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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红明白出来混必须要显示出一些练达的技巧,她现在孤身漂泊在异国他乡,再无可以仰仗依靠的人,怎么也不能让人欺负小瞧了去,当然,一无所有的好处是,她再也不用顾忌谁的面子,随情肆意地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舒殢殩獍
酒吧里有瞬间的寂静,旋即响起一阵粗豪放肆的大笑。
“赌一把,哈哈,她说赌一把!”
那男子左右看看,不由仰头笑得狂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一个笑话。
头也不回地招招手,身后的人自然都笑着围拢了过来。
胖女人看看散乱地放在
桌上已经被他们打得磨去点边的扑克,摇摇头,这样对女孩子不公平,这群打牌的家伙鬼的很,什么牌从他们的手里摸过都会留下独特的记号的,当即探身从柜台上取出一盒未拆封的扑克牌,也跟了过来,啪地一声丢在桑红面前的黑色桌面上。
“小姑娘,你可想好了,赌桌上无戏言哦!”
胖女人抬手了一边的凳子在桑红旁边坐下,那些男人也都笑着哗哗啦啦地反手拖了一边的凳子围着桌子坐了。
“怎么算输赢?”那男子点燃了一根粗粗的雪茄,噙到了唇齿间。
桑红对身边的胖女人招手,附耳对她说了一句悄悄话,那胖女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说的是真的?”
桑红认真地点点头。
胖女人探手夺下对面那男子夹在唇间的粗粗的烟卷,丢到地上用脚尖拧灭。
“操,干嘛?”男子气恼地瞪眼。
胖女人呵呵笑着说:“她——说抽烟的话,无法集中精神,输了也不愿意喝酒的。”
桑红和她目光相撞,会意一笑道:“谢谢。”
两个种族不同、国籍不一的女人,竟然能这么快就站在一条阵线上,真是怪异!
周围的男人们显然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况。
“咔——什么怪女人,玩扑克不让抽烟,她以为是和穿着小花裙的小姑娘一起玩小石子吗?”
“这——叫什么理?”
“那么——大家不抽烟,这赌注的酒杯里就得加量了!一群爷们,别让女人瞧不起!”
胖女人自然知道如何熄灭众怒,她看着桑红,拿着酒瓶就又往那浅浅的杯子里又添了一些酒。
桑红看看酒杯,无所谓地抿着唇温婉一笑,抬手拿起了扑克牌。
于是有些浮躁的男人都不再出声了,把目光移到了她的动作上。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撕开了外边的包装塑料薄膜,单手的手指利落地一挑,就打开了盒头,把里边的扑克取了出来,随手丢了盒子,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挺括崭新的扑克牌——手感真好,多久没有摸过牌了,这样让她心底产生踏实的感觉真的很意外。
她右手捏着那盒扑克牌,胳膊伸到桌子的正中间,轻触桌面,只见那崭新的扑克牌牌面朝上扇子一样地在她的手指下均匀地铺开来,牌上的数字一目了然。
桑红稍微停顿了一下,让他们都看清牌面然后手掌倒着转了一圈,那整齐地码成扇面的扑克牌闪电一样,瞬间就又整齐地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的双手控制着扑克牌弹簧一眼靠近再拉远,穿插了几次,又重复了几次之后,她的手指飞弹,一张张的扑克牌面朝下很快就分成了阵营分明的左右两摞。
她拿起较薄的那摞,牌面朝上横向铺开,赫然是大小鬼和娃娃头的j、q、k。
男人们有些瞠目,那样杂乱的洗牌之后,还能如此准确地挑出来不要的牌,这女孩子的记忆力太惊人了。
然后桑红拿起较厚的那一摞牌,扑克牌在她相距两尺远的双手间魔术一样翻滚着雪白的链条,她的眼睛微微地闭着,默默地计算着自己洗牌的频率。
久经赌场的男子们当然知道这是正规赌场玩扑克的开场,看着桑红这样娴熟的动作,隐隐觉得小姑娘可能不简单,当即就凝神屏气地望着桑红的动作,连出气都不舍得大声了。
寂静的氛围中只有扑克牌那微妙的扑拉声,好像鸽子翅膀一样温柔。
终于桑红停止了洗牌的动作,收了手里的扑克,把牌面朝下拉开铺在了桌子上。
她看着那一双双郑重其事的眸子,明艳一笑:“各地打牌的规矩都不一样,为了避免输赢上的纠纷,咱们就玩最原始的比大小好了。”
“好,爽快点,比大小就比大小!一张牌定输赢!”那男子定睛瞅着桑红,觉得这个神秘的东方女孩子很有意思。
胖女人也觉得这样的赌法挺干脆的,就主动充当了见证人。
“从a到1o,谁的牌数字小,这杯酒就是谁的;如果是同样的数字,按黑红梅方的顺序从大到小。”桑红郑重地申明了赌注。
那男子点头,证明他听懂了。
胖女人出声撺掇围观的男子赌他们俩的输赢,那群男人当即都笑着揶揄胖女人,一副她输定了模样,胖女人显然底气不足,她将信将疑地看看桑红:
“输了算你的,赢了算我的,这可是你说定的哦!”
桑红露齿一笑,郑重点头:“是,输了我包赔,赢了的话,下次我来这里,你可以请问喝杯免费的汽水吗?”
胖女人顿时开心大笑,不厚道地说:“额——即便如此,我是不是也可以出一笔赌注,来赌他胜出?”
周围的男人顿时哄堂大笑,顿时明白了刚刚两个女人说的悄悄话是什么了,笑声里充满了嘲弄,似乎为这两个女人仓促而起的联盟裂痕而笑。
胖女人晃动着浑身的肥肉,跑回柜台取了四张绿色的纸钞,和那些男人拿出来的一叠钱放在一起——一比一的赔率,带胖女人共参赌了六个人,共一千二百美元。
也就是说,桑红如果输了,她就需要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当然她赢了的话,不过是可以不喝那半杯酒而已。
怎么看桑红的脑袋都像是被门夹了,无事生非。
这一场以赌酒开始的博弈,很快催生的豪赌,酒吧里的气氛凝重起来。
大家都凝神屏气地盯着他们俩,等着开场。
桑红很客气地伸手请男子先取牌。
那男子显然是赌场老手,只见他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牌背,慎重地伸出手,然后他眼角扫着桑红的面部表情。
却现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脸上竟然沉着如水,丝毫都看不出端倪。
当即诡异一笑,两只大手胡乱地在桌面上的扑克堆里扒拉了两下,弄乱了桑红摆放的顺序,然后,他才挑衅地抬手从里边摸出来一张牌。
桑红紧紧地盯着牌,大脑里回放着男子的两只大手摸到的两处牌面的基本情况,瞬间反扣着的扑克数字在她的大脑里一清二楚。
她也盯着男子的眼神,手指绕着扑克堆缓慢地转圈。
那男子也不避讳什么,得意地对她一笑,把手里的牌面翻开,让桑红看——竟然是张红桃1o!
咔咔咔——这意思就是桑红要想赢牌,只有从剩余的三十九张扑克里抽出唯一的那张黑桃1o!
桑红明白自己是遇到高手了,她自然知道赌博靠得不仅仅是运气,关键还是技术。
周围的男人都得意地笑了,胖女人也笑得很不厚道,这女孩是不是瞎了眼睛的拜金女,专门闯到她着酒吧里散财来了?
桑红的手指停在了一张牌上,她眼皮一抬,撩了那群得意的家伙们,字正腔圆地说了一句英文的谚语:
“愿赌服输,不准耍赖哦!”
噗噗噗——围观的男人们都几乎笑喷了,他们还怕她输了拿不出那笔钱而哭鼻子哪,她竟然担心他们不爽快,真是怪了。
桑红的目光盯着那个男子。
那个男子笑着渐渐收了笑声,点头:“愿赌服输,西部男人吐口唾沫就是钉。”
桑红把那张牌从牌堆里抽了出来,众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她的那张牌,虽然他们知道从那么一大堆牌里抽出唯一的一张黑桃1o几率极其小,可是没来由的,他们竟然有些紧张。
桑红捂着牌的手缓缓地放开,然后抬手拍了一下那张牌边的桌面,那张反着的牌轻轻跳了一下,就露出了牌面来——
赫然就是黑桃1o!
大家都被她这拍桌子揭开牌的动作吓了一跳,旋即是被她的牌底吓得失了声。
然后是一叠接连不断的高声的惊叹——旋即是——咒骂!
一张张骨节粗大的手指捏起桑红的那张牌拿起看看,又恨恨地摔到了桌面上,显然那群男人无法相信这样的奇迹!
胖女人不可置信到连桌上的钞票都顾不得收,就捏起那张牌看了又看,然后递给了那个稳稳地坐着,因为输牌而面色阴沉的男子。
男子只需要瞟一眼就知道,桑红没有出老千,他当即看看桑红,看看桌上的两张并列放着的黑桃1o和红桃1o,抬手端起桌上的那杯酒,仰头咕嘟嘟灌到了喉咙里。
然后放下酒杯,哈哈大笑:“好本事!很久没有赌得这么爽快了!”
“呵呵,我也是,很久都没有摸过扑克牌了。”
桑红彻底地放下心来。
胖女人把桌上的钞票一把推到桑红的面前,很不好意思:“这是你赢的,我没有相信你,很抱歉!”
桑红抬头看着她,狡黠一笑,把钱推了回去:“今天过得挺有意思,咱们说好了,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我有点口渴,能请我喝杯汽水吗?”
胖女人看看桑红,看看桌上那花花绿绿的美元,半晌才确定桑红是真的不打算要这笔钱了,当即惊喜地尖叫一声,弯腰用力地抱了桑红的肩膀,连声道谢,抓了桌上的钞票就跑回柜台方向,去给她打汽水。
大家都看着那胖女人异常敏捷的动作,都哈哈笑了起来。
这年轻的女孩子当真不简单,明明身上丝毫都没有风尘堕落的痕迹,怎么能玩得一手好扑克?更难得的是,她竟然毫不贪财。
当然他们略微一想,就会从她的摄影师身份上得知,这一行是烧钱的职业,显然这女孩子不差钱。
胖女人兴奋异常,她一个月的薪水不过五百美元,今天竟然白白就得到了这么多钱!
单手搅动着汽水桶的把手,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那群男子说:“都放开怀喝吧,今天你们在这里的酒水我请客了!”
“唔——哈哈哈——”输了钱有些气恼的男人们顿时也咧嘴笑了,这个锱铢必较的小气的胖娘们,竟然也有这么大方的时候。
当即就有人奔到柜台那里取酒拿杯子,胖女人端着那杯泛着雪白泡沫的汽水杯恭敬地送到了桑红的面前。
桑红倒了谢,拿着玻璃汽水杯,用杯子底部轻轻地在桌上碰了一下,然后举起,那个和她赌一把的家伙捏着一瓶威士忌对她举起,灿然一笑,仰头喝了一大口,隐藏在大胡子后边的面孔,竟然有了些微的晕色。
桑红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放下杯子,却不可遏止地连连打了好几个很不雅的酒嗝,这样鼻子酸酸的,出乎预料的打嗝动作,让她哭笑不得,那些珍珠一样美丽的泡沫显然是二氧化碳催生出来的,到了她的肚子里轻易就给她带来了失态的惊喜。
“哈哈,最纯正的手工汽水,够劲道吧!”胖女人说着回头走向柜台,“再来一杯好了!”
桑红连忙摆摆手,跟过去,拍拍自己的肚子告诉她实在喝不下去了。
然后和她道别。
那胖女人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再次向她道谢,告诉桑红她像天使一样,给酒吧带来了快乐。
然后想起了什么,示意她等一下,弯腰在柜台里扒拉了片刻,拿出一截木质的铅笔,在柜台边缘擦了擦,然后拿起一张纸片写了点什么。
“希望你能给一张我的照片,”她说着神色殷切地把纸片递给了桑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第一次拍照。”
桑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点头,郑重地接了过来,看了看,是酒吧的名字和那个女人的名字,然后放到了口袋里。
“说好了啊!”胖女人殷勤地从柜台里出来,把她送到了酒吧门外。
“好的。”桑红说着出了门,把热闹的喧嚣丢在了身后。
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是真实的,可是,她为什么依然有旁观者的感觉?
如同错误地闯入了电影一样的场景里,客窜了一把。
桑红从心底羡慕那胖女人毫不掩饰的激动得无法自制的情绪,羡慕她眼里因为惊喜而散的光彩,留恋她那热情又真诚的拥抱,包括那群粗鲁的男子们,他们的喜怒情绪分明,骂骂咧咧也暗示着他们活得很真实,她呢?
除了那几个突如其来的汽水带来的满含着二氧化碳气息的饱嗝,她做出的一切动作乃至表情,都已经习惯了戒备和计算!
这样活着真是太——太——太他妈没滋没味了!
桑红摇摇头,甩下了不良情绪,上车继续往北开,像走钢丝一样顺利地通过了一个无比壮观的巨大山口,穿过落基山脉,沿途更加的荒凉了。
道路两旁根本就没有房屋,连广告牌和服务站的标志都没有,完全是一副二十世纪末的气氛。
原来,这个令无数人向往的充满自由的国度里,也有这样纯净的不被经济文明沾染的地方。
在荒凉的薄薄的雪层覆盖着的长满枯草的山野间,她又拍到了一些放牧奶牛的当地土著居民的照片。
她沿着一条长长的柏油路,一直往前开着,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个加油站。
破破烂烂的木棚下,是两个古老的油泵。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过来给桑红加油,他长着金色的卷曲的头,鼻子上满是斑点,脸颊上长着红红的冻疮,头戴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溅满油污的破旧的工作服。
他显然极少看到亚洲的黄色人种,不停地偷偷看桑红。
桑红给车加满了油,付了钱之后,就说服这个孩子站到古老的油泵面前拍照。
男孩显然知道她手里相机的神奇作用,同意了,桑红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之后,那男孩有些赧然地说:“您能否帮着我的老婆和孩子一起照一些照片?”
桑红有些不可置信地揉揉耳朵,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英语单词ife和son这样的单词,不可能弄错的,难道这样一个稚气刚刚褪去的男孩子竟然有了老婆和孩子?
她又让男孩重复了一遍,确实在这样!
桑红连忙收了惊愕之色,努力地做出眉开眼笑的表情,道:“真是好主意。”
男孩转身走入油泵后边的车库里,过了片刻,他的身后带着一个瘦小的金碧眼的少女——这女孩绝对不过十五岁!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粗粗的裹着厚厚襁褓的婴儿。
“这是我老婆——爱丽丝,这是我的儿子迈克!”男孩对桑红介绍道。
桑红打量了那个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女孩子。
她飞快地嚼着口香糖,小脸茫然麻木的模样让桑红惊讶。
只见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大的印着迈克尔—杰克逊图案的颜色沉重的棉衣服,那衣服极其不合身,宽得更显得她瘦骨伶仃,大得几乎只能看到她脚上的那双掉了漆皮的短靴子,那靴子早就看不出颜色了。
棉衣也褪色了,上边沾满了婴儿弄出来的各种食物残渣或者颜色可疑的暗黄色——粪便?
桑红看看她艰难地用双手环抱着、手指紧紧地扣着圆滚滚的襁褓,才不至于让孩子从怀里滚下来的姿势,她怀里的小男孩都让桑红没有勇气看上一眼——
她张张嘴,却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这个可怜的小妈妈的模样,让她觉得心酸又绝望。
她抬头望望天,天空湛蓝,她的心情怎么都无法轻松起来,她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孩子,不是生下来就可以了!
她也不过是比他们大上两三岁,一个人有能力带着孩子活下去吗?
这个小姑娘还有一个满脸雀斑的丈夫帮着照顾孩子,她呢?
桑红不敢想这个她从来都不敢面对的问题。
于是,她迅地让他们俩在油泵之间摆好了姿势,背景一侧是黑洞洞的旧车车库,另一侧是空旷高远的雪山,还有头顶上边的成为斜线的一道蓝天。
桑红耐心地给他们拍了十几张照片,认真地写下了他们的地址,承诺照片洗出来,就给他们邮寄过来。
临走前,她看着那对可怜的小夫妻,又到车上拿出自己带着的食物,全部都留给了他们。
那女孩看到那一袋子放在地上的丰富的食物和水果,把手中的孩子递给了男孩,小心翼翼地蹲在食物边,抓了一个苹果连擦一下都顾不上,就开始咔嚓地咬了一大口,然后她拿着那个苹果跑到男孩的身边,举起送到男孩的嘴巴边。
男孩子抱着孩子往后边退了退,告诉女孩让她一个人吃。
女孩固执地把苹果送到了他的嘴巴上。
男孩无奈地笑了,他羞怯地张口轻轻咬了一下,和老婆相视而笑。
桑红走回车子边,回头看到他们俩一起抬头望着自己,露出那开心明艳的笑意,桑红的眼睛酸,谁才是让人可怜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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