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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辅,这件事不好办啊。”
吏部后堂,张瑞图、卢象升、黄宗羲、顾炎武、陈鸿道、方以智、孙奇逢、朱舜水、周炳章等新党官员聚在一起,商议着张好古提出来的取缔大明境内青楼勾栏之地一事。
张好古微微点了下头:“我知道这件事不好办。”
“青楼画舫也好,勾栏之地也好,和地方官府、士绅关系甚密啊。”
“地方官吏与士绅,商贾勾结,是绝对不允许的。”
说着,张好古看向黄宗羲:“太冲啊,我大明的运河,自南直隶一直抵达京师附近的通州,而通州到京师,则是由通惠河进行漕运。”
“然而这通惠河,自仁宣开始,时不时就会出现淤积堵塞,尤其是大灾之年。”
“英宗土木堡战败,瓦剌和鞑靼部的二十余万大军逼近京师,而京师存量不足十日,京中粮价一日高过一日,百姓惶恐,军中无粮;代宗景泰帝下令自江南调粮,可漕运抵达这通惠河又给堵了,据说有什么淤积水鬼一说。”
“啊,诸位,你们说,这通惠河为什么会时常堵塞,而且堵得这么是时候?”
黄宗羲毫不犹豫的说道:“背后涉及利益太大。”
张好古笑道:“正是如此。”
“京中无粮,而粮商手里的粮食就能卖到高价,粮商背后站着朝中百官,勋贵,以及地方豪绅,他们都不能坐视大把的银子从自己眼前流逝。”
“至于京中无粮会有何后果,瓦剌和鞑靼大军到了军中无粮如何作战,以及京师如何保全,他们根!本!不!在!乎!”
张好古深吸一口气:“自永乐盛世,仁宣之治,大明到了极盛的时候;啊,就如同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正是好年头。”
“这树上的鸟也好,虫也好,觉得这么大一棵树,丢点东西无所谓,你蛀一个洞,我折一段枝,都觉得伤不到朝廷根本,乃至大树自己都觉得无所谓。”
“啊,我枝繁叶茂,树大根深,丢几片叶子,断几根细枝又有何妨?”
“朝廷太强了,强到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贪点,拿点,无所谓,朝廷有这个能力承担这点小失误,小问题,毕竟大明地大物博,国强民富。”
“大明从正统开始,就歪了,上到英宗,下到群臣,都开始在大明这颗大树上,摘叶,折枝,乃至挖根!”
“啊,大明地大物博,大明亿万百姓有足够的承受能力,英宗带头胡作非为,勋贵和朝臣跟着胡作非为,然后地方士绅也跟着乱来...大明的衰弱,就是这么来的。”
看着这些新政的核心,自己的嫡系陷入思索,张好古缓缓说道:“如今大明推行新政看着又强盛起来了,地方上百姓又富裕了,有些人啊,就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朝臣和地方士绅来往密切,盘根错节,从地方到朝廷,看起来树大根深,一动就要动一片。”
“但咱们推动新政是为了什么?新政推行到现在,又怕过什么?”
“那些纛虫?还是地方的劣绅?贪官污吏?”
“你们觉得这件事不好办,无非是觉得青楼勾栏自古便有之,百姓已经习惯了,贸然取缔,会给民间带来影响。”
“但本阁告诉大家,挡在我们面前的,从来不是百姓,而是那些自诩为民的士绅,官吏!”
“为了朝廷的健康,也是为了大明千秋万代,这青楼也好,勾栏也罢,是必须要取缔的,百姓从来不会因为赌场、勾栏这些地方被取缔就活不下去,甚至这些地方没了百姓能活的更好,家家能有余钱,大明的男子能娶到媳妇,大明的户籍和新丁会不断增多。”
“赌场勾栏,不曾给朝廷提供半分税收,还掳掠拐卖人丁,掏空百姓家财,这钱落到他们口袋里,还能流动起来么,他们只会拿去贿赂官吏,上下织网,绝不会用在正道上!”
“这些地方,百害而无一利,没了青楼赌场,大明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甚至会更好,如果真有人,觉得没了赌场和青楼就活不下去,赌和嫖戒不掉,那这种人对大明还有何用处?”
张好古端起茶盏来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将茶盏重重拍在桉上:“这件事,认真办,用心办,无论南北。”
“青楼画舫必须由衙门监管,决不允许再新增,而勾栏之所,即刻取缔!”
“北方取缔完了,派出巡察御史前往南方各省监督,现在是天启十年九月十四,两个月内,北方各省必须取缔全部勾栏之所,所有青楼画舫的女子都要接受检查确保其健康,其费用让各家青楼画舫自行承担。”
“其勾栏之所的女子,不能说朝廷把这些女子解救出来就不管她们死活,任其自生自灭;若是愿意回家的,发放路费让其回家;愿意留在原地的,朝廷安排生计。这些女子的财物依旧归她们所有,那些身体实在是不好的,由各地衙门送去医所救治,所需钱财地方衙门承担。勾栏之所内查抄的财货,三分之一留给地方用以安顿这些女子,发展地方民生;余下的押解进京。”
“这件事,税务衙门和御史都要跟进,既要保证钱财不会平白消失,也要确保这些钱都用对了地方。”
“两个月后,本阁要看到北方各省所有勾栏之所全部消失。”
“诸位还有何意见?”
众人齐齐说道:“尊元辅之命。”
张好古点了点头:“通知各省,即可去办吧。”
“成秀啊,你留下。”
新党内部意见达成统一之后,事情就好办了,起码这北方是没有什么能阻挡朝廷政令存在的,至于南方?
不是张好古瞧不起,真没一个能打的。
崔成秀看着张好古,小心谨慎的问道:“元辅?”
张好古示意崔成秀坐下:“成秀啊,你以商务衙门的名义,将这南北的各大商会的掌柜都叫来,将朝廷的意思告诉他们,朝廷需要他们的厂子来安顿大批从良女子,和这些商会把话说明白了,让他们各自按能力承担。”
“还有,日后各家工厂,都要有自己的医所,工人的身体健康,他们得承担起来。”
崔成秀说道:“卑职记下了。”
张好古想了想又说道:“北方眼下这就要取缔勾栏之所了,这各省、府、县的勾栏之所或多或少,但其中的女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病症,这商会工厂不可因此歧视这些女子,这点尤其重要。”
崔成秀说道:“卑职明白,回去后卑职就召集南北的商会掌柜们开会。”
“着手去办吧。”张好古说道。
“那卑职下去了。”崔成秀说着离开吏部后堂。
这时,张好古才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些事,他如果不做,大明实际上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终归是阳光照射不到的一处病疮,这种东西张好古不想留给后人去解决。
凡事都要相信后人的智慧,相信后人能解决,那还要这些前人干什么?
就仿佛长城,仿佛运河,仿佛稻种,若前人都不去做,一味地交给后人,那还能有庇护中原北方的长城,有连接南北的运河,有改善民生的稻种吗?
能做的事,就要做,尤其是你现在就能做的事,那就更要立刻去做;朝廷若是凡事都要拖延、迟疑,地方又会如何?
新党众人开始忙碌时,朱由校正在武英殿内依靠着软垫斜躺着,手里拿着一叠纸张慢条斯理的看着:“醉香楼背后的人,查出来了?”
一旁的魏公公小心的侍候着:“皇爷,小崽子们已经查出来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是朕的哪位好叔叔,还是哪位勋贵,朕的哪位爱卿啊?”
魏公公从袖中取出密报:“皇爷,您请查阅。”
朱由校接过密报看了两眼,忍不住冷笑起来:“呵,还真是不甘寂寞。”
魏公公问道:“皇爷,奴婢这就让小崽子们去拿人?”
朱由校随手将密报扔进火盆里:“直接送其上路吧。”
魏公公没有多问:“奴婢明白了。”
等魏公公下去后,朱由校又拿起之前那叠纸张,悠闲地看了起来。
而大明内阁的最新政令,也已经开始向地方传达,整个大明北方各省都开始了行动。
以山东为例,山东总督袁应泰直接将各府知府招来:“朝廷的最新政令,各位都看到了?”
“元辅给我两个月时间,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各府境内所有勾栏之地全部清理干净,青楼完成人员登记,本督会派人巡查各府,有问题么?”
各府知府连忙摇头,一个月时间,足够他们行动了。
尔等各府知府将命令下达各县后,这一个月就变成了一周:“一周内各县清理掉全部勾栏之所,本府既时会挨个巡查,有问题吗?”
县令自然是拍着胸脯保证,毕竟清理勾栏之地而已,衙役过去别说一周,两三天就足够完成清理了。
很快,山东、河南、直隶、山西、甘陕连带辽南都开展了清理勾栏排查青楼的行动,至于草原,草原上压根没有青楼勾栏...
短短月余,各省就将本省境内的青楼完成盘点和人员登记造册,而勾栏之地连带一些隐蔽的赌场都被清理一空,那些赌场和勾栏的管事,打手被送去劳改营为各省的官道修葺增添劳动力,财货则被清点盘算,由税务衙门的吏员复查,随后确认数额,县交府,府交省,各省统一押解进京。
于是天启十年的十一月,大明京师的百姓就看到一辆辆装满银钱财货的大车驶入京城。
“元辅,这是山东、河南、山西、甘陕、辽南递交的财货清单,湖北和江南随后也会展开行动。”卢象升将一份份折子送过来。
张好古看后都忍不住吃了一惊:“这么多?!”
卢象升点了点头:“这还是北方各省,没有涉及湖北、江南及南方各省。”
张好古看着手中这厚厚一叠折子忍不住笑道:“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行了,本阁拿去给陛下看一看。”
等朱由校看到这勾栏之地的财货后也是忍不住惊叹:“这些地方,贿赂地方官吏之后竟然还有这么多余财!”
“朕现在倒是有些心动了。”
“师父,勾栏这等地方取缔了,若是把青楼画舫保留下来如何?照师父你说的,地方衙门负责监管,保证那些女子的身体健康,对其收以重税,这每年朝廷都能多增一笔收入啊。”
张好古说道:“陛下,若您允许地方青楼画舫存在,那大明的女子,依旧会被那些劣绅以各种手段送入这青楼画舫,那取缔勾栏之所,岂非做了无用功?”
“前日朝廷取缔青楼画舫,今日见到财货就不予取缔,那朝廷威严何在?信誉何在?天下人又当如何看待朝廷?”
朱由校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倒也是,但这勾栏之地的钱若能收上来,朝廷财政无疑会宽松许多啊。眼下,倒是可惜了。”
“陛下,此言差矣!”,张好古深深躬下身子,“陛下,朝廷想要赚钱,商税,农税,关税,与外国通商贸易,总是有足够的钱财的,何至于用大明女子的身体去换取税收?”
“任何一个大明的女子,都是宝贵的,和大明的男人一样,她们应当有自己的未来,而不是被送到这些地方尊严尽失任人践踏蹂躏,大明若自己都不注重子民尊严,天下各国又该如何看待大明的子民?”
“今日是让女子用身体换取钱财税收,明日是不是就可以用大名女子与异族和亲,送与外国做礼物?陛下,这关乎国体,关乎朝廷尊严,万民尊严。”
“大明之所以强于两宋,不仅仅是太祖起义兵驱逐鞑虏光复中华河山,重开汉家天下,更是因为大明的尊严,财货都是自己争取的。”
“陛下啊,哪个父亲,哪个丈夫愿意自家的妻女去卖笑给自家换取钱财呢?若大明都不爱自己的女人,那大明,又和拿岁币,女人去哄异族的两宋有何区别?大明的男人有尊严,有血性,可以保卫大明河山,给朝廷提供赋税,大明的女人也有尊严,有傲骨,可以养家湖口,可以为朝廷效力。”
“大明开国二百六十载,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刚硬至今,哪怕瓦剌兵围京师都未曾南狩,盖因大明上下,男女老少皆有尊严傲骨;朝廷若要税收,有万般方法,何至于大明女子的尊严去换?”
“陛下若感觉朝廷财货不够,各地税收不够,那就开更多的港口通商,或者开采更多的矿山,臣还可领王师征讨异族从异族手里拿。”
“陛下,若是大明自己都不爱惜大明的女子,那大明还有何未来?”
沉默,武英殿内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俯下身子的张好古,大明的首辅,如此刚硬吗?
魏公公和王体乾听着张好古这一番话说出来,已经是目瞪口呆,二人惊恐的看着朱由校,张好古这番话,通篇没一个脏字,但句句都是戳心之言。
张好古又说道:“臣失了礼数,冲撞陛下,请陛下治罪。”
朱由校深吸一口气,起身正了正衣冠对着张好古伏身一礼:“师父一席话,振聋发聩,让朕勐然惊醒,是朕错了。”
“之前言论,是朕的过错,朕反躬自省。”
扶起张好古后,朱由校非常认真的说道:“常言道,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师父鞠躬尽瘁,为的是大明天下,为的是朕的江山。”
“唐太宗言,以史为鉴可知兴衰,以人为鉴可知得失;朕庆幸有师父辅左朕创下如今的盛世,师父之言句句为国,何罪之有?”
张好古看着朱由校那双清澈的眼睛,再次俯身:“陛下心胸开阔堪比海天,古往今来,唯有天可汗的胸襟可与陛下并论了。”
朱由校说道:“取缔青楼画舫一事,师父尽情施展,朕不会给师父任何掣肘。”
“师父说的对,大明何时需要女子献身来提供财货了,朕要脸,朕可不是明英宗!”
明英宗那个昏君,斩了保下大明的于谦,将景泰中兴的功臣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不算,还解散了京营,乃至将京师保卫战的功臣女卷送给瓦剌鞑靼供其羞辱发泄,有这样的昏君,大明军力国力若是不衰败倒是出奇了。
若不是他有个好儿子,不计较自己老爹抢自己皇位,还把好不容易有了点生气的大明朝在此折腾的满地狼藉,尊严丧尽,尽心尽力收拾河山,重振军力来了次成化中兴,大明就要亡在朱祁镇手里了。
每次提起明英宗这个庙号,朱由校就感觉脸上无光,想想大明洪武皇帝,再想想太宗永乐皇帝,乃至仁宣二帝,都是英明神武的主,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货色,自己祖上怎么有这样的祖宗?
回到后宫后,朱由校对张嫣提起今日发生的事,颇为感慨道:“这天下,说破大天去,是我朱家的天下,朝廷也是朱家的朝廷。师父为了朕这座江山鞠躬尽瘁,劳心劳力。朕如今得以从繁重琐杂的无关朝政里解脱出来,只需遥控内阁便可执掌天下,也是托亏了师父。”
“有师父在,大明无忧,朕亦可高枕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