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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货舱回转之时已是东方发白,满船的人都已出得舱来,人人均在兴奋的议论方才蛟龙化龙,钻入天际的异象,我们混在人群当中却也并不显眼。
易水寒早已坐立难安,在甲板上转来转去,看见我们大喜,一把拉住拽回了船舱。
“可得手了?”他不等在舱中坐定,急忙问道。
我一眼看向温子曦,后者点点头道:“便算幸不辱命。”他自怀内掏出几味草药,对易水寒言道:“大哥请看,满货舱皆是这些东西,还有很多毒虫,若是加以提炼、调配,当是最毒的毒药。”
易水寒一拍桌子,怒声道:“这群倭奴走狗!”
“大哥莫要动气。”子曦温言劝道。
我默默沉吟半晌,问道:“这些毒药若是制成,当有何过人之处?”
温子曦正色道:“我也一直在参详此事,哪里都有剧毒之物,若真要下毒,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故我方才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其中不乏一些药性温和的草药,甚至还有几味补药,我曾翻阅过东瀛那里的古医方,故推测此毒若是制成,当是无色无味,能杀人于无形,而且可令受害人死后也查不出原因的慢性毒药。”
“这该如何是好!”易水寒接口道:“现在我们均在船上,若要动手虽说不在话下,但还要仰仗他们渡往东瀛,难道要等到了东瀛再发难不曾?”
“不能等到东瀛!”我摇了摇头,道:“若到了那里便是他们的地盘,起事便更加困难了。”
“无情说的不错。”温子曦亦赞同的道:“看此声势,这批货物定是东瀛那里有财势之人置办的,到了当地,我们未必惹得起。”
“哼!”易水寒站起身来,威风凛凛的道:“怕他何来,有我与无情联手,谅那小小的东瀛国能有几个高手。”
我苦笑道:“大哥不要把话说满,自那日跟霏雪一战之后,无情方知天外有天,若东瀛再有几个这样的异兽,别说追杀龟一郎了,便是全身而退都有所不能。”
易水寒不甘的道:“这些藩邦倭奴,就会用妖法邪术害人,我就不信东瀛国满大街都是妖兽!”
温子曦点点头,插口道:“大哥这话倒也不错,像那种级别的异兽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想那整个小泉家族,也不过拥有一个,那龟一郎失去了霏雪,此番回去定会受到家族责罚。”
易水寒喜道:“既然如此我们便直捣黄龙,将那龟一郎直接揪出来正法。”
“其实我们到那里需要面对的,不是龟一郎一人。”我也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而是整个小泉家族。”
温子曦走到我身边,将手掌放在我肩头,“我们不能小觑阴阳师,虽说在日本,那是一种进行占卜、祭祀和推演历法的职业,但真正的阴阳道高手,并不只是役使式神那么简单。他们那包罗万象的卦卜和神秘莫测的咒语都是寻常人等无法想象的,还有强大的幻术,真正的阴阳师还具有读透人心的本事,这些才是真正可怖的。”
我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仿佛获得了一种力量,坚定地道:“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若阴阳师真的这样厉害,这世间万物早已被东瀛人统治了。万物相生相克,都有弱点,只要找到了他们的弱点,便有机可图。”
“正是!”易水寒豪气万丈,“我们先在船上大战一场热热身,到东瀛再找那帮倭人的晦气!”
在东海已航行了十几日,我们打算便在这一两日内发难,然后迅速控制住商船的主导权,让船家继续载我们东行。
又是一个夜晚,我站在甲板上,尽情享受着海风习习,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其实海上的夜色还是很美的,并不如想象的漆黑一片,或许也是因为习武之人,目光要比常人敏锐的缘故。
夜是黑的,海水是深蓝的,天空的星星是亮的,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高悬,将海面映衬得闪闪发光。此时的海水是宁静而温柔的,没有风,也没有浪,像睡着的孩子一样安详,像丝绸一样柔美,微荡着涟漪,此情此景,谁会感觉到其中所蕴藏的杀机呢?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温子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我微微一笑,更不回头,接口道:“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我就知道你定在这里。”子曦来在身前对视我,笑吟吟的说道。
我有些不敢直视他发光的眼睛,抬头望着天空道:“如此月色,辜负了岂不可惜。”
“无情。”良久以后,温子曦突然柔声唤我,“你可有什么梦想没有?”
“梦想?”我冷笑一声,自嘲道:“我这种人哪配有什么梦想。”
子曦皱了皱眉,“我不觉得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你虽然身不由己,但我们这里和这里,”他用手指指头,又指指心,“都是自由的,我们的灵魂也是自由的。”
“灵魂?我的灵魂死后是会下地狱的,而且还是法索大师口中的阿鼻地狱。”我将手掌按在胸口,幽幽的道。
子曦不赞成的摇摇头,“在西域的天山脚下,有一群信奉***教的***,他们那里的《可兰经》有云:自杀的人,永坠火窟,不得脱离。乃是劝人不可轻生,所以我朝天子数次征讨西域,均被他们族里的勇士抵挡住了。若不能轻生,更应该活出真我,不向强势低头。”他伸手将我放在胸口的手掌拉下,握在手中,“还有法索大师那日所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其实《可兰经》也好,佛教的《法华经》、《楞严经》也罢,均是一种生命的信仰,不过是为了让心灵获得平静。”
我抽出手掌,在月下观望,黯然道:“我这双手不知染了多少鲜血,不能心安如何能得到平静。”
温子曦伸出手背盖住我的手掌,十指交缠,笃定的道:“心灵的平静是自己给自己的,只要放过了自己,便得平安。”
“放过了自己,便得平安?”我疑惑的重复着他的话,“你是说此心安处便平安?”
子曦微笑着点点头,“你手上虽有人命,但这些年来救助的人岂不是更多,这次更是为了民族大义,不辞辛苦,东渡日本追杀小泉龟一郎。若是得能根除小泉家族,不知又能拯救多少苍生,杀人救人,功过相抵,以长远看来还是功大于过了。”
我看着他温暖的笑容,仿佛能融化千年玄冰,心中默诵“功过相抵”四字,一时间竟自痴了。这些年来无情虽杀人如麻,但也确实救人无数,看来善恶之分孰难界定,那我又何必只耿耿于迫不得已下沾染的人命呢。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感激的看着温子曦,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察觉到我注视的目光,柔声问道:“可能放过自己了?”
我腼腆的点点头,一时间竟讷讷无言。
子曦不再看我,眼望深蓝色的海水,“我刚刚问你可有什么梦想,其实,我是有一个梦想的,所以才本着这个目标一直追逐一直追逐,这样的人生才会精彩,无关成败。”
“你的意思是说,人生的美好就在于追逐的过程。”我顺着他的话意分析道。
“不错!”温子曦坚定的点头,握着我的手一紧,“昔日上古神医扁鹊编著的医书《内经》、《外经》,还有三国时期华佗所著的《青囊书》均已失传,目前流传下来的只有唐代药王孙思邈一部的《千金方》。我的梦想便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尝遍天下万种草药的滋味、搜寻各处治病救人的良方,然后修著一部比之神本《神农本草经》更全面的医书,不单单只是罗列草药,更多的是治病良方。”
“子曦你竟有神农尝百草的宏愿。”我犹如初次认识此人般,欣赏的望向他专注的侧脸,由衷说道:“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虽看似自不量力,却无一不代表了持之以恒的决心。你如此专注坚定,相信终有一日能够成功。”
“谢谢你,无情。”子曦回我一个温柔的笑脸,欣慰的道:“我真希望可以早日实现,那样就可以救更多的人。”
我狡黠的一笑,“可惜你即便能医治天下万般病症,却有一种病是治不了的。”
“什么病?”温子曦来了精神,忙问道。
“饿病!”我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言道:“普天之下老百姓的饿病,你便是在世的华佗,恐也医治不好。”
温子曦一愣,遂苦笑道:“你这话不错,我即使悬壶济世,散尽千金,也医治不了这种病症。”他犹豫了片刻,又问道:“无情,你可挨过饿?”
“挨饿?”我讥笑道:“我五岁之前便已尝遍饥饿的滋味,那时候只要能不挨饿,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抬头望向星空,“你知道世间哪种死法最痛苦最残忍吗?不是千刀万剐,不是天打雷劈,也不是五马分尸,而是活活饿死。”
温子曦打了个激灵,颤声道:“我知道饥饿很是难捱,却从未有过你这种感同身受。”
我忍不住现出嘲讽之色,淡淡道:“那只是因为你没挨过饿罢了。”
子曦露出怜悯之意,柔声道:“我们若是在你五岁之时便认识,该有多好,那时就算我手中只有半块馒头,我也会让给你吃。”
我心中一暖,低声道:“我五岁之前是个小乞丐,你若见了我,嫌弃还来不及呢。”
温子曦大急,将我手掌按在他胸口,正色道:“无情你到如今难道还不知为兄是何等人么,今日我温子曦之言,天地可表!”
我看着他赌咒着急的模样,心下感动,脱口道:“子曦,我相信你。”
此言一出,我俩便如定住了般,四目相对,默默无言,子曦眼中一片迷茫之色,我感觉到空气中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
“你俩在这里干什么?”易水寒的大嗓门突然打破了这番宁静。
我面上一红,感觉到手掌仍被他按在胸口,不禁大羞,迅速夺回了手,正要饰词遮掩,忽听耳边一声炮响,在海面上砸出好大一阵水花,紧接着船身开始剧烈的震荡。
温子曦站立不稳,向前踉跄了两步,我一把扶住他身子,叮嘱道:“快回舱!”转身对易水寒言道:“大哥陪前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也要去!”温子曦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神情坚毅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