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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说的药材。”
“没听过。”
“山里的一切都是内务府的,不能给你们。”
……
想向村民换取药材的一切尝试还没有开始就迎来了终结。这些淳朴的东北包衣不是见多了商业活动和尔虞我诈的北京同僚,对于薅皇家羊毛的行为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即便是纳兰明珠的名头都不够让他们“铤而走险”进行简单的买卖活动。
同样单细胞的苏勒小将军简直要气炸:“你们都是榆木脑袋吗?!人命关天!买你们一些药材怎么了?都是满人,自家人,且我们又不是不付钱。”
村民们也骂出了火气,坚决不肯让步一下:“若是为了救自家人也就罢了,但你们是去救红毛鬼子,万一佛祖怪罪下来怎么办?不卖!就不卖!”
“草!”苏勒将军撸起了袖子。他从小就生活在黑龙江流域,小伙伴里也是有白种人的,哪里能想到南方人不把罗刹人当人呢?
纳兰性德和林兴珠连忙一左一右拉住暴走的小年轻苏勒,在他惹出人民内部流血事件之前把他拖了下去。
“真的不卖我面子吗?”纳兰性德最后不甘地问,“我额娘是英亲王阿济格之女,我也是太祖高皇帝的后代啊。”
他本来是没有抱多少希望的,却不想原本油盐不进的内务府包衣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但这份犹豫转瞬即逝。“这里不卖,你去村尾问吧。”
纳兰性德细腻的观察力并没有错过这看上去如同敷衍一般的线索。他将苏勒交给亲卫,自己带着林兴珠往村尾走去。
林兴珠是福建人,原本属于郑成功一系的人马,战败后投降了清廷。因为有着丰富的对抗炮火的作战经验,林兴珠很受康熙赏识,入旗封侯不说,还两次率兵外出作战,可见很是信任了。与那些被困在京城的汉族降将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林兴珠已经快六十岁了,但脸上却没有多少老年斑,面容红润,头发乌黑,中气十足,在这个时代的人当中,可以说是驻颜有术保养得宜。听说他在阵前和罗刹打仗的时候,还能脱
光衣服跳进冰封的河水中顶着炮火前进二百多米,实在是勇猛得匪夷所思了。正常的老人,别说举着巨盾跳河了,光是被东北的寒风一吹就可以病倒。
这还是个南方人呢!
但真跟他相处的时候,他却是一个再再和气不过的人,从来都是在队伍里充当和事佬的角色,更没有和人红过脸吵过架。
就比如眼下,他被个年纪能当他儿子的纳兰性德拉着走,也没有半分侯爷被轻慢的羞恼,反而像是个纵容晚辈的长者,平静得不像话。“纳兰将军对待这些罗刹人真的有心了。”林兴珠踏着稳重的步伐,“若是大清能和罗刹议和,将军当居首功。”
纳兰性德闻言苦笑:“我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好歹相处了这些时日,费心教他们学国语知礼仪的……”好不容易养大的和平的幼苗,这要是死了,前期的投入就打水漂了。
纳兰性德这么为议和出力,林兴珠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是受了康熙的指使。皇帝急于在东北议和的原因,林侯爷心里也是门清。西北的葛尓丹是清朝心腹大患,这一点在他还没投降的时候就分析过。北边的罗刹扶持外蒙古跟清朝作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蒙古一日不平定,那北京就一日处于威胁之中。
与葛尓丹的矛盾不可调和,只有准噶尔汗国灭亡或者北京被攻破才能停止。这将是未来十年都会持续的大战。
想要打赢这场大战,首先,就是要阻止沙俄往准噶尔□□。
“唉,可惜这些村民目光短浅,只害怕坏了规矩被上级责罚,却不知这误国之罪降下来,啧啧,谁能担得起啊?”林兴珠一边摇头一边说,显然对友好获取药材不抱希望了。他现在更想说动纳兰性德对本地的内务府官员威逼利诱。
潜台词纳兰性德也听明白了,但他只是沉默地走着,盔甲擦出“咔咔”的声音。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沿河而居的村庄的尾巴。这里离山更近,自然的痕迹更加明显,而且,只有孤零零的一户人家。
小院里立着一根粗壮的黑色长矛,足有八十斤重,上面还有未
干的兽血。旁边有两张硝制粗糙的虎皮,更是印证着户主的不好惹,同时也让附近的野兽望风而逃不敢袭击这座孤立于村庄外的小院。
一个□□上身的年轻人正在砍柴。他身高超过一米八五,黝黑的身体上肌肉结实,上面细密的汗水随着他的动作洒在清除松针落叶的地面。斧子敲击木墩的闷响有节奏地响着。
“壮士。”林兴珠拱手,用汉人的方式招呼道,“我等乃是自黑龙江前线返京的八旗将士,现军中有几位兵士突发中暑,不知壮士可否匀我等一些药材?事后必有重谢。”
那名年轻人停下了砍柴的动作,朝着两个陌生人走过来。透过树木之间可怜的阳光,可以看到他长着一张异常俊美的脸:眉峰如剑,目如寒星,鼻梁高挺,还有紧抿的薄唇。这放在现代一定会有无数小迷妹尖叫的脸,但看在土著的纳兰公子和林侯爷眼中,第一感觉却是:没想到这个能单枪匹马猎杀猛虎的勇士,长得竟然有几分小白脸的阴柔呢。
但好看还是好看的,超过了世界上95普通人的好看。纳兰性德这种不注重外表只重视才华的内阁继承人都忍不住在心里评价起此人的外貌来,他甚至觉得此人好看得还有几分眼熟。
不过嘛,纳兰公子还是君子的,此时压下心里的疑惑,也一脸和煦地请求道:“这位兄弟,大家都是为了大清效力。性德不才,在京中内务府跟前也有几分薄面,您解我等燃眉之急,我也必定不让兄弟为难就是了。”
那砍柴的年轻人不说话,左手还提着那板斧子,漆黑的眼珠子在纳兰性德和林兴珠之间来回扫视,显得他有几分不可捉摸。林风吹过,好像就连正午的太阳都没有那么炎热了。
纳兰性德两人还想着他是不是听不懂汉语,准备用满语再说一遍,就听见他终于说话了,标准的北京口音:“哪些药材?”
“啊?”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年轻人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要哪些药材?”
“陈皮、红……红什么来着?”纳兰性德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你稍等,马上回来。”
说完,这位皇朝贵公子也不管什么形象管理了,转身就跑。
年轻砍柴工:……
纳兰性德再回来的时候,是拖着两个小太医回来的。小太医们气喘吁吁,显然是这段距离和这个速度让他们有些不好过。然而,他们的眼睛是亮的。“哪里有药材?我们现在缺陈皮、红花和党参,没有红花、没有红花用菊花也能勉强凑合。”
东北小山村里仿佛蒙尘明珠一般的年轻人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踏进屋内。两个小太医也不怕他熊一般高大健壮的身材,傻乎乎地也跟了进去。紧接着,屋里传来一声惊叫。
纳兰性德给吓了一跳,连忙手握在刀柄上也冲进木屋。
“好多药材啊,都没处下脚了。”纳兰性德还没有适应眼前突然的黑暗,就听见小太医惊叹的声音。“这里是皇家药园的仓库吗?”
做好战斗准备的纳兰公子:……这是他第几次觉得友军都是狗了?
“哎呀,太可惜,怎么能够把这两种药材放在一起呢,会串味的,快分开快分开。”浑然不知自己把纳兰将军吓得够呛的小太医说,直接上手就扒拉起来。
房屋的主人似乎也不在意他们毫不见外的行为,反而更紧张药材的样子。“不能用了吗?”
“还……行吧。”两个小太医闻闻这个,又闻闻那个,“可以用。就是不能继续放在一起了。”
年轻独居的户主放心了,在一堆一堆敞开口的袋子里跨了几步,最后轻松拎了三个出来。“陈皮、红花、党参。”
小太医们捏了捏看了看,高兴得快要起飞了。“哎呀,这个品质可真好,贡品级别的。纳兰将军,银钱不能给少了啊,好人不能吃亏。”
太医们满意,纳兰性德也松了一口气。派人帮太医们搬运药材的同时不忘认真道谢。
“兄弟高义,性德必不相忘。”明相的儿子这么说,那可是相当有分量的了,代表着无尽的门路和权力,这要是哪个京城八旗的小子听到了不得庆祝个三天三夜啊。然而眼前这位,只是点了点头。
这下连纳兰性德都觉查出来他的沉默寡言了。
“在下纳兰性德,临时任都统之职。不知兄弟怎么称呼?为何在屋中备有如此之多的药材?”纳兰公子是真对这个眼熟的小帅哥怀有感激,想要提携他,因此开始查户口,啊不,唠家常。
“噶哈禅,正黄旗下票山副管事。”年轻人问啥答啥,“药材是准备送给我外甥当年礼的,他学医。”
“是杏林之后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过来的朱老太医一听,来了兴致,“关外也有医术的传承吗?是师从的哪个?哎,有没有兴趣跟我们进京啊?”我们太医院现在可缺人了。当然最后这句话不能说出来,有拐人当苦力的嫌疑。
年轻的票山副管事的表情看上去一言难尽,仿佛有太多的话堵在喉咙口,导致他根本不知道挑哪句开始说。
“哈哈哈,管事的。”林兴珠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怕包衣不能离开籍地。咱们这位纳兰将军,可是明相的长子、惠妃的堂弟,提携一两个包衣人就是皇上也没有不应的。”
纳兰性德也没有反驳,他不介意用自己的小小特权去回报一些清清白白的底层人。
噶哈禅闭了闭眼睛,像是豁出去什么似的。“我堂姐是良贵人,我外甥……额,只是我说说,是八阿哥。”
众人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八阿哥,什么八阿哥?
等,等等。
纳兰性德张了张嘴,他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个年轻人眼熟了。眉眼简直跟小八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不是小八爷是个奶乎乎的小胖子,而眼前这个偏瘦,他肯定早就认出来了。
朱老太医也按住了太阳穴。他们刚才是说要提携小八爷入京吗?这缘分也太尴尬了吧!现在钻地下去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