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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声,敲门声响起,秋明远浑身一颤,如惊弓之鸟犹疑望向门口,只听门外低低道:“是我。”
他这才稍稍放松下来,走过去打开门将人放进来,又紧紧关上了客栈房间的门。
毕竟那些骂他的百姓一路追到了他下榻的客栈外,现在还不肯离开。就连店老板看他的目光都充满鄙夷,若不是他提前交够了足够多的银钱,恐怕此时已经被赶到大街上去了。
他如今的处境,即使算不上人人喊打,离那也差不太远了。
进屋来的男人身材矮壮,正是之前在比赛上炼出珍品暗器的炼器师。
“秋大师,”男人面色不虞,声音沉沉道,“之前说好的一定会让我拿到金乌丹,现在是怎么回事?”
秋明远本来就走投无路绝望烦躁的不行,如今想起还有这档子破事,语气也不大好听:“我怎么知道中途会冒出个秋晚燃?比赛开始前我已经把你的材料全部换成了最好品级的,比其他人高档了不知多少倍。最后评判的时候我也努力给你争取了。你自己技不如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矮壮男人眯起眼睛:“所以,你是想耍赖了?”
秋明远:“我可以把之前收的银子还给你……”
男人不耐烦的打断他:“你以为沈家在乎那几个银子吗?我们要的就是金乌丹!这事要是成不了,我回去没法交差,你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秋明远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差点忘了,平原沈家真不是他惹得起的。如今他只是声名狼藉,丢了面子,可若惹怒了沈家,他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秋明远脑子一个激灵想通了其中要害,连忙缓和了语气:“您先别忙着生气,容我再想想法子……”
炼器师大会召开前,这个男人就提前找上了他。男人自称荀六,是平原沈家派来的炼器师。沈家想试着给他们的大少爷沈英激活本命火焰,因此对大赛的最终奖励金乌丹志在必得,说只要秋明远帮他拿下魁首,沈家一定不会亏待他。
这事倒不难办,因为整个湖州城也没有多出彩的炼器师,能炼出珍器就顶天了;秋明远自己在界内名气大,最后评判时其他炼器师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再加上提前在炼器材料上做做手脚,届时帮荀六拿下优胜不在话下。
可让秋明远万万没想到的是,失踪多年的秋晚燃竟突然出现,还不可思议的当场炼出了圣器!
而且就算没有秋晚燃,那个叫沈渡的年轻炼器师也厉害得很,恐怕也会排在荀六之上……
等等。
沈渡?
秋明远猛的想起了什么,连忙问荀六道:“沈家五公子,我记得是不是叫沈渡?”
荀六一愣:“不错。但他已经离家失踪近两个月了……”
这不正好?
秋明远愈发觉得有谱,急急问:“你回忆一下,那个在大会上炼出‘相心’的沈渡是不是你们沈家的那个五公子?”
方才比赛时,荀六一心想拿第一,没留意关注其他。如今细细回忆一番,好像……真的非常像!
可他们那五公子明明是出了名的废物啊,怎么消失了两个月,就摇身一变成了炼器大师了!?
“这是天助你们沈家啊!”秋明远拍了下手,道,“秋晚燃有天火,那金乌丹于他根本无用。方才赛事我观察他和那沈渡多有交流,一定是先前就认识的,这金乌丹有很大可能会被他赠给沈渡!沈渡既是你们沈家人,你去向他讨那金乌丹岂不是轻而易举?”
荀六豁然开朗!
没错,金乌丹若在五少爷手里事情就好办了。那五少爷如今就算有几分本事又如何,难道还敢和他大哥抢东西吗?
荀六眼睛发亮:“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寻他!”
——
“神火!居然是神火!”
“就是那个整个修真界,目前只存在三例的神火?”
惊叹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盯着沈不渡的手指,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簇刚刚诞生的第四例神火。小小的火苗受到关注似乎很开心,色泽流转的更加明亮,还嘚瑟的扭了扭身子,从火焰中心散发出一阵奇异的香。
“有点像花香,好像还隐隐有点酒味……”秋晚燃细细嗅了嗅,忍不住惊叹,“还真是不辜负它的名字啊!”
沈不渡也面露笑意,这“醉海棠”仿佛可着他心意长的,他心中也喜欢的紧——对于一个炼器师来讲,没有什么比顶级火焰更具有诱惑力了。
然而下一瞬,他敛了笑意,突然收了火焰,转身瞥向屋门扬声道:“阁下不妨进来一叙?”
其他人惊了下,纷纷站直身子随沈不渡看向门口。
静了片刻,客栈房门被推开了,赫然是荀六。他面色激动,眼中交替闪烁着震惊、狂喜、贪婪的情绪,张嘴问:“真的是神火?你激发出了神火!?”
秋晚燃、宋易凡等人一脸莫名兼警惕:“你谁啊?”
偷听墙角不说还上来就莫名其妙的质问,和你很熟吗??
荀六见屋里大人小孩一个表情,全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有些失态了,连忙调整了一下表情,进屋冲沈不渡作了个揖,挂着满脸笑容问:“五少爷,您还记得我吗?”
众人愣了愣,齐齐看向沈不渡。
荀六见沈不渡不言,连忙补充道:“小的荀六,是在沈家供职的炼器师。这两个月您去哪了?沈老爷找了您好久,可真是担心死了!”
这人真是扯谎都扯不出水平——沈不渡他们来平原郡已经两天了,从未看到任何关于沈渡的寻人启事,荀六这番话活像是纸糊的,一戳就破。
但他这么一说,众人就都明白了。宋易凡神色顿时绷紧了:“你是沈家人?是专门来找沈渡的?”
“对,对!”荀六连声答,满面热情的看向沈不渡,“小的没想到竟然能在炼器师大会上遇到五少爷,更没想到两个月不见,五少爷竟成了这么厉害的炼器师!如今您竟激发出了神火,这更是足以轰动北荒的事啊!老爷知道一定得高兴坏了,您现在立刻就跟小的回去吧!”
他话一说完,李星宇和阮软不约而同的一把揪住了沈不渡的袖子,表情如临大敌,生怕下一秒沈不渡就跟着荀六跑了似的。
无怪他们担心。沈渡在家族里当了那么多年废物,如今不仅开了灵脉,还激发出了神火,传出去绝对会轰动北荒。沈家如果不是全体上下都是傻子,此时此刻绝对不会再嫌弃沈渡庶子的身份,而是会把他小心翼翼的供起来!
毕竟这样一个天才,哪个家族不会把他当成宝贝,指望着他去光宗耀祖?!
在这种情况下,沈渡还会选择和自己的家族断绝关系吗?
毕竟血浓于水,沈家那些人,是他实打实的亲人啊!
沈不渡拍了拍李星宇和阮软的脑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而后他看向荀六:“你真是来找我回去的?”
“当然!”荀六立刻信誓旦旦说。
其实他最初的目的是来找沈渡要金乌丹的——毕竟沈渡不受重视,人丢了这么久,沈老爷也只是漫不经心的派人找了找就没有下文了。但他一路打听来到客栈房间外后,却正巧听到沈渡激发了神火的事情。
这简直比拿到金乌丹更让他兴奋!
神火是什么概念?在此之前整个世上只有三例,北荒一例都没有!如果拥有了神火,沈家的声望和实力绝对会大大提升,一跃成为整个北荒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族!
他若能将沈渡带回去,绝对是大功一件!
他越想越亢奋,恨不得立刻把沈渡打晕扛走。就在这时,他听见沈渡说:“是吗?我以为你是来要金乌丹的呢。”
迎着面前年轻人清冷透彻的目光,荀六心下一凉,霎时间觉得自己已经被完全看透了。他惊愕万分,脸上却故作不解模样:“怎么可能?金乌丹不是被这位秋晚燃宗师赢走了吗,小的根本不知道你们原来是认识的……”
“上午的炼器大会上,你用的材料,品质和我们并不相同,全都是十分珍贵的精品。评判结果时,那秋明远也为你说了不少好话。”
“你们有交易吧。”沈不渡玩味的看着他,“我想想——是沈家哪位少爷想要本命火焰,所以派你来抢金乌丹?为确保万无一失,你私下贿赂秋明远,让他帮你拿第一,是不是?”
荀六霎时哑口无言,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这……这真的是先前沈家的那个废物少爷吗!?
从前的沈渡他见过几面,只记得是个唯唯诺诺、胆小窝囊的孬种,不仅无法修炼,待人接物也不大方,总是一脸的忧郁丧气相,让心打心眼里瞧不起。
可眼前这人,神情戏谑,意态闲适,却自由一种万事把握在手的游刃有余,寥寥数语就把来龙去脉猜的一字不错,简直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有读心术了!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听到这里,其他人哪里还能不明白。连宋易凡这样的老好人都出离愤怒了:“所以你本来是打算来抢金乌丹的,发现沈渡有了神火后就变了副嘴脸?那你让沈渡回去,恐怕也是为了让他当个门面,好提高你们家族的名望吧!岂有此理,简直是无耻至极!”
李星宇冷冰冰道:“你一开始来抢金乌丹,是把沈大哥置于何地?同样都是沈家的儿子,你凭什么想当然的让他把金乌丹交给另一个人?你们沈家偏心了这么多年、辜负了他这么多次,居然还妄想让他回去?做梦!”
荀六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顿骂,想解释又无从开口,正想再从沈不渡身上下手,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红裙。
“先是和秋明远那种无耻贼人狼狈为奸欺负我秋哥,后又厚颜无耻妄图招惹我沈哥。”聂薇玉眯了眯凤眼,缓缓抽出腰间长刀。
“正好——本姑娘的火憋了一天了,可正愁没处发呢。”
——
第二日清晨,平原郡沈家。
“你方才说的,可当真!?”
沈阔在厅堂里不住的踱步,脚步猛的一顿,满面红光的盯住荀六问。
沈阔今年将近六十,年轻时也算得上仪表堂堂,但见他这一窝儿子就知道婚后生活比较丰富,早已常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眼下明晃晃挂着两个眼袋,一脸气虚之相。
“你真的见到了沈渡?他真的激发出了神火!?”
“千真万确!”荀六苦笑一声,“老爷,您看我这一身的伤——五少爷心里有气,不愿跟小的回来,还让人打了小的一顿……要不是小的皮糙肉厚,恐怕都没命喽。”
他是故意夸大了言辞。那红衣丫头打他的时候用的是刀背,没有伤到筋骨,顶多是皮肉疼的要命。可他一个堂堂大老爷们儿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揍的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大失颜面,便故意在沈阔面前告了一状。
而且更奇怪的是,他从客栈出来之后竟莫名其妙的迷了路,蒙头苍蝇般转了一晚上才摸到了沈家的门,简直让他怀疑是在夜路上撞了鬼!
他当然想不到,那其实是中了顾烟雨特意为他布下的“失向阵”。
果然,沈阔听后脸色不大好看:“出去了两个月,还是这么不懂事!既然有了神火,还不速速回家,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什么?胡闹!”
“父亲息怒。”沈家老三沈扬目光闪了闪,主动站出来道,“五弟离家两个多月,想必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心里有怨有气是正常的。不如让儿子前去看看五弟,好好开解开解他,等他消了气,自然就回来了。”
“嗯,还是你想的周到。”沈阔点点头。因着神火的缘故,他对沈渡的耐心程度大大提升,同意了沈扬的建议。
老大,老二,老四的面色却不大好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从今往后某只麻雀怕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待遇完全不一样了。
老六则眨着一双斗眼,结结巴巴问:“神、神火是什么?”
老七身材一人足有三人宽,打了个饱嗝道:“不知道。厨房还有吃的吗?”
荀六:“……”
沈家在外总夸族中人才济济,说什么沈氏六子都是修仙奇才——只有族内人才知道,沈家也就三四个儿子有点出息,老六老七一个痴一个只知道吃,认真算起来还不如沈渡呢!
说到底,不过是嫡庶之别罢了。
——
沈扬向荀六问了地址,当日下午就出发了。
他自认对这位五弟的脾性了如指掌。沈渡的生母是万花楼的琴师,虽是清白身,但到底登不上台面。沈阔娶她的时候婚宴都没办,是用小轿从后门抬进去的。生下沈渡不久,她就在房中自缢了。
沈渡内向懦弱,不善言辞,别的优点没有,但却有一张继承了母亲的好样貌,并不像女性那般娇柔,眉目间却自有一种风月无边的清美。
又纯净,又总是不经意间勾的人心底发痒。
沈扬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眼中期待更盛。马车终于停下,他抬头望了望眼前的客栈,下车走了进去。
正准备向掌柜的询问沈渡所在的房间,沈扬的目光却陡然一凝,落在了客栈一楼厅堂后面的庭院里。
实在是巧了——他要找的人,就在院中一棵树下躺着,闭目正在乘凉。
沈扬笑着谢过掌柜的,抬步向庭院走去。离的越近,看的越清,他心中的惊异之情就越发明显。树下躺在藤椅里的那人,五官样貌依旧,可神态气质却完全不同了——虽然闭着眼睛,却能看出那年轻人眉目舒展,神情惬意,淡色的唇角微微向上勾着,似乎做了什么好梦似的,和原先那股愁眉苦脸之相简直截然不同!
那本来就不凡的容颜从更深的地方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让人一时间简直连眼睛都难以移开。
沈扬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向那人更近的走去。
藤椅上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眸子纯澈清醒,没有一丝睡意。不知为何,被那眼神一看,沈扬当即心头一凛,浑身下意识紧绷起来,甚至连那几分狎昵念头都消散了不少。
“五弟。”他定了定神,露出一个温和亲切的笑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亲近和抱怨,“你可让我好找啊。”
沈不渡没弄清楚这是哪号人,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怎么了?”沈扬见他不说话,还以为对方是吓着了,心想果然还是那个五弟,于是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笑着道,“两个月不见,就不认得三哥了?”
哦。沈不渡心想,原来是沈家老三。
他早就料到沈家会派人来,毕竟神火太惹眼了。他本来没想把这个消息捅出去,谁知疏忽之下漏了个荀六,还是把沈家人招来了。
不过这倒可以顺便把沈渡的事情弄清楚。毕竟他占了沈家老五的壳子,不帮人家做点事实在说不过去。
沈不渡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找我做什么?”
“小渡,你这么说就有些生分了。”沈扬走到沈不渡身前,看他的目光有些异样的热切,“当初你招呼不打一声的就跑了,可把三哥担心坏了……”
沈不渡皱了皱眉。
这人什么毛病?说话有必要离这么近?
他往旁边退了退,谁知沈扬竟然紧跟着贴了上来,嘴唇几乎要触上他的耳朵,声音又热又黏,活像一条腻腻的蛇:“怎么,是上次三哥把你吓着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亲近亲近……”
沈不渡脸色隐隐发青,终于明白这人什么毛病了——
这是个断袖!
还是个向自己亲弟弟下手的断袖!
原来沈渡不是被家族逐出来的,而是不堪骚扰,自己从沈家跑出来的!
沈渡体弱,又不曾涉世,出来后大概吃了不少苦头,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愿再回到那个处处都是嘲笑欺凌的地方去。他迷迷糊糊流落去了野云山,又饿又累,终于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昏死在路边,再也没有醒来——
亦或者,再醒来后,“沈渡”体内的魂魄已经换了一个;而原先那个无辜胆怯又不幸的年轻的灵魂,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了。
想到这,沈不渡目光转寒,一把将沈扬推了出去。
沈扬对他抗拒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竟厚着脸皮又靠了上来,嘴上还道:“你怕什么,怕我们是兄弟?咱们都是男人,不用顾虑这些的……”
说着他伸手,竟还想去摸沈不渡的腰!
沈不渡耐着性子听他屁话本来是想套出点沈家的信息,现在实在忍不下去了,正打算出手,突然听得一声清脆的:
“啪!”
沈扬整个人陡然凝固了。
沈不渡也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方才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他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幻听——谢筠站在沈扬身后,手里拿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动作又狠又干脆的再度砸了上去——
“啪!”
沈扬的后脑勺明显的瘪了进去,整个人无声无息的滑倒在地。不过他毕竟是修仙之人,没那么容易断气,瞪着眼睛看向谢筠,张嘴想要说话,谢筠已经面无表情的砸下来第三下——
“啪!!”
黑沉沉的石头冲着沈扬的面部砸了下去,沈不渡“嘶”了一声,仿佛感受到了五官凹陷鼻梁断裂的疼痛。
“行了,”他说,“再砸就——”
“啪——!!”
黑色的石块一下又一下砸在沈扬的头上、脸上、身上,鲜血一股一股的涌出来,把沈扬价格不菲的衣袍浸的湿透。男人的面容已经血肉模糊,整个身子发出濒死前不受控制的战栗,这副场景应当是十分可怖的,可那个下手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却没有一丝表情,手上的动作果决狠辣,每一个动作和眼神都彰显着一个意味——
他要这个男人死。
即刻死。
少年这副冷静又疯狂的模样让沈不渡情不自禁的联想到同样十三岁时的谢见欢——彼时他教导对方已经一年半,一直以为对方体内的煞气被控制的差不多了。直到一次他带谢见欢出门,遇上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埋伏和暗杀。
杀手个个是为了杀死新任天涯沧海们掌门人精心挑选出来的死士,身带暗器和剧毒,十分不好对付。沈不渡又要护着谢见欢,一场仗打的十分艰难,最终好不容易把所有杀手毙于剑下,要去查看谢见欢的伤势时,一个还没死透的杀手从背后向他射了一支毒箭。
沈不渡当时也到了强弩之末,反应慢了许多,那毒箭擦着他的脖子射过,差分毫就要了他的命。他还没来得及回身给那杀手补一刀,只见同样受了伤的谢见欢突然像疯了一样,拔腿扑向那杀手,将手里的短刀一刀又一刀的疯狂捅进杀手身体,自己被狂喷出的鲜血呲了满脸也没眨一下眼睛。
那股子嗜血一般的狠辣和疯劲,连当时的沈不渡看着都有点毛骨悚然。
就像现在的谢筠一样。
沈不渡回过神,连忙冲过去,像抱住十三岁的谢见欢那样一把抱住了他,伸手强硬的夺走了他手里鲜红一片的石头:“行了行了,早就死透了,肉酱也不是这么个制法,啊?”
谢筠微微喘息着,被他拥住才止住了动作,好像方从梦魇中醒过来一样,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对不起。”他把沾满鲜血的手掌藏进怀里,低头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沈不渡:“……”
好家伙,不是故意的都让你整成这样了,你故意起来得到什么程度啊?
他往周围瞥了一眼。好在现下是午后,客栈里在外面活动的人不多,否则要是亲眼看见方才那副场景,恐怕得三天晚上不敢睡觉。
沈不渡拍拍谢筠的后背让他去旁边等着,从怀里拿出昨天刚从街上买的储物袋,把沈扬的尸体收拾了。
然后他有点犯头疼。
他觉得谢筠这孩子有点心理问题。
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谁能想到爆发起来这么吓人,硬是拿块石头把个修士给砸死了——沈不渡觉得是因为他以前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情,郁结在心里发泄不出来才会导致这样。如果不及时纠正,绝对不利于将来的成长。
带过好几个孩子的沈掌门旧病复发,下意识为谢筠的身心健康发起愁来。
谢筠却觉得是自己擅自杀死沈扬,给沈不渡惹麻烦了。他抿了抿唇,低下头再次道歉:“对不起。”
那模样哪还有刚才那股子骇人的疯劲,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可怜无助弱小无辜的小绵羊。
沈不渡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没事,不用道歉。”他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只是个普通孩子而已,就算有点心理问题,以后让宋易凡多开导开导就好。
反正无论再怎么疯,也发展不到谢见欢那个程度吧。
沈掌门摸着下巴如是想。
至于沈扬,他本来也没打算让这畜牲活着。杀了他,也算是给沈渡报仇了。
只是沈家那边多少会有点麻烦,所以需要提前准备一下。
——
“你要炼器?”秋晚燃一进屋就看见沈不渡在捣鼓器炉,眼睛立刻亮了,“是要试验你的神火吗?难道你要炼神器!?”
沈不渡失笑:“你把神器当大白菜吗?说炼就炼。”
就算是沈不渡,要想炼出神器,也要有充分的条件、极致的材料乃至一点点运气才可能成功。如今他一穷二白,手边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拿什么炼?
秋晚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着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主要是沈渡给他的印象太厉害了,他下意识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个人做不到的。
沈渡这次只打算炼个珍器,因为这玩意儿针对性强,不用太高品级就能发挥作用。
李星宇等几个孩子也过来了,纷纷围在一边参观炼器过程。
“我觉得沈大哥是要再炼个非常厉害的武器,就像那枚戒指一样。”
“也有可能是兵器?刀剑斧钺之类的!”
他们兴奋的讨论了一百八十种可能,然后眼睁睁看着沈不渡造出了……
一面铜锣,和一支唢呐。
众人齐齐陷入了沉思。
聂薇玉一脸深沉的看着那支金光闪闪的唢呐,努力展开了联想:“我觉得它是一个长的很像唢呐的新型兵器,比如中间能发射暗箭之类的。”
李星宇毫不怀疑的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想多了。”沈不渡说,“它就是一支唢呐。”
众人:“……”
所有人一脸懵逼的看着他。
“这锣鼓和唢呐都货真价实,只是附加一个功效——能让音杀术的效果扩大一百倍。”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有点明白了。
“沈家知道我有神火,一定还会来找麻烦。他们不是狂狼帮那种小门小派,而是一个有底蕴、有实力的修真大族,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换作前世的沈不渡,沈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但如今他的修为还远没有恢复,而使用那枚圣器戒指对付沈家也不现实。
戒指威力虽强,却只有一击,而且像沈家这种老牌世家,肯定不乏压箱底的防御类宝器。
所以,他需要一种杀伤力更强、作用范围更大,且令人防不胜防的进攻方式。
音杀,就是最好的选择。
——
沈扬一走之后没了音讯,沈家果然坐不住了。隔日,沈阔带着剩下的几个儿子亲自找了上来。
大概沈阔自己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放下身段,亲自来请自己那从来看不上眼的废物儿子回去。
“你三哥呢?他昨天不是来接你了?”沈阔问,“怎么没见他人影?”
宋易凡、秋晚燃和李星宇等人把沈不渡簇拥在中间,一脸敌意的瞪着他,谁也没搭理他的话。
沈阔在平原郡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突然出现在客栈里,还带了这么多人,想不引起注意都难。无论是住店的还是路过的纷纷驻足看起了热闹,磕着瓜子讨论起来:
“沈老爷这尊大佛怎么到这儿来了?”
“听说是来找他儿子沈渡的!”
“啊?就是那个五公子?沈家不是一直不重视他吗,怎么如今弄出这么大阵仗了?”
“好像是前几天沈五公子参加了炼器师大会,炼出了非常厉害的宝器。这是见自己儿子出息了,于是又稀罕了呗。”
“孩子不出息就不要,出头了又认回来……天下怎还有这般父母,是不是亲生的呀!”
周围议论声不绝,沈阔不耐烦的一挥手,就有沈家手下去把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赶走了。
“老五,你也别闹脾气了。”沈阔难得这么温和的同他的五儿子说话,“爹知道,以往是亏待忽视了你。但咱们总归是一家人,你总不能不认我啊。你今天跟我回去,从此往后,你就是我沈阔最骄傲的儿子,就是我沈家最优秀的公子!”
“算了吧。”沈不渡说,“配不上。”
他这话没头没尾,但所有人都从他的神态和语气里清晰的认识到一个意思——
不是沈渡配不上沈家。
是沈家配不上沈渡。
“沈渡,你别太嚣张!”沈家老大沈英早就对沈渡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冷笑斥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有资格在这里和父亲讨价还价?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不过走了狗屎运激发了神火而已,如今家族还愿意要你,是你天大的福气!不赶快感恩戴德的滚回来,反倒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真是叫旁人看笑话!”
他语言恶毒,不仅把自己的亲弟弟贬的一无是处,还把真善宗的人也一并骂了进去。
聂薇玉气的要死,刚想开口呛回去,只听沈不渡道:“你又算什么东西?”
沈英一愣,见面前的年轻人神色淡淡的看着自己,眸光从高到低降落下来,如高高在上的云中仙俯视一株没有生命的枯草,或是一只尘埃里的蝼蚁。
最可怕的是,被那目光看着,沈英一瞬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真的就是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似的——
“父、父亲!”他心如乱麻,惊慌间下意识寻求依靠,躲闪着沈不渡的目光对沈阔道,“你看他!这、这是什么态度!”
沈阔一再被儿子忤逆,心头也已经升起了怒火:“沈渡,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做了个手势,一旁待命的沈家手下齐齐应了一声,准备上前将沈不渡拿下。
沈不渡侧脸问:“东西带了吗?”
秋晚燃立刻从储物袋里取出那金光闪闪的铜锣和唢呐。
沈不渡接过来,环视一圈:“谁来吹?”
聂薇玉和顾烟雨齐齐后退一步,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连向来对他沈大哥崇拜的不行的李星宇看着那光滑锃亮的大唢呐,脸上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小孩子家家的,还挺在乎形象。”沈不渡悻悻道,“那就我来吧……”
一双手伸过来,把唢呐接了过去。
谢筠:“我来。”
“看看人家!”沈不渡立刻夸上了,“多懂事,多有气魄!”
李星宇顿时一阵羞愧,不想输给谢筠,立刻上前把剩下那铜锣抢过来了。
对面的沈家人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
这是想干啥?
一言不合掏乐器是什么操作?
沈英一脸莫名其妙,忍不住喝到:“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谢筠完全无视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唢呐放到嘴边,用力一吹——
“哔~~~”
与此同时,李星宇左手铜锣右手棒槌,猛的扬手一敲——
“铛——!!”
响亮的乐声霎时欢快的在空气中奏响,裹挟着沈不渡输送而来的灵力,含着无比热闹的杀机,如汹涌的浪潮冲沈氏众人席卷而去!
“啊!!”
扩大了百倍威力的音杀术岂是开玩笑的,纵使沈家中修为最高的沈阔甫一听到那高亢的乐声,也好像被一柄巨锤重重砸在了脑顶,整个天灵盖都狠狠“嗡”了一声,继而浑身上下痛苦的抽搐起来!
他都抵抗不住,其他人就更别说了。沈英只觉双耳狠狠刺入了两枚火热发烫的铁钉,一瞬间把他整个脑子给贯穿了。他双目赤红,青筋暴起,整个人疼的在地上疯狂打滚,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根本无法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唢呐和铜锣声!
“这是什么……救命!救命!”
“我的脑子……我的脑子裂开了啊啊啊!”
沈家一行人包括沈阔,居然在顷刻之间全部丧失还手之力,狼狈不堪的捂着脑袋痛苦嚎叫起来!
沈不渡在一旁闲闲看着,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聂薇玉和顾烟雨:“你俩嗓子亮堂,把这个唱出来。”
两个姑娘一看那纸,表情齐刷刷裂开了,颤巍巍问:“这……这是什么?”
沈不渡:“这是音杀术的终极奥义——摧毁敌人的意志,覆灭他们的灵魂。”
两个姑娘:“……”
我们的灵魂已经先被覆灭了好么!
“你俩什么表情。”沈不渡纳闷道,“我的词曲写的多通俗、多流畅、多应景啊,你们咋还不情愿呢——快唱。”
聂薇玉和顾烟雨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上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终于捏着那张沈不渡的大作开口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
一群傻狗来找气
人蠢还想占便宜
劝你还是做梦易
做梦易~”
两个姑娘唱完顿了顿,换了个调子,一脸绝望的继续唱:
“七个儿子六个傻
五个坏
四个呆
还有一个叫沈渡
就是帅
就是帅
唉呀嘛就是帅~!”
女孩清脆的嗓音伴随着响亮的乐声打着旋儿冲上天际,来了一场不分敌我的大乱杀。
谢筠霎时一口气没上来,唢呐猛的吹走了音,偏头疯狂咳嗽起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起一个弧度。
沈家可就倒霉了。
他们本就被唢呐铜锣联奏折磨的生不如死、奄奄一息,如今这惊世词曲更是给了他们致命一击,如沈不渡先前预言,凶狠的、残忍的、绝情的打击了他们本来就已残破不堪的灵魂。
沈阔和沈英等人瘫在地上,耳边不住的环绕着“就是帅,就是帅,唉呀嘛就是帅”,继而眼皮一翻,口吐白沫,彻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