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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单是地势险峻,这里的生存条件也十分贫困。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居住环境,都远远与富丽堂皇的洛阳无法比拟。
但我在数年前来过之后,依然会怀念这里山水间清新的气息,以及人们所怀有的最纯真的古朴。
不过辰溪的风景还是值得一观的,不说那一条条奔流不息、清澈秀丽的小溪,就是横亘于溪上的各色石拱桥也很是别致小巧,令人观之忘俗。
而坐落于辰水之畔的大酉山,远远望去形似一幅八卦太极图,更让人赞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妙。
我们坐着渔家打鱼的小船顺流而下,眺望着别具一格的大酉山,只觉心旷神怡。此行的任务就是要我们落脚在这龟山南侧的大酉观内,等待接头人物的出现。
这大酉山只看山貌便可知乃是信奉道教,那大酉观更是此处著名的道教场所,但是最为出名的还要数列为天下道教三十六洞之第二十六洞的大酉洞。
虽然无情乃是个没有任何信仰的人,但由于之前每次施展灵力,威力最大的还要算我体内阴阳二气牵引而出所汇聚成的太极图。
而这世间,唯有道家是依赖最根本的阴阳而衍生的,所以我还是对这座道家的教观甚是期待,希望能够从中得到些有益于修行的重要启迪。
大酉观建在大名鼎鼎的仙洞大酉洞旁,因洞而得名。民间志上面曾记载宋代名将陈崇政就修道于大酉观内,“有奇术能致雷雨,辟谷三十年唯饮清泉食瓜果,年八十行走如飞。宋政和甲午间,陈崇政游南岳,突死于祝融峰,尸轻如蝉蜕,邑人以为尸解成仙,将其归葬于丹山。”由此可见它确是座实至名归的仙观。
饶是盛名之下,这道观却既不算宏伟,又够不上富丽,甚至有几分被沧茫岁月侵蚀而成的落败。
具有历史厚重感的山门肆无忌惮的开启着,上方有横写的隶书体“大酉观”三个大字,字的上面绘有惟妙惟肖的八仙飘海浮雕,但因着年久失修,彩色的浮雕早已斑斓脱落。
“这道观真够寒碜。”霍惊云不满的打量着门檐,将信将疑的问道:“大酉观真的很有名吗?我看连洛阳城内的小庙都比不上诶。”
世风日下,随着佛法被传入中原,其地位日益升高,已逐渐超越本土的道法而大有独领风骚之势,在人人都竞相顶礼膜拜的时候,寺庙的香火自然鼎盛,而没落了的道教与道观就犹如这失色的门檐般尴尬的存在着。
“我觉得很好啊。”温子曦淡然的接口道:“这是原汁原味的岁月痕迹。”
说着他兴致盎然的率先迈步进了山门,霍惊云这才漫不经心的负手跟上,门内两端立有门神各一尊,中间是天井,两端为厢房,后方才是供奉三清祖师神像的正殿。
站在院内抬头仰望,二重阁楼直插云天。二楼墙正中书有“尊无二上”四个字,右端镶嵌有一个巨大的铜质阴阳图,绘成黑白双色,左端则为八卦图。
正殿旁边并排而立的是王母楼,楼门上书“怡心堂”三个字,门两侧书有楹联,我好奇的走过去,只见上联为“一钵饭安贫乐道”,下联是“三盅茶出尘离俗”。
这恐怕就是道教在没落的同时依然有人心存执念不肯舍弃的缘由吧,在如许远离尘世噪杂的清贫之所静修,不求香火延绵不休,不度世间随波逐流,唯有清心寡欲的修行,以及心中那条无极通天大道。
观主是个落拓不羁的宽袍道人,俗家姓邱,道号无求。那道长眉清目秀、面目祥和,下颚的须髯黑白相间,看起来有五十岁上下,一口当地的西南官话,十分好客开朗,见有客来带着两名童子急急迎出殿来。
入乡随俗,既然来到大酉观,无情即便没有信仰也少不得要为供奉的三清上柱香以示敬意。
恩济斋的杀手们,都与佛、道二教不近,因为它们都是劝人向善的,尤其佛家又大肆宣扬因果轮回,这些教法教义着实与我们的职业相悖。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信仰,大多数人信仰的其实是死亡,而真正敬畏的乃是那个终会进入的地狱道。
“你有什么信仰?”趁着上香的时机,我低声问一旁脸色虔诚的温子曦。
“我?”他抬头看向三清神像,思索片刻微笑道:“我都信,却又都不信。”
“哦?”我被勾起了兴趣,忍不住追问:“此话怎讲?”
“信呢,就是我尊重这世间所用被尊崇被供奉的教派,因为它们既然被世人膜拜,自然有其直击人心的思想。”他静静的开口,犹如辰溪的溪水般清透的娓娓道来:“不信,是说我只是尊敬、尊重,却没有畏惧,而宗教信仰,一定是需要有敬畏之心的。”
霍惊云也听住了,不禁插口问道:“那你为何不会畏惧呢?”
“也许是因为我从不求得到什么吧。”这一次温子曦思考的时间很长,“世人供奉香火,无非是有所求,既有所求,则必然会有得失心,会又敬又畏,会患得患失。”
“不知公子何以毫无所求?”无求道长闻听稽首一礼,慨然长叹道:“贫道虽自号无求,却也心慕那无极大道,公子小小年纪居然无欲无求,着实让人钦佩。”
“道长客气了。”温子曦连忙回礼道:“子曦并非一无所求,只是心中所求之事并不寄托于信仰上面而已。”
无求道长一愣,愕然问道:“那公子你信什么?”
“我信我的心。”他右臂轻抬,手掌放在胸膛左方心脏的位置,“但有所求,只问真心。”
这八个字声音很轻,却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久久不息。无求道长不以为忤的爽朗大笑道:“公子非常人也!”
我听得会心一笑,无论什么时候,他被人夸赞对于无情来说都是件与有荣焉的事情,又何况那句“但有所求,只问真心”的确击中了我心房。
原来我俩真的是同一类人,遇到问题从来都不会依赖求神拜佛来解决。当然也有很多人拥有信仰只是寻求某种精神寄托,但无情始终觉得,若心灵坚固到牢不可破的时候,无需依靠外力来使自己更坚强。
“这位姑娘,你信什么?”无求道长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转过头来对我问道。
我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看起来白嫩绵软、柔若无骨,谁会相信这双手所爆发出的强大力量呢?我微微笑起来,胸中突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我信我自己!”
在这一瞬间,由在洛阳城内邂逅温子曦,以及之后一连串自暴自弃、自怜自伤的沮丧心情终于全部化为乌有,从前那个坚强自信的杀手无情又再次回归了体内。因为我是独一无二的无情,这尘世里的唯一,无论遇到任何事,我都只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
随着这份自信涌动而出,魂魄深处潜藏的那份遥远的自卑感也荡然无存,哪怕再面对上娇美的初柔,无情自问也不会再失去对抗的底气。
记得在东瀛的时候,若梨花般冰清玉洁的小泉紫樱也是喜欢温子曦的,我却从来没产生过危机感,反倒对于她与自己的眼光一致而心生喜悦,也许是因为我没想过子曦会爱上她吧。
可是初柔是不同的,她的整个人就像是另一个女体的温子曦,看起来与他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相配,由不得人不彷徨恐慌。
在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我无情才是这尘世里与他最相配的女子,从思想到灵魂无不契合,而这样的契合比外在的般配更持久,也更牢靠。
温子曦似乎也感受到了我气势上的变化,晶亮的眸子交错出光影般复杂的光芒,我深深的与他凝望,在电光火石间,我确信虽未传递一言,心意已然通邃。
“霸气!”霍惊云击节痛喝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无情!”
与世无争的无求道长听到这句豪言壮语,并且出自于位貌不惊人的女子之口,此刻已然丧失了所有能够接口的语言,于是只能做惊呆状。
我有些好笑的扮演起无求的角色,继续替他询问霍惊云:“那你又信什么?”
“我?”霍惊云痛苦的搔着头,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心里压根就没这词汇。”
我啼笑皆非的看着他,心想这才是最霸气的答案啊,我与温子曦无论信或不信,至少还有信仰这个概念,而霍大少连想都未想过,岂非是更加高明的一种境界乎?
我敢肯定,此时具有坚定道家信仰的无求道长已然被我们给吓呆了,鉴于这几日都要寄宿于大酉观内,可不能轻易得罪这老道,于是我决定好言安抚一番。
“道长。”我上前几步,柔声低唤:“小女子虽不信道,却对道家的阴阳太极甚感兴趣,此乃化生万物的本源力量。所以才决定来贵宝观借住几日,得与道长讨教一二。”
“原来如此!”无求道长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贫道刚刚还在纳闷,诸位既然无心向道,来此莫非是消遣贫道,原来是这样。”
“是啊是啊。”霍惊云冲我露出个“算你有急智”的眼神,也连忙补救道:“那就有劳道长费心讲解几日啦,我师姐她虽无道根,却也心系阴阳至理,所谓大道无形嘛,若道长能够说动她信得教来,早日摆脱苦海,那也算功德无量了。”
我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抿了又抿,该死的霍惊云,他这样说,那老道士若是成日里缠着我讲道岂不烦也烦死了,他一定是故意的。
谁知那无求道人并不买账,摇头道:“贫道略懂观人之术,看三位面相,都是心智坚定不可夺也,又岂能被贫道言语所动,公子说笑了。”
算这老道明智,若是闲来无事,在这里精研一下阴阳交错的天地至理自是好事,可无情来此既有任务又要寻人,哪里还有多余的闲心论道,况且道家思想博大精深,无情这种门外汉听之只会如听天书,又岂能理解一二。
霍惊云自怀内掏出张三百两的银票,如同个财大气粗的二世祖般热络的塞在无求道人手中,低声陪笑道:“这点香火钱不成敬意,还请道长施舍三间厢房容我们暂住几日。”
这种事就得霍惊云这样的人来做才够自然,虽然早料到若想轻易住在这大酉观内,银钱是最简单的办法,但无情自问还真做不到像小霍这样的低声下气世故圆滑。
无求道长发自肺腑的笑起来,再不纠结我们的信仰问题,当即拨了三间采光最好的厢房出来,着小道士们速去打扫干净好迎接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