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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扬古大将军没跟女孩子们把话说全。
康熙在封建帝王中已经是比较自我克制的那一类人了,对待董鄂妃的弟弟都能不计前嫌地提拔,说封爵就封爵,说联姻就联姻,然而即便如此,也依旧有许多有才之人因皇帝的个人喜好而被排除在外。比如火器大师戴梓,若非遇上了卫明参这个贵人,恐怕要在东北林子里捡榛子捡到退休。
有些人的出身太渺小了,对皇帝来说放哪里都没什么影响,于是便很容易惨遭遗忘。
不过对于他们家来说,倒也不必考虑这些。康熙活着的时候,八阿哥作为他比较喜欢的儿子,有关姻亲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而若是一朝山陵崩……最坏不过是太子登基罢了。抄家砍头不至于,当初董鄂妃顺治双双去世时都没有抄家砍头,要董鄂·费扬古说,真到了太子登基那地步还不如早早自请回东北守边去,也不在京城遭人眼。
因为握刀而虎口长茧的手在农历十月的北风中长开又合上。
谨慎如董鄂·费扬古自然不会主动跳出来跟太子对着干,他是忠于皇帝的纯臣孤臣,不给皇子们站队。但是呢,在他前头想对太子下手的可大有人在呢。不然关于“被皇帝降罪的四人皆是太子男宠”的消息又是如何传得到处都是的呢?啧啧,连副都统的儿子都敢收用啊,这位太子爷……
公费扬古脸上露出笑容,准备迎接嫡长孙女的婚礼。
大婚前一天云雯就开始忙碌了。最后清点了一遍自己的嫁妆和宫中的赏赐,再三确认了其中没有违制的东西,然后才在内务府官员的监督下将嫁妆箱子落锁交单,敲锣打鼓地送去八贝勒的府上。提前一天运送嫁妆,免得大婚当天出现财产上的意外。
送嫁妆这天,云雯的手帕交们也来给她添妆。
小姑娘平时里与书为伴,交往的小姐妹不算多,关系最为亲密的便是四公主的小圈子,于是来的就多是宜妃姐妹娘家的女孩儿,再就是云雯自己的表姐表妹,或者是董鄂家的一些远房亲戚。
有一个人的到来倒是让云雯有些意外,安王府格格郭络罗氏,送了一对用料厚实的黄金手镯。
郭络罗氏年长些,两年前就已经嫁给了安王旧部一个都统的长子,丈夫年纪轻轻就是个佐领,应该说很是实惠的一门亲事。不过毕竟算是低嫁了,因此背后人们还是喊她“安王府格格”。
安王府格格已经彻底长开了,爽朗明艳得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她半分不怯场地笑着说:“今日我托大再喊一声‘妹妹’,待过了明日,便是‘八福晋’了。”
这话说得氛围都松快起来,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后跟姐妹亲香的机会了,再见面就是主仆有别了。于是云雯喊仆人端上果子露,一群梳小两把头的小姑娘们快活地碰起杯来。喝了半杯果子露,安王府格格就换上了白酒,自饮三盅,引得席间一片惊叹。
“今日多谢姐姐来看我。”云雯趁着敬果子露的机会,用果汁替换掉了安王府格格手里的酒杯,同时使了个眼色让秋卷去拿醒酒汤。
她的小动作被郭络罗氏看得一清二楚,于是郭络罗氏笑眯了眼。“我酒量好得很。”她低声说,“不过妹妹一番好意我就领了。”言罢,拿起装果子露的杯子跟云雯碰了碰。
“从前在茶馆见妹妹的时候,便觉得不是个庸人,与我很是投缘。今儿冒昧上门,我也不说将来要如何亲热的话,不过我心里惦记着妹妹罢了。”
郭络罗氏真是交际场上的一把好手啊。云雯都想好了若是郭络罗氏说出“将来要跟丈夫一起多去贝勒府上磕头请安”她该如何应答,没想到对面来这么高情商的一句话。
我们明面上不登门,但心里面是向着八爷的。
云雯一时都弄不明白了。这么着急站队的郭络罗氏,她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啊?而且,八爷?八爷无意那个位置,有什么值得站队的呢?
然而云雯实在太忙了,没有功夫去细想郭络罗氏这个人。
她在送走嫁妆的当晚宴请了整整三桌的手帕交,而后又去给五服之内的女性长辈们挨个磕头。这个礼节本来该是明天正式出门的时候做的,然而皇子福晋属于主子娘娘中的一员,尊卑有别怎么能给娘家亲戚磕头呢?那就只能趁今天晚上全一全孝心。
关起门来,大家哭一场罢了。
哭完回到屋中睡觉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就被喊起来,宫里来人了。迷迷糊糊中洗脸漱口,被按在梳妆镜前开脸,画那个一个上午才能画完的妆容,然后什么福寿老人来给她梳头唱歌啊,做些什么有祝福意义的活动啦。从发冠到鞋子全部打理好,云雯中间不知道睡过去了几次了。尤其是头顶垂下一块红盖头,将光线挡住大半,就更适合睡觉了。
云雯完全没有什么新婚的忐忑啊喜悦啊羞涩啊,她在迷迷糊糊中拜完了祖宗神明,麻木地遵循着多次训练的肌肉记忆走礼仪流程。她努力在盖头底下睁大眼睛,催眠自己“我还醒着,我还醒着,到拜紫禁城的方向谢恩了,到哪哪哪了”,然而总是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她甚至忘了感受饿,只觉得头上的发冠重,身上的朝服重,就连脖子上的五串朝珠东珠珊瑚珠也重得不行,像是下一秒就能压着她沉入梦乡。
多久了啊,中午了吗?
啊,轿子动了。外头有铠甲摩擦的声音,大约是送婚的禁卫军。云雯动动手指,摸到了苹果光滑的表面。轿子里有个小火炉,在冬天还挺暖和的。
云雯觉得自己挺清醒的,然而闭上眼睛又能立马睡着。这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其实她已经很幸运了,直接嫁到府上,总比嫁进宫里方便很多。至少下人可以多带一些,云雯带了春绕、夏疏、秋卷、冬藏四个贴身丫鬟不说,厨房、茶房、马房都有她用惯了的下人跟过来。这放在宫里是绝不可能的。
本来玛嬷还给她准备了漂亮又老实的通房预备役两个,然而云雯思量再三还是回绝了。
她觉得小八爷可能会不高兴,毕竟那是个把庶出侄女侄子的满月礼物交给下人去办的主儿。而嫡出的那些,像是大福晋生的四个孩子,来不来往另说,但每年的生辰礼物都是八爷亲自挑的。太子妃的闺女满月,还得了小八爷亲自雕刻的一方和田玉印章呢。皇家兄弟膝下的嫡出孩子,似乎就这几个,都得了八阿哥的礼。
哦,对了,还有四爷家的弘晖满月的时候,许久未作诗的小八爷作了一首歌颂“昭莫多之战”胜利的长诗,亲笔写成了书法横轴送给弘晖,取祝他长成国之英雄的意思。听说那幅书法很是大气磅礴,被康熙爷称作小八爷“难得有血煞之气”的作品,已经有了名家风范。
总归,八爷应该是喜欢嫡出孩子的吧。
她十五岁,再两个月就十六了,生孩子似乎也可以,但又似乎早了些。然而她若是两三年没开怀,是不是宫里就会给八爷赐小呢?
云雯乱七八糟地想着,迷迷糊糊又想闭上眼睛了。她觉得自己这会儿也许不够好看,浓妆都遮不住眼下的青色。脖子已经没有知觉了,但只要动一动就能感觉到疼痛。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三声弓弦的声响。啊,是八贝勒府到了。
云雯一下来了精神,她这一天的苦难总算是要走到尽头了。她几乎是用了毕生的定力才克制住自己冲出花轿冲进房间摘掉这一身行头的冲动,耐着性子被指引宫女牵下来,跨过火盆,走入一处还飘散着木头清香的干净宅邸。
坐到大红色锦被铺成的床上的瞬间,一个身影来到了她身边。就算隔着红盖头云雯也能认出他是谁。
太熟悉了,这三年来某个没脸没皮的未婚夫常常请她吃饭,虽然名义上有玛利亚女伯爵或者八公主作陪,但大家都是知情识趣的人,对吧,独处着说话的机会还是有的,就是还没像现在这样拉过手。
小八爷的手心干燥而温暖。云雯的面颊终于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累不累?饿不饿?我这就帮你把发冠取下来啊。”少年柔和的声音一如既往,仿佛严肃得让人窒息的礼仪也压不住他温暖的天性。
红盖头被挑起,一同被取下来的还有发冠,然后是朝珠和披肩。
小八爷今日似乎也在唇上点了些豆沙红,看着比平时更要唇红齿白。漂亮的少年人俯下身打量着她,然后笑起来:“我媳妇像是困了。快别瞌睡了,抓紧时间吃些糕点,等会儿还要合卺礼呢。”
夏疏过来给她们家新鲜出炉的小福晋捏肩膀,同时一个眼生的宫女端过来食盒。
云雯不过多看了她几眼,小八爷就解释道:“这个是紫苏,早年间替我打理药箱的。在我身边超过十年的宫女不多,账房上的红绣姑姑是一个,针线上的靛姑姑算一个,她也算一个。你来了正好,以后紫苏就跟着你了。你向她打听些事情也便宜。”
紫苏应声跪下给云雯磕了个头。
看她动作利落的样子,比寻常内务府的规矩还要麻溜,像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云雯心说,话本野史中说有些皇家人会训练死士暗卫,虽然故事有夸张的地方,但也并非空穴来风啊。
“爷不用跟我解释这个。”云雯垂下眼帘,从食盒里叉了一块水晶桂花糕。
“我只是瞧着有的人想多了。”小八爷笑道,他就挨着云雯坐下,跟她抢桂花糕吃。仿佛孩子一样快乐。“等会儿要喝酒呢,空腹不好,得垫垫。哎呀,爷今天一大早起来,拜宗庙,拜菩萨,拜父母,拜岳祖父,一直忙到现在。我想,我这个自幼习武的人都有两分疲倦了,我的云雯肯定是更加吃苦的……”
“八爷慎言。”
“嘿,难道不是我的云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