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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戌时,太子正在帐中洗脚。十四岁的太子已通人事,身边颇有几个特殊的宫女。不过在南苑行围意义特殊,太子自然是不会带女人的,最多带几个好看的小太监养养眼。
对,他此时还没有点亮新的技能点,只是单纯喜欢秀美妍丽的容貌。
就比如此时跪在太子脚边给他洗脚的这个小太监,最多只有十一二岁,一张小脸白净滑嫩,充满了天真的稚气。他嫩豆腐一样的小手在太子同样细皮嫩肉的脚背上滑过,同时,他还时不时抬头偷偷观察太子的脸色,仿佛小心翼翼讨好山大王的猫咪。
可惜小太监注定是无法从太子脸上读出什么有效信息的。
帝国继承人紧闭双眼,手撑着脑袋。他脸上既没有感觉到舒适的畅快,也没有外界所猜测的失落。出阁这一年来太子改变了很多,至少,表情管理是越来越好了,颇有几分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的雏形。
于是小太监更加忐忑,老老实实地给太子洗脚,并不敢作出按摩之类额外的事。
然而这个老实,自然就有不够老实的。“报——”另一个纤瘦的小太监带着夸张的声音跑进来,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而脸上浮现出运动后的红晕,越发显得他容貌姣好。“爷,外头四阿哥和八阿哥求见呢。”这瘦美人说话时的表情颇为生动,说到四阿哥的时候是一种揶揄的轻蔑,而说到八阿哥,轻蔑中又多了分警惕。
太子没理会通传太监“是不是要赶他们走”的暗示,亲手扯过一张白色的皮子盖到脚上,几下就抹干了水。“没规矩,爷的兄弟来了,岂有不招待的道理?”说完这句话,太子直接将擦完脚的皮草扔给那洗脚的小太监,自己穿上靴子大踏步出了内间。
“四弟、八弟。”太子淡笑着打了声招呼,虽然表情管理到位,但一开口说话还是直来直去的。“八弟可是稀客。”
反正也习惯了这位的说话方式。八阿哥挠挠头傻笑,不想在细枝末节上跟太子生气,不然早晚会变成大阿哥那幅样子。
太子心中叹了口气,反正他也习惯了八阿哥的不接茬。这孩子也不知道
是心特别宽还是城府特别深,属于怎么挑衅都不为所动的那类人。
“今儿是八弟有话跟太子说,才央了我带他过来的。”四阿哥出来打圆场,也交代了两小只的来意。
太子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微微弯了弯腰,凑近胤禩。这已经是一个很亲切的姿态了。
他是真的长进了些,胤禩心中感叹,要不是他知道六阿哥的死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只怕也会以为这是个温和有礼的太子了。心里腹诽,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太子哥哥,”小八压低了声音,“徐师傅的父母真的会被流放吗?本也跟他们无关的事。”
太子闻言就笑了。“我当什么?原是为了这个。你没听汗阿玛说吗?子不教父之过,徐元梦忘了祖宗基业,连弓都拉不开,罚他父母不也顺理成章吗?”
“可是……”小八爷抓耳挠腮,试图跟太子二哥讲道理,“可是此前也没叫徐师傅习武啊。若是下旨让他学了他还不成,那自然是他的错。这突然袭击,也怨不得人没做准备吧?”
他着急的模样把太子看乐了:“徐元梦之前不是拒绝了明珠的招揽吗?怎么你还跟他有私交?”
“没。”八阿哥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是想到了我自个儿的师傅,他学医的,也不会射箭。”
“哈哈哈。这两回事。”太子伸手在八阿哥的半个秃瓢上使劲刮了刮。“你那太医师傅,是汉人,汗阿玛不会让他射箭的。”
“可是,可是……可是毕竟是师傅啊,那也太丢脸了。”
然而太子这时候已经不愿意再继续哄小孩了。“你不懂其中的门道,不要瞎说同情奴才的话。”太子站起来,是送客的意思,“孤念八弟一片好心,就多告诉你一个道理。汗阿玛才是我们最亲的人,你同情奴才之前,先想想汗阿玛的身体。他为了大清殚精竭虑,偏还有那鼠目寸光之辈拖了后腿还敢顶嘴,那被杀鸡儆猴了也怨不得旁人。”
他态度坚决,是劝不动的样子。
胤禩虽然是上辈子带来的侠义心肠,但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也不是看不懂空气的傻子。没办法,只好拱拱手准备回去。不想刚
走出帐篷又被太子叫住了。
“你可别想不开去汗阿玛跟前求情。”太子说。
帐篷的门帘落下,遮住那个坐在小圆桌旁身穿黄色衣袍的少年。他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半被烛火照亮,像是被两种色彩拉扯着的纸片。
八阿哥和四阿哥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到了越发璀璨的银河,就横亘在他们头顶。
这样广袤的没有被红墙黄瓦切割的夜空,皇阿哥们也是难得才能看到。可惜的是,圣驾不可能在南苑多呆,第二日一早,浩浩荡荡五颜六色的队伍就踏上了回宫的路程。
而与此同时,提前得到消息的后宫里,也再次热闹起来。年轻的美人们铆足了劲,就看因为守丧而素了一个月的皇帝陛下这回会不会开荤,以及谁有幸能够成为孝庄太后死后的第一口肉。而膝下有孩子的主位们,则更关心儿子的情况。
“听说小八也得了赏赐。”惠妃依旧是一身藕色的旗袍,温婉地坐在小凳子上打扇子。快夏天了,日头也渐渐毒了起来,份例里的冰却还没安排上。于是傍晚的时候惠妃都会让人在延禧宫院子里洒水降温,自儿个则坐在门口打扇乘凉。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陪着她的婆婆。这位不过中学生的年级,嫩得如同花儿一样,惠妃尤其喜欢打扮她。孝庄文皇后的丧期里戴不了黄金珠宝,那还有通草绒花作为选项,再加上各色的银簪子和白玉,绝对把一身孝穿得俏丽极了。
“今晚老大就回来了。”惠妃一边整理着大福晋头上的白色绒花,一边念叨,“虽说丧期里不能行房,但你可不能疏于打扮,若是淡了夫妻感情,将来有你哭的。”
大福晋被婆婆说得脸红,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叫:“媳妇知道了。”
“哎呦,这下连胭脂都省了。”惠妃故意逗她。
这下可好,过门五个月的新媳妇臊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旁边的大宫女和老嬷嬷看着惠妃婆媳和谐,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娘娘是真疼咱们大福晋。”
“本宫这都是经验之谈。”惠妃终于把大福晋打扮成了符合自己审美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很好,首
饰是点缀,在衬托人,不能反而被这些装饰压下去了。你看看皇贵妃的打扮,她虽然库房里成堆成堆的金子,但头上永远不超过四件簪子,这才是雅致人呢。皇上也喜欢她这样的。德妃太素净、宜妃太艳丽,所以她们两个总是轮流承宠。你呢,眼下老大屋里就你一个,那就得什么都舒舒服服的,恰到好处。”
大福晋羞涩地抬起头,在惠妃的鼓励下掏出小块的西洋镜,照了照自己的模样,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抬了些。
“媳妇今儿来,是有礼物想送给八阿哥。”伊尔根觉罗氏捏着手帕,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八阿哥六月里就要进学了。媳妇寻思着,毕竟是养在额娘膝下的阿哥,比旁的弟弟要亲近几分。于是备了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随着大福晋说完,她从娘家带进宫的贴身侍女瑞儿就托上来一个黄花梨雕成的礼盒。
惠妃看了一眼儿媳诚恳的模样,右手打开了礼盒盖,里面露出一方砚台和一根墨条。砚台细腻润滑,乌黑透亮,装饰有白线花纹,形若云彩;墨条乍一眼看不起眼,只是黑漆漆一条,但扣之有声,兼有淡香袭来。从小生在诗书名门的惠妃见多了好东西,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上好的端砚和徽墨。
“你有心了。”惠妃合上盖子道,“小八定然喜欢。”
大福晋松了口气,给小叔子送礼是个细致活,偏生大阿哥是记不得这种事的,全要靠她操心。
送出了这份重礼,后面都就好说不少。“前几日娘家的嫂嫂得了些江南的薄纱缎子,巴巴地当好东西送进宫来。媳妇想着也是一份心意,便带了三匹过来。额娘赏玩也行,送给旁人也使得。”
大福晋自己说得谦虚,但惠妃上手一摸,发现冰冰凉像流水一样,便知道是贡品级别的好东西。也亏得伊尔根觉罗家能找到。“你娘家嫂嫂这份礼可重了。”惠妃脸上依旧是笑盈盈的,但熟悉她的人自然能够感受到压力,“送进来的时候可有说别的没有?”
大福晋自然能听懂婆婆的意思,当下摇了摇头。“哥哥去年才升了一级,如今好好的,也没说什么。”
惠妃这才让嬷嬷收
下,同时吩咐道:“拿一匹给良贵人,就说是大福晋送给十三格格的。”
老嬷嬷还没有应下,就看见良贵人抱着襁褓,娉婷袅娜地跨出了西侧殿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