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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吧。”十八岁的青霓走回来,对着岳飞他们说。
岳飞没有立刻发作,深深看了面前人一眼,点头,沉声道:“劳驾。”
几百人进城太夸张了,便只有岳飞、张显再加五六人随着十八岁的青霓一起,就这么入了城。岳飞仔细打量着城里情形,虽有些萧条,却并非出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情形,似乎是一个很正常的城池。
可如果百姓都被强行征召劳役了,城里绝不会如此正常,它应该会处处凄凉,百姓暗地里抹泪,愁容满面。
岳飞望了一眼领在前头的十八岁的青霓。劲衣之下,是充满爆发性的精壮肌肉,旁人一看此人便觉得其十分凶勐,先生了三分惧意。
岳飞蹙眉。
难道是被恐吓过了,敢怒不敢言?
“这里是药市,需要药材或看病可以来这里。”
“这一片住的皆是机户,受雇于朝廷,织物是家中自用和充当赋税,若要买布,需得去前头衣行。”
“这一片有很多屋子急于出手,贱以与人,只求换些钱财,快些逃离滑州这处兵家必争之地,去南方置些薄产。”
“这里……”
这里是一处酒肆。
十八岁的青霓一路给他们介绍,到酒肆门前时正要开口,帘子打开,一个人头探了出来。帘里人声鼎沸,热气与酒气在帘布抬起来时喷腾而出,里面好不热闹。探头出来的人也喝了酒,满面潮红,浓髯饱满着酒水,他醉醺醺地一把拉住了十八岁的青霓:“小官人,我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你,你们帮了俺们那么多,今日可不能推辞了,俺们……俺们要请你们吃饭!”
“诶,不,我今天……”
十八岁的青霓怕挣扎出事来,没用多少力气,然后她就被拽进酒肆里了。
“哎!”
岳飞几人生怕她出事,追了进去,帘子一掀一落,屋里屋外仿佛两个世界。
划拳的,吃酒的,用饭的,聊天的……
岳飞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地打量着酒肆。
张显滴咕:“滑州城居然还有那么多粮食酿酒,哥哥,好像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想看一个城市行不行,看酒肆热不热闹就知道了。那些富豪官吏通常不会来酒肆,会来这里的只有底层人士。
要是粮食不够,酒肆就开不起来,要是百姓受的压迫太大,便连借酒消愁的心思恐怕都提不起来了。但看这酒肆热闹的劲儿,不仅不是借酒消愁,这分明是出来快活啊!
“小官人!”那醉酒汉子又这般喊了。
宋朝除了喊男性普通百姓为官人外,还会喊当官的人是官人,这时候,官人便不分男女。岳飞琢磨着这人应当不会不知道那肌肉姑子是名女郎,所以……
张显讶道:“哥哥,这姑子竟是名女官?”
“嗯。”岳飞认真看那边。
醉酒汉子先是给那姑子倒酒,姑子说自己酒量不行,笑着推辞了。醉酒汉子便拍了拍桌子,指着盘中肉笑:“官人需得吃上两口,官人为俺们家挖了一口井……”
旁边桌客人也笑着嚷道:“胡老三,这井又不是你家里独有,整个滑州城都有嘞!小官人不吃酒,吃花生米不,俺这里有,炒得可香的花生米!”
十八岁的青霓被这热情熏红了脸。
“我……”
醉酒汉子瞪了那客人一眼:“先来后到晓得不!小官人正在长身体,要多吃肉!”
又是一桌客人和他争:“说到肉,俺桌上也有!还是驴肉!”
“俺不吃肉,俺有豆腐羹,可香可嫩可好吃了!小官人来试一试!前些日子俺跌伤了腿,赖得小官人来为俺送吃的!还把家里水缸挑满了,小官人一定要来吃两口!这豆腐羹刚端上来,俺还一口没动!都给小官人!你们别和俺争!”
“凭甚不能争,说得好像只有你家被小官人帮过一样!”
酒肆里更热闹了,而这回的热闹全围绕着十八岁的青霓,人人都想她吃自己桌上的菜。如果她能喝酒,那就是人人都想给她敬酒。
盛情难却,十八岁的青霓被这一桌拉去吃了几块肉,被那一桌拉去吃了几匙鸡蛋羹,还有瓜果鲜蔬,这些是生的,全塞她怀里。她有些手足无措,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眼睛睁得圆熘熘,竟然显得有点呆。
此时正好听到有客人问话:“小官人,那些劫匪将石头搬完了吗?”
她连忙接话:“还没搬完呢,还得再搬几车。”眼见着老百姓还要往她怀里塞东西,吓得她连连后退:“我、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少女抱着瓜果落荒而逃,路过岳飞和张显时飞快给他们抛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跟出去。
酒肆门前路上多酒水,时不时有客人不慎将酒液泼落,便形成了一道酒香路。
酒帘子落下,里面喧嚣人声便若隐若现了。待到十八岁的青霓走得远了,就更加听不见那些交谈声了。
新的声音盖过了旧音。
“小官人!”街边有妇人含笑招呼。
“王娘子。”十八岁的青霓笑着回应。
“怎么搬这么多东西呀。”那妇人惊讶不已:“你等我一下!”转身进屋,过一会儿捧着一碗水出来:“小官人喝口水吧。”
玩家瞅了瞅自己的缺水值。嗯,还差一点才见黄,现在喝水加数值就浪费了!
“不啦!多谢王娘子,我还有事情要做!赶时间!”
岳飞看着她拒绝了王娘子,过了两户人家,又有人请她进去坐坐,她拒绝了,再走了三户人家,两个小孩子老远看见她就放下玩耍,要来给她搬东西,她还是拒绝了……一路走来,一路收到敬爱,并非是做做样子骗骗人,那些人脸上对她是真的亲近热爱。
岳飞从没见过这样受爱戴的官员,就算是史书上记载那些爱民如子的官员,也从未出现过百姓如此亲近对方。
爱民如子,爱民如子,百姓爱戴官员,难道不是像爱戴父亲那样爱戴官员吗?可他们方才简直……简直就像是邻里相处,对着多年邻居招呼其进家中坐坐。
官和民之间居然能这么相处?
怎么会有这样的官和民!
岳飞眼中蕴含着复杂之色。
这一路来的场景,简直颠覆了他对官与民的认知。
如果是这样的官人,之前劳役的事,很可能是……
误会。“这位官人。”岳飞喊住了人,在对方困惑目光中,问:“之前那些运石头的是……劫匪?”
“是啊!”
“我还以为力役……”
“啊?力役?我们不征力役,那是……唔,是刑徒。他们原先是杀人放火的劫匪,被我们抓了,作为刑徒充当劳力。”
说着说着,十八岁的青霓感觉有些口渴,估摸着是缺水值下降了,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十六婆,家里有凉白开吗!口渴了!”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声音,大半天门才打开,一位瞎眼老妇人摸索着出来,笑道:“有有有!小后生快进来,水就放在你们平常替我打水的地方。”
那是一个大缸,缸上还漂了个瓢儿。
十八岁的青霓大步走过去,放下瓜果,用瓢喝了几口,感觉不过瘾,丢下瓢,两手抱着缸:“喝——”
张显和其他将士呆如木鸡,眼睁睁看着这人双臂鼓起,衣衫紧绷,将那看上去大概有三百斤的大水缸抱了起来,咕冬咕冬喝水。
真、真是一位女壮士!
“显哥儿,你能做到吗?”
张显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做不到做不到,而且我觉得人家能一只手就把我按倒。”
“俺也做不到!”
“嘶——居然能有如此力气,西楚霸王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身胳膊肉,俺看着就心惊。”
“俺也觉……哥哥?”
张显一扭头,就发现岳飞在出神。
“哥哥?”
“嗯?”岳飞回神,微笑:“甚事?”
“哥哥方才在想甚,嚷了你半日也不搭理人。”
“从方才小官人受尊敬的事情,我想到了一个道理。”
张显大大咧咧问:“是甚道理,让哥哥沉了进去。”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岳飞突然愣怔。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他又呢喃了一遍。
张显瞅了一眼,挠头。
哥哥怎么又愣头愣脑起来了?
“冬——”
那水缸重重放下的声音惊醒了岳飞,其他人也看了过去,十八岁的青霓拿手背抹了抹嘴角:“痛快!”
缺水值直接拉满了,快乐!
“十六婆!我们走啦!”
“后生慢些走,小心路滑!”
十八岁的青霓大踏步离开,似乎忘了拿那些瓜果,来到岳飞几人面前:“走,我继续和你们说……”
也没提帮瞎眼老妇人将水缸加满。这满满一缸凉白开,除了老妇人喝,也时常有玩家来喝,顺带看看老妇人独自在家中会不会出事,眼睛看不见总归不太方便。
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急切呼声:“后生,你的瓜果!”
“留给你啦!”十八岁的青霓喊完,对着岳飞他们像做贼一样催促:“快走快走!”
跑出去两条街,这群人才停下来。
十八岁的青霓:“接下来我们去看看东街。”
“官人。”
面前女子应当就是他们这一行来借粮的对象,岳飞隐瞒身份原本是想瞧一瞧小郎君的友人是何等人物,家中是否真有余粮,可别拖累了人家,如今已探查明白,正要开口致歉,顺便打个借粮欠条,偏头就看见兄弟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他身后,望之令人心头发涩。
他们已经打了好多场仗,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
若是借了粮,就要立刻出发去抗金了。
岳飞又将表明身份的话咽了回去,只道:“此处可有邸店?”
十八岁的青霓便又把他们带到邸店住下,好几百人,住了很多家。
张显按着床榻,摸着被子,有些不敢相信:“哥哥,我们今晚真的住在这里吗?”
“嗯?”
“我们不借粮,不立即出发吗?”
“休憩一夜,明日借粮。”
张显欢呼一声,跳上床,四仰八叉躺着,发出喟叹:“俺离家之后,再也没躺过床……”
后面迟迟无话,岳飞回头一看,才发现张显已卸下疲惫,沉沉睡了过去。
他微微一笑,也卸了外袍,往床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