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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杯子跟恭亲王臭味相投,都是把利益作为思考逻辑的那一类人。不过是由于生存境遇的不同,小杯子更加圆滑一些罢了。奇怪的是,小太监并没有去追随赏识他的恭亲王,反而跟在活菩萨八阿哥身后奔波效力。
这不,小主子嫌弃怀恩堂的活变少了,小杯子就跑遍了四九城,总算给八爷找到了一个新的当菩萨的地方。
这时候已经是康熙二十五年的正月,雪铺在怀恩堂黑瓦的屋顶上,衬得门前两个大大的红灯笼越发喜庆。
胤禩六岁了,本来该像一年前的胤祚和胤祐一样去尚书房读书的,然而因为康熙和惠妃有意无意的拖延,他如今依旧是个四处撒欢的自由人。
小阿哥穿得圆嘟嘟的,仿佛一颗红色的绣球,一摇一摆地滚进怀恩堂的大门。当然这话是不能搁八阿哥跟前说的,小家伙长高了两公分,是无论如何不肯承认自己是颗球形的。
没有哪个有灵智的生物是爱做颗球的,就算是系统,都在暗搓搓攒积分兑换四肢呢。
怀恩堂院子过道上的积雪,已经被几个留守太监扫干净了。就连鹅卵石之间缝隙里的雪,都用盐巴化了去,小靴子踩在上面,半点声响都没有。
待到进入屋内,大通铺上、制药房里都空空荡荡,就连陆小太医都进宫当值去了。
“小丁子这就走了吗?”胤禩问小杯子。他指的是之前被打成重伤的那个太监,后来人醒了,自说姓丁,在茶房做事。哪里的茶房,大家伙都没问,就叫小丁子。
小杯子把八阿哥引到正屋的炕上做了,上茶水上点心,一边说道:“可不是。就除夕那天,内务府把人接走了,说主子还要继续用他。”
“他还虚弱着呢。”胤禩嘟囔一声,然后剥了颗松子扔进嘴里。
“爷,话不是这么说的。有主子惦记,不比扔在外头强?哪怕主子不是个好性子,但总得攒点养老本吧。”不去宫里做活,哪里来的银子呢?小杯子、高无忧几个是例外。他们正式在怀恩堂挂职领俸禄的,相比宫里自然是清贫,就这,还是小杯子给小八爷磕了好几个头才换来
的。
胤禩心里明白这些底层人过得艰难。太监里有那吃得满脑肥肠的硕鼠,但更多的还是可怜人。小手托腮叹了一口气,胤禩抓了把松子给小杯子,请他一起吃。小太监眼泪汪汪,谢了好多话,才在小凳子上坐了半个屁股。他把那把松子郑重地放在一个褪色的小荷包里,实在馋了才从里面掏出一颗来尝个味道。
“我不曾想一个病人都没有呢。”八阿哥说,“过年半个月呢。”
“爷,宫里讲究吉利。大过年的,不会赶人出宫的。”
“这倒也是。”八阿哥剥了颗松子,偷偷塞给小系统,忽视了它哇哇大哭“积分飞走了”的声音。“话说,这天寒地冻的,城里老百姓应该也有生病的吧?”
小杯子收拢桌上的松子壳,一张白净无须的脸贼眉鼠眼地凑上来:“阿哥想治病救人,奴才还真寻摸了个去处,就看阿哥能不能说服宫里的几位了。”
这一副试图带坏小孩子的样子是要闹哪样?周平顺咳了一声。小杯子连忙坐正,眼观鼻,鼻观心。
“你好好说。”胤禩道。
“城北景山后头有个婆婆庵,好些无依无靠的老宫女在那儿住呢。内务府偶尔送些柴米去,也就饿不死而已。若是生病了,都是硬熬着。”
八阿哥没听完就从炕上跳了下来,红色的衣袍衬得小脸粉扑扑的:“那还等什么,走啊?景山也不远,能赶落锁前回宫呢。”
小杯子和高无忧捉急了半天,都没找到劝小主子先打报告的理由。男女授受不亲,但小阿哥才六岁,自然管不到他头上;他们自己和周平顺,都不算男人了;侍卫们稍微麻烦些,但留在庵堂外头也是使得的。
于是事情就这么被决定了。高无忧留守,小杯子带路,领着侍卫和小主子去往婆婆庵。车上还有个鼾声震天的恭亲王常宁,这位主子昨儿跟蒙古王爷通宵喝酒,今天早上可放话说了,不到午时不用叫他。
婆婆庵是树木掩映下的三间屋子。最小的一间里放了座木头雕的观音菩萨,朝着门口接受香火,其他两间住人。
房屋也有些年头了,但比起曾经不加修饰就能拍恐怖片
的怀恩堂还是体面一些的。很多老宫女爱干净,只要不是动不了了,一定把菩萨像前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
其实,若是妃嫔身边体面的老嬷嬷,即便出宫了也有的是达官显贵接到家里去教导女孩子礼仪规矩。凄惨地聚到婆婆庵报团取暖,那无非三种原因,主子失了宠,或者被家人抛弃,再或者是配给了太监,断子绝孙。
然而旁人眼中的凄惨,她们是不认的,仍有规矩和体面在骨子里。比如胤禩入门就见到的那个守着功德箱的老太太,雪白的银发一丝不苟笼在发髻里,上头簪一朵新鲜腊梅,衬得靛蓝的衣服都有了亮色。
老太太轻移两步,步子的间距都还跟宫里的规矩一模一样。“小阿哥是拜菩萨,还是寻人?是与家人一道,还是自个儿?”
她认出了胤禩腰间的黄带子,心知这是一个宗室的小爷,因而言语很恭敬。同时,心里疯狂搜索着哪个王府有类似年纪的小男孩。
她的疑问马上得到了解答。
周平顺上前一步,脸上笑眯眯地介绍:“这位是宫里的八阿哥。”他虽然是笑着的,但语气却格外冷静,没有倨傲没有谄媚,更没有骗人的心虚。
这气度,压根儿不需要验证,老太太就信了他的话,当即利索地磕了个头:“奴婢请八阿哥安。”
“嬷嬷起来。”胤禩抬抬小手,“我今儿出来随便走走,听说你们曾经也是伺候过长辈的,所以来瞧瞧你们。若是有什么难处,我力所能及就帮一把。”
老太太起身,微微露出一个欢欣的笑,眼尾一大片鱼尾纹晕开,依旧是个好看有气质的老太太。“阿哥能过来,就很好了。内务府知道了,下个月给的柴火都能多些。”
老太太说得客套,胤禩却不好糊弄,客客气气地表示想看看老人们的生活条件。他的身份摆着,自然是又出来几个头脸干净的老太太,如导游一般为皇阿哥介绍过去。
首先是有一间吃饭的餐厅,有四张八仙桌和十几二十张沉重的方椅。不用的时候桌子就拼到一起靠墙放,中间的场地支个火炉,几个老姐妹烤着火做针线,倒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
“咱们在宫里学的绣活好,哪怕是打络子也能换几个钱。”一个梳两把头的老太太说,她似乎是庵里主事的,答话的时候最多。“熟悉的老门路了,价格也还算厚道。”
正好这个时候到了饭点,八阿哥还有幸见识了老宫女们的伙食:白色的稀粥、腌制的野菜、齁咸齁咸的豆酱。
方才还举止有度的老太太们这个时候才显示出一两分窘迫来。“不知道有贵客来,素斋简陋,还请原谅则个。”
胤禩尝了点酱,整个人都不好了,呼噜噜喝了一袋水才算是冲淡了嘴里那咸到发苦的味道。两辈子了,他依旧理解不了有些老年人对咸味的过度追求。
光球好奇地在桌上蹦跶,想要尝尝让宿主这般反应的陈年老酱。胤禩劝阻不及,最后收获了一只变成紫色的自闭系统。它安安静静地用尾巴挂在八阿哥腰上。不想说话jpg
恰好,有一个老宫女端着一碗挂面经过,面上还窝着半个鸡蛋。这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名宫女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一下就慌了。“这是给瑚图姐姐的。”
梳两把头的老太太抿了抿唇,仿佛也拿不准是把鸡蛋面给那个瑚图氏吃,还是端上来先孝敬小主子。
屋里的气氛尴尬极了。
还是得亏小八爷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小手挥一挥:“我不在外头吃饭,你们自去吧。”
端着面的老宫女大松一口气,转头就进了寝屋。这可把领头的那个气得不轻,又还得跪下给贵人赔罪:“她从前是辛者库洗衣裳的,规矩也没有学好,让八阿哥见笑了。”
“没事。瑚图氏是病了吗?在屋里用饭?”
“前两天突然烧起来,一直没好。”老宫女们回答,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年纪大了,总是这个病那个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周平顺带着小杯子开了房门,护着八阿哥进去老宫女们的寝室。和太监们睡大通铺或者躺地上不一样,老宫女们有自己的床。每人一张木板床,床头床脚有粗糙的四角木棍,上面挂着用拼凑的布料做成帷帐,用来遮风保暖。毕竟,虽然屋子里算干净,但到底
年代久了,窗户木框漏风,木板床也不带炕。
有两张床的帷帐是半拉开的。其中一张上面坐着刚咬了一口鸡蛋的瑚图氏,另一张床上则躺着一个昏睡的枯瘦老人。
胤禩去摸了脉,瑚图氏还算有力气,只是以寻常的望闻问切的手段无法确定她低烧的原因。最后还是系统扫描了,才确诊是卵巢癌晚期。这是更年期的时候没有好好休养,再加上自身有基因原因所导致的疾病。
至于那个昏睡的老人范佳氏,已经九十多岁了,三个月前中风偏瘫,只能喝稀粥度日。能活到今天,已经是老姐妹们尽心照顾的结果。只是眼看着范佳氏的积蓄耗尽,喝下去的药却半分效果也无,大家就只得认命了。
“也许就在这两天。”她们说,“范佳姑姑……也算高寿。”
转头说道瑚图氏的病,老宫女们还是乐观的居多。“能吃能喝就好,咬咬牙就扛过去了。”“吃了好几个鸡蛋呢,准能补底子。”“你一向虔诚,菩萨定会保佑。”
就连瑚图氏自己,都能翻下床给八阿哥磕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奴婢哪有什么大病?不敢当着主子的面吃喝,那成什么样子?”
胤禩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们,这一个还能言笑殷殷、期盼今年再念一百卷经文的瑚图氏,也已经被命运宣判了死刑。
作者有话要说:榜单字数完不成了,呜呜呜呜,好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