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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这两个字太重,重到了足以压垮这世上的一双双肩膀,陈文礼深切明白这两个字的压力,所以他不想再将这样的压力再施加到陈风的身上。
责任是两个字,放手同样也是两个字。
或许有朝一日学会去卸下责任,未尝不是另外一种生活的方式。
陈文礼死了。
在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就闭上了眼睛,那轻抚着面容的脸庞被陈风紧紧地握在手里,颤抖着身体,无声的哭着。
生死离别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直视的四个字,经历的人痛苦不堪,旁观的人沉默不语。
人类的悲欢偶尔会想通的,情绪这两个字也是能够感染人的。
街巷上的士卒在不停地来回奔走,也有无数的百姓自发开始阻止起救援,陈文礼的确将这个小小的淮海城经营的足够好,如果不死的话,早晚都会进入京城入职。
青青走到陆海棠身旁,抬手为宁北擦拭着脸颊,陆海棠有些惊讶,上下打量着青青,老实说,这还是他遇到过所有女人当中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站在他身旁却无视他的人。
人群迈动着脚步,像是一幅幅画面在慢放和定格,于擒虎的冰雕尸体已经已经被大雨冲散,流露到街巷上的许多角落。
一点金色光亮忽然在天空之上生出,然后缓缓扩散,如同石子投入水面,波纹阵阵。
浓郁的金色光亮像是太阳一般高高悬在苍穹之上,将整个淮海的黑夜映成了白昼。
无数人抬头看去,待看清楚了发生什么之后全都跪倒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元龙等人也是跪倒在地,眼带悲痛:“陛下。”
金色光芒如同镜面,镜面之后映出了神皇的身影,神朝不需要行跪礼,但在今日接连遭受近乎城毁人亡的变故之后,每个人的心里都是积压了浓郁到散步去的情绪。
这就像是在外面受到了大委屈的孩子,无论多大的苦楚自己都能够承受得住,但当见到父母之后还是会忍不住红了双眼。
这是一样的道理。
看着跪倒一片的百姓,神皇没有说话,抬手轻轻挥了挥,所有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然后国运在身前凝聚出一幅幅画面,正是先前发生的一幕幕。
“陈风,你可要做官?”
神皇看着陈风,开口问道。
神朝疆域之内,但凡有官员使用官印承接国运提升境界之后,都会引来神皇的探询,事出有因则赏赐,事出无因则处死。
陈风的呼吸有些急促,陈文礼临终之前叮嘱过他不要做官,不希望将这份太大压力的责任压到他的身上。
陈家应该换个活法。
但陈风却是很坚定的说道:“我想做淮海县的县令。”
他的声音很坚定,他的目光也很坚定,那颗心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是陈文礼的儿子,那么陈家的责任就该落在他的身上,这没什么好拒绝的,也没什么好否定的。
神皇看着他,抬手轻轻一点,那破裂成无数碎屑的官印碎片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重新恢复了原貌,飘在半空中缓缓落在了陈风的手上。
“你做县令,神隐的事情,朕会去解决。”
神皇的话很少,但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位帝王这时候从未有过的愤怒。
国运之力在缓缓消散,神皇的身影也在渐渐模糊,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在陆海棠背上的宁北,目光同时也瞥了一眼满脸尴尬的陆海棠。
“陛下。”
陆海棠摸了摸鼻子,挤出了一个笑容。
神皇目光淡漠,没有说话,身影伴随国运就此散去。
神皇如今得知了淮海城的事情,无论神隐会不会善罢甘休,但神朝一定不会,淮海城的百姓也会受到妥善的安排。
“还真是吓人。”抬手甩了甩额头上的汗水,陆海棠长出一口气,感到压力很大。
秦长鱼走到他身旁看了一眼昏迷的宁北,然后道:“像你这样的人也会害怕陛下?”
他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公子竟然会害怕神皇,虽说现在神朝的通缉令始终都在,绣衣使的人也在不停追杀。
但神朝的命令和神皇的心意有时候是不同的。
哪怕这通缉令是神皇所发布而出。
为了两国和平的大局,神朝一定要杀陆海棠,但从个人角度来讲,神皇未必想要杀陆海棠。
陆海棠听着他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笑容:“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这辈子最应该害怕的就是他了。”
秦长鱼听不懂他的意思。
陆海棠将宁北扔到了他的身上,然后活动着肩膀向着城外走去。
秦长鱼问道:“你不等宁北醒了再走?”
陆海棠摆了摆手:“等个屁,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早死早托生。”
如陆公子这样的人注定是居无定所的,他就像是天上的一朵云,没有明确的方向,风从哪边吹来,他就往风吹的方向飘去。
淮海城再度安静了下来。
秦长鱼则是远远望着千里之外,那里的战斗波动,不知在何时早已经停息了下去。
谯山城外,菩萨庙上。
赵三金皱眉站在原地,背后的神虚已经散去,寇长秋的身影已经伴随黑雾而消散,不知去了何处。
“走了?”
地面蔓延冰霜,张悬壶悄然出现在了菩萨庙里,望着空气当中尚且残存的些许痕迹,淡声问道。
“走了。”
赵三金点了点头,即便是走上了神虚这条道路,拥有着胜过寇长秋一筹的实力,但却依旧不能阻止对方的离去,神隐的手段向来都是诡异且难以防备的。
“死了多少人?”确定没办法追上之后,赵三金看着张悬壶问道。
说实话,能够将张悬壶牵扯进来,他很是意外,但既然张悬壶已经来了,那么淮海城的事情自然已经解决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伤亡问题。
张悬壶挥动衣袖轻轻一卷,那在空气中残存的黑色雾气被他收入袖中:“百姓伤亡不小,陈文礼和杨春来全都死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这些人命在他眼中就只冰冷的数字一样无法带来情绪的波动。
可赵三金知晓他的性子,知晓在这份平淡之下所掩藏的愤怒有多么骇人。
两个人之间谈不上熟悉,只能算作认识,自然也就没有太多话好说。
赵三金抬头看着天上,明朗的夜空上悬挂着一轮圆月,映衬四周一片银白。
“我记得你应该是在闭关。”
张悬壶点了点头:“我的确是在闭关。”
大道章修行到了关键处,对于那所谓圣人的门槛有了朦胧感应,所以近些年来张悬壶始终都没有在人前露过面。
圣人。
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哪怕是天赋高绝如赵三金到最后也选择了神虚这条路。
张悬壶能以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触碰到这个门槛,他的天赋足以和宁瑶并列。
而这也是杨春来始终在犹豫没有第一时间用出大道解的原因,他并不害怕自己的死亡,而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耽搁影响到张悬壶的进境,他深切知晓修行中人对于那个境界的憧憬和向往。
二人站在菩萨庙里,望着山下一片树海。
柔和的风拂动衣衫,张悬壶忽然说道:“当年你想要劫秋北刑场,哪怕明知那是一条死路,因为你认为值得。”
赵三金不知道他忽然说这些话的意思,于是看着他没有开口。
“你走如今行走神虚一道,是真的于圣人境无缘吗?”张悬壶偏头看着他,道:“以你的天赋,未来有五成几率可以踏足这个境界。”
赵三金还是没有说话。
张悬壶像是早已经知道了答案,也不等他回答,便继续说道:“因为你很清楚,踏足圣人境界的这条路很长,或许是百年,或许是千年,谁也说不清楚,而宁北就这么大,带着一腔奋勇就走进了朝歌城,你十七年前没有护住宁长安,所以十七年后就一定要护住宁北,在圣人境界遥遥无期的情况下,你选择了神虚这条能够在短时间内换取更为强大力量的道路。”
没错,这就是赵三金行走神虚之路的原因。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得原因,但现在却被张悬壶直接说了出来。
赵三金也在看着他,并不避讳这些话:“当年无能,那以后就不能再无能下去。”
张悬壶很认可这句话,也很赞同的点了点头,平静的语气有着抑制不住的愤怒和无力:“我也很无能。”
代表儒院压了七录斋二十年,张悬壶三个字代表了这个世上最顶尖的力量。
但他却救不下自己的一个师兄。
“我这些年一直在追寻着更高的境界,可境界纵然达到了又能如何呢?”他抬起手臂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着点点浩然气在释放。
“空有力量却还护持不住身边的人,那这样的力量要来又有什么用处?”
赵三金看着他的动作,目光微微一变。
张悬壶在质疑自己的道,他释放了这些年来闭关修行所得到的力量,放弃了这些年来闭关修行所精进的修为。
原本已经触碰到门槛的圣人境在这一刻再度跌落回去,而且要比先前更为遥远。
“何必如此?”沉默了许久,赵三金叹了口气,说道。
张悬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视着自己这些年来闭关修行的成果在夜空中飘飞散去,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走错的路就要回到起点,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以后的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变得孱弱,恰恰相反,我会变得从未有过的强大,寇长秋的命,我会亲手取回来。”
黑色雾气融入到身体当中,张悬壶在感受着寇长秋的力量。
赵三金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抹敬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地面再度生出冰花,张悬壶说道:“决堤淮河水,水淹武陵郡,这样的计划看起来了不起,手笔极大,可神隐所能够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用挑衅神朝的代价来换取自身再度北清剿的危机,这不是一笔好买卖。”
赵三金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寇长秋还有其他的计划?”
张悬壶摇了摇头,道:“我不确定,大面积的杀伐高调的用来宣布复出,这很符合寇长秋的性子,但对于神隐来说,不是一个特别好的谋划。”
不是特别好,却又不能说不好。
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神隐平静了近万年,如果要高调重新出现在天下势力的视野当中,那就该选择一个更为完美的计划。
万无一失,天衣无缝的计划。
“神隐藏匿在暗影当中,究竟要做什么我们猜不到。”赵三金说道。
张悬壶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们的确没办法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但无论他们要做什么,都会浮出水面,既如此,那就在下一次露出水面的时候,杀掉他。”
杀人,永远都是这世上最简单解决问题的方法。
现在要做的就是静静等他们浮出水面即可。
“只是在这期间,还要将这潭水搅的浑一些才行。”
张悬壶目光冰冷,凛然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
“南境已经有了裴旻,如果再多上一个张悬壶,那一定很有意思。”张悬壶转身看着谯山县以南的方向,脚下冰花绽放,他的身影已经是消失不见。
南境已经有了一个裴旻,追杀的神隐上下叫苦不迭,如果现在又多出一个张悬壶,赵三金想着这幅场面,心中忽然替寇长秋产生了一丝同情。
无论他的计划是不是只有这么一些,现在惹上了张悬壶,都不是什么好事。
今晚的月亮在天上挂的时间格外漫长,或许是因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于惊心动魄的缘故,不美好的时光总是在度日如年。
许久都不曾流逝。
当秦长鱼将宁北安放好然后又随着元龙和陈风等人一同处理好城内发生的诸多事情之后疲惫坐在小摊上边揉腰边喝粥的时候。
清晨太阳升起的第一抹光亮,方才缓缓地扫过废墟城门,流过深坑街巷,映在桌上那碗素的发苦的清淡白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