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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无情五岁跟随师父来到恩济斋开始,二十年来无一日不是活在他斩性绝情的叮嘱下。本以为因着温子曦的出现,才不得不辜负了这番期许,其实早在师父将司徒衍送到我身边时,就注定了无情这一生不再了无牵挂。
望着恍若世界末日降临的小司徒,任是我心肠刚硬也再说不出离开二字。心底泛起些许的茫然,关于未来如何,无情从不曾深想,也不敢深想,只是笃定的知道自己五年以内不会离开恩济斋罢了。那五年之后呢?由于斋内除了失踪的萧凌风师兄以外,更无人能活过三十岁,无情再托大也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唯有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但是,当心底的牵挂愈来愈盛,往昔那种淡然生死的洒脱也随之分崩离析,无情依然泯不畏死,可有些系念远比死亡更令人生惧。
因着小司徒契而不舍的追问,这是我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将来,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愿对难舍的人与事告白离开。但前提必须是,可以选择。那森然的命运真的会给无情永不永不说再见的机会吗?
“我。。。。。。”看着满脸惊惶仿佛被人抛弃的小兽般愤怒的司徒衍,我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姐不会离开你。”
就算离开恩济斋,也不会离开你,这是无情此生的第一个承诺,不管前路如何,也无论有无梦想与选择,只要永不放弃心底的执着,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
司徒衍却并没有如此复杂的心绪,对于他来讲,只要听到肯定的答案就已经足够了。那一脸雀跃也再次感染了我,也许,永不永不说再见,并不仅仅是个梦想,而是无情要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拉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思绪飘回了七年来共处的时光,从初见时那个战战兢兢内向自闭的小男孩,到如今悠然自得热情开朗的阳光男子,天知道我付出了怎样的心血。他是我弟弟,更是无情亲手呵护的一件珍宝,这么多年了,我冷淡他热络,我寡言他呱噪,看似方枘圆凿不可调和,实则相依为命患难与共,他早已成为无情生命的一部分,又岂能轻言舍弃。
一时之间,两人再无别话,静静的行走在这略带阴森意味的神殿内,心底却流淌着温馨的感动,谁也不肯开口说话来打破此刻的美好动人。
只可惜世间的万般美好都是如烟花般绚烂且短暂的,但也正因着它的昙花一现,才愈加珍贵。所以当我们终于走到后殿的出口处,迎来娇艳的朝阳时,并没有任何遗憾,只是将那份真情小心翼翼的收藏。
后院也很宽阔,四周鳞次栉比的建有一十二座小巧玲珑的偏殿,只留下中间有普通练武场大小的空地。
院子正中不同于其他庙宇立有香炉,而是在地上镶有一面巨大的铜质式盘。这式盘对于我尚不算陌生,本就是中原之物,乃术士们占星用的仪器。由下面大型的方盘和上面为可以转动的圆盘组成。圆盘比天,方盘喻地,取自天圆地方之意。圆盘中央为北极星,周围有十二月神,方盘上刻有二十八星宿。
司徒衍好奇的从第一座偏殿依次看过去,然后兴奋的朝我笑道:“姐你快来看啊,这些偏殿里供奉的神像都是谁呀,怎么看穿戴并不是东瀛服饰,而更像咱们那里的装扮呢?”
我正在细看式盘上面的十二月神,听到司徒衍的吆喝,不禁来了兴致,陪着他走进其中一座偏殿。
这是一位虎头人身的神君,手握长枪、顶盔掼甲、褐袍加身,威风凛凛、煞气腾腾,分明就是白虎神君的神像。我看得心中一动,撇下司徒衍回到院中,仔细观察这十二座偏殿的建筑方位。
但见院内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占四个偏殿,每一殿内大小、摆设都毫无二致,只区别于供奉不同的神君。而殿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即使是安倍晴明的珠玉在前,也丝毫无损这十二位神君的绝代风采。
相传安倍晴明生前可以驿使守护众生的十二神将,其实也就是坐落于式盘上的那十二位月神。如今看来,传说果然不虚,眼前这十二座独立的神殿内,供奉的岂不正是十二神将的塑像,他们与安倍晴明关系匪浅,说起来是十二式神,其实更像是朋友。因为只有挚友,才会听命于修为不如自己的人的召唤,毫无芥蒂的甘心被役使。
曾听雪姬说过,十二神将在安倍家的地位十分超然,不同于雪姬这种高级式神,与安倍晴明之间连契约关系都算不上,而更像是守护神般的存在。也因着他们与阴阳师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只是受到召唤而来,所以他们的灵力大小全凭自身,与役使者的强弱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若想一次性召唤出十二神将,还是需要阴阳师拥有强大的修为的。也就是说,一般式神很轻易就能召唤出来,但是役使的时候,需要阴阳师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而十二神将,只需强大的灵力将他们请出来即可,后面的对垒则无需再耗损修为。
一个是门槛低、后劲强,另一个是门槛高、无负担,说起来东瀛的式神还真有意思。怪不得安倍星罗提起这十二神将一脸的赧然,若是不具备集齐十二神将的修为,只召唤那么一两个,实在是给祖先丢脸的事情,也要被神将们所轻视。
腾蛇、天后、白虎、贵人、大阴、天空、玄武、大裳、六合、勾阵、朱雀、青龙。依次辨认着神殿内的神像,我一边讲给司徒衍听。以前觉得星象占卜不过是旁门左道之术,只当喜好暗自揣摩,可自到了这里,见识过了阴阳师的手段,才知这些既是学问又是保命的技能,故不厌其烦的对司徒衍滔滔讲解起来,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都灌输入他脑中。
好在这孩子也大感兴趣,津津有味的听着,不时的插口询问,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我心知他是留恋与我欢聚的时光,如今的相遇已是措不及防的奢侈,回去之后又要各奔东西。以前年底还会小聚数日,自他今年被楚爷选中,恐怕日后再见一面也是艰难。所以他才格外在意无情是否会离开吧,知道我不离不弃,即时他朝海角天涯鲜少碰面,心中也会平安吧。
这样想着,不自禁的也放柔了语调,虽然才短短两三个月,但楚爷把他教得很好,我很放心。事实上,只要是楚爷做的事情,从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似乎生下来就是那副做大事的样子,想到此,我自嘲的翘起了嘴角,内心开始鄙视自己的矛盾,一面排斥那个人,一面又对司徒衍追随他很安心。
“回神啦!”司徒衍的大手在我眼前晃着,不满的嘟囔:“姐你不专心诶,跟我在一起却想着那个假斯文的温子曦。”
见他会错了意,我止不住莞尔,心神又被他给子曦起的外号所吸引,好气又好笑的拍了他一掌,轻斥道:“什么假斯文,前阵子还客客气气的认下人家为温二哥,你这变脸比变天还快。”
“你为了他打我!”司徒衍摸着后脑勺故意夸张的大呼小叫道:“姐你这是女生外向,想让我当小舅子,他温子曦可没那么容易。”
我不禁哑然,竟忘了这茬,他自从知晓了子曦的心意,人前人后可是没少刁难,气呼呼的样子仿佛被占了多大的便宜。不由得一阵头痛,遥想我与温子曦未来的日子,果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难道还打不得你了。”我假装恼羞成怒的轻飘飘一记飞掌过去,借机检验他最近的武功造诣。
司徒衍叫嚷着滑稽的躲开,姐弟两个在院内追逐着切磋起来,很久没有如此放松惬意的时光了,我们贪恋的享受着,空气中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你看那式盘。”司徒衍突然停了下来,张大眼睛讶道。
我扭转头望过去,见院中镶嵌在地上的那面巨大的铜制式盘不知从何时开始,上面的圆盘缓缓的转动了起来。
眼神对上目瞪口呆的司徒衍,我无比熟悉这场面,在七星灯阵内,太极轮回图转动时的情景浮上心头、历历在目。知道是有不寻常事要发生了,我向他身边蹭了蹭,警惕的巡视着十二座静寂得可怖的神殿,每一座的入口都像是某凶兽的血盆大口,似乎正对着我们狰狞张开。
正在这时,胸口处突然滚烫,如受启发,我一把掏出荷包大小的包袱布,凝神催动其内的星辰石。
第一批出来的星辰石分成了七组,盘旋于式盘上空的东方,代表角、亢、氐、房、心、尾、箕,象征苍龙七宿。
第二批露面的星辰石分成了七组,围绕于式盘上空的北方,代表斗、牛、女、虚、危、室、壁,象征玄武七宿。
第三批显现的星辰石分成了七组,飘浮于式盘上空的西方,代表奎、娄、胃、昴、毕、觜、参,象征白虎七宿。
第四批涌动的星辰石分成了七组,徘徊于式盘上空的南方,代表井、鬼、柳、星、张、翼、轸,象征朱雀七宿。
我怀内的星辰石竟然灵性如斯,自觉列为了二十八组,依次代表二十八星宿,对应着占据在式盘的上方天空中。粗看密密麻麻眼花缭乱,细观泾渭分明井然有序。
“这小东西简直太神奇了。”司徒衍因星辰石的出现分散了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情绪,惊异的感慨道。
我却没有他的轻松,星辰石早已与我心意相通,心知它们的异动绝非偶然现象,而是受到某种契机的触动,至于此番是福是祸,那就唯有天知晓了。
式盘仍在不紧不慢的转动着,受到太极轮回图阴影的影响,我但凡再看到像这样毫无征兆自行转动的器物,就会冷汗大冒,浑身不自在。头脑中总是浮现一个念头,如果它也是逆向转动,那我们会不会再一次大祸临头呢?
正自胡思乱想,耳畔突然传来前殿雪姬的娇姹,想到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温子曦也在那里,我暗道一声不好,全身仿佛被冷水浇头,心底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