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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姨太一看到殷鹤成,脸瞬间就垮了。她刚才说的那几句针对顾小姐的话,看殷鹤成的脸色,肯定是已经听到了。
五姨太连忙站起来,脸上刻意挤出笑容,陪笑道:“雁亭,这么快就回来了?五姨娘跟你说一件喜事,我和老夫人帮你物色了位妙人,念过大学还会说洋文……”五姨太清楚得很,与其坐以待毙等别人告诉他,还不如自己先将事情抖出来。再怎么说,还有老夫人给她撑腰。
她一边说一边往殷鹤成那边走,殷鹤成素来对她们几位姨娘都很客气,而这一次他只冷眼看了眼她,脸上一分笑意也无。五姨太怕他误会,又道:“不是给你订婚,只是娶进门做姨太太!”如果殷鹤成愿意,将来她能帮他找更多的姨太太进门。帅府冷清了这么久,也该热闹起来了。
五姨太脸上堆着笑,已经快走到殷鹤成跟前,哪知她话还没说完,殷鹤成当着她的面转身就走了,他一分面子都不给她。
殷鹤成一走,五姨太整个人就垮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当着满屋子佣人的面,她丢不起这个人,故作镇定地坐回沙发上。可她脸上冒着虚汗,四姨太和佣人都看到了,她此刻和刚才飞扬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
五姨太心里明白得很,虽然殷鹤成叫她一声“五姨娘”,可实际上她不过殷司令的妾,殷司令病成这样,整个帅府已经是殷鹤成当家了。得罪了殷鹤成,对她半分好处都没有。只是她也没做错什么呀,给他物色姨太太,也不是为了他好?
那一头,王美娟上了顾书尧的车,已经到了法租界姨妈家的洋楼。
顾书尧怕姨妈担心,没有说是什么事,带着王美娟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间。王美娟还没有缓过来,手指紧紧抓着从燕北女大带来的书,正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心神不宁。
虽然房间里有暖气,可王美娟的手还是冰凉的。顾书尧用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有我在,不用怕,你就住我这。”
虽然在安慰王美娟,可顾书尧自己也不好过。当她在车上听王美娟说出“殷鹤成”三个字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美娟告诉她,她哥哥是永平百货的王经理,他和五姨太相熟,而这桩事是五姨太主动找上王经理的。
她安慰自己殷鹤成现在还在林北,她也从来没有听殷鹤成提过,这件事应该是五姨太和老夫人一手操办的。
但纳姨太太不是一件小事,又是给他娶进门的,殷鹤成难道毫不知情。她知道他的脾气,这样的事情都不用经过他同意的么?然而殷司令前后就有六房姨太太,殷鹤成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有些事她觉得无法接受,他却是觉得习以为常、天经地义的。或许在他们眼中,娶一房姨太太进门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顺着往下想了一下,几个烫着卷发、穿着旗袍的姨太太缠在那个人的身边争风吃醋。不过是一个念头,还没有想其他的,顾书尧已经觉得难以忍受了。
顾书尧越想越觉得恼,这国难当头的,纳什么姨太太,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难道是因为她一直不松口和他结婚,所以先娶个姨太太进门?这次算是凑巧,找的人居然是她的同学,如果不是她正好遇上,他会不会告诉她?
法租界虽然有巡捕房,比别处要安全些,可顾书尧注意到回来的路上一直有车辆尾随。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来势汹汹敲门,顾书尧怕他们打扰姨妈休息,直接带了几个药房的伙计到楼下去。那些人就是之前在学校里的人,人高马大的穿着便装,不知道是不是帅府的人。
顾书尧对领头的道:“想要人,等殷鹤成从林北回来,让他亲自过来接。”
听到她提到“殷鹤成”三个字,那些人面面相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先回去了。
顾书尧回到洋楼,浑身上下都不太痛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阿秀突然跑过来跟她说:“顾小姐,刚才忘记跟您说了,上午的时候有通电话找您。”
“谁的电话?”
“从津港打来的,说您的一位朋友已经从津港坐轮船来盛州了,大概下午五点钟的样子到。好像是姓孟?”
姓孟?那应该就是孟学帆了!幸亏阿秀即时告诉她,她看了眼表,现在下午两点半了,外面又下着大雪,她得做准备去接他了。
顾书尧上了楼,给王美娟端了茶点上去。
顾书尧自己准备换衣服出门,王美娟问她:“舒窈,你这是要去哪?”
“我去趟港口接朋友,殷鹤成应该还在林北,他要过两天才回来,你在我这住着就是。”
王美娟见她要走,也跟着站起来,吞吞吐吐道:“舒窈,我还是回去吧。”
“回去?”
“我哥哥说得对,人家肯要我已经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我不该再惦记着不可能的人,也不应该连累你。”
顾书尧知道,她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曾庆乾。当初王美娟还带着她偷偷去看曾庆乾和孔熙排练话剧,后来王美娟还同意参演。
“曾庆乾应该四年后就能回国。”不过顾书尧也不敢话说太满,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曾庆乾怎么想谁都不知道。
王美娟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摇了摇头:“舒窈,谢谢你。”说完,王美娟拿起茶几上自己的东西准备走了。有些话因为顾及顾书尧的感受,王美娟并不敢都说出来。她哥哥早晚都是要把她嫁出去的,和其他人相比,少帅论人材论权势,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挑剔了。不过是嫁过去只是姨太太,可能她才去没多久,帅府里又来了新人,或者娶了正经夫人进门,她没什么手段争不过人家罢了。
王美娟正要走,有佣人过来敲门,“顾小姐,少帅过来了。”
他回来了?顾书尧有些不敢相信,拉开门走到阳台上一看,楼底下果然停着好几辆汽车,殷鹤成一身戎装就站在汽车前。他似乎有预感一样,抬起头往楼上看。他的目光焦灼,正好和她的视线相撞,她只冷静朝他点了一下头,没有再去看他。
她原本以为他在林北,并没有想到他其实已经在盛州了。
王美娟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偷偷看了一眼楼下的阵势。她紧张地握住顾书尧的手,声如蚊蚋:“书尧,我不会害了你吧。”
顾书尧的语气十分镇定,“不会,你就在这待着,我先下去。”冷风从外往里灌,她被吹得浑身发冷,她将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将阳台的门关上走回房里。
顾书尧走到楼下时,殷鹤成还在外头站着。外头冰天雪地的,又下了鹅毛大雪,他却站在雪里,连伞都没打。雪花就着风落在他戎装上,留下一层浅浅的白。
她忍着没去管他,只冷着脸问他:“你是过来找谁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真诚:“我是来负荆请罪的。”所以他站在雪里连伞也没撑。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一下,他突然走过来拥住她。
她试着挣脱了下,可他箍得紧,她挣不掉便随他拥着。她不去看他,只问:“负荆请罪,你何罪之有?”
他就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我让你不高兴了。”
王美娟站在阳台上看到这一幕不由怔了一下,她以为舒窈和殷鹤成已经分开了。
顾书尧这才去看他,才发现不仅身上落满了雪,连眉上、睫上还沾着雪,而眼中满是憔悴与焦急。
她突然有些不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舒窈,我半个钟头前才从林北回来,有些事情我也刚刚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同学还在我房间里,她还想继续自己的学业。”
“好,我来处理就好,你不用操心。”
她点了下头,心里虽然还有些不痛快,但她知道这段时间他军务多,才从林北回来便到她这来“负荆请罪”,她也不好再为难他,只问他:“林北那边还好吧。”
他点了下头,“你不用担心我”。
她还要去接孟学帆,于是对殷鹤成说:“这件事你快点去处理好吧,不然我同学都不敢回家。我今天四点后送她回家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她的语气淡淡的,。
他答应得干脆,“你放心。”说完,却又将她重新拉入怀中,“我再抱你一下。”
她没有抵触,由他抱在怀里。雪其实也是有味道的,他身上有沾湿了的烟草味。
他将她拥得紧紧的,像是在发誓:“舒窈,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这样的事情他听到的时候,他的愤怒并不亚于她,他在来法租界的路上其实还在为这件事情恼怒。可在她面前,那些恼那些怒他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点头,“好。”这其实并不是这一件事的事情,而是观念的问题,隔着一百年的鸿沟,这哪里是说没就没的?
他其实也想将这件事早点处置好,他还有很多正事要做,五点之前还要去一趟北营行辕。
等侍从官从他车上搬下他带来的礼物后,他便上车走了。汽车开动的时候,他和从前一样降下车窗和她道别,她也朝他挥了下手,脸上还有笑容,可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殷鹤成先回的帅府。
五姨太心里没底,知道这回惹恼了殷鹤成,已经去找老夫人搬救兵了。殷鹤成听说五姨太和老夫人在一起,便直接去了老夫人房中。他从林北回来,原本也该去一趟的。
老夫人已经听到了风声,见殷鹤成进来,看了眼他道:“雁亭,怎么衣服都湿成这样了。”
佣人过来替殷鹤成解下戎装,他直接抬手拒绝。五姨太瞧出了来着不善,往殷老夫人边上缩了缩,殷鹤成径直走到殷老夫人,开门见山:“谢谢奶奶的好意,但雁亭现在只想遵照父亲的意愿娶舒窈一个人。除了她,雁亭谁都不想要。”他的语气虽然平静,可听得出他并不是来和她们商量的,又道:“雁亭还有事,先走了。”
五姨太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殷鹤成一眼都没看她。殷鹤成走出去,五姨太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却突然听到门外殷鹤成厉声训斥潘主任和侍从官的声音,“一个个都不想要命了是么?老子的事也轮得着你们来管?”
“还有你,潘国书,泄露军务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告诉你吧!”
五姨太还没有听他动过这样的怒,她隔着窗往外看了一眼,潘主任那几个站在他面前,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她知道,是她向潘主任打听戴小姐的事情,而那几个侍从官都是受她所托,殷鹤成都已经知道了,他虽然没有对着她发火,可那些话落在她身上也合适。
他其实不是在装腔作势故意吓唬谁,这件事的确让他生气了,而他所有的好脾气已经全部给了顾书尧,剩下的自然是满腔的怒火了。
骂过了罚过了,潘主任主动提出补过,按他的吩咐去处理后面的事情,他才稍稍消了些气。
殷鹤成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北营行辕,可他总觉得还有哪不对劲。
是哪不对劲呢?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与她分别时的画面来,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他没有想到有一天在一个女人面前,他居然开始变得这样患得患失起来。
“掉头,去法租界。”
他到法租界的时候,顾书尧已经不在她姨妈家了。听许家的佣人说,“顾小姐一个钟头前出去了。”
殷鹤成原以为她是送王美娟回家了,那佣人却又说:“顾小姐好像是往盛州港那边去了。”
孟学帆乘坐的的轮船原本说五点钟可以到盛州港,可是五点半了海上还没有那艘轮船的踪迹。
下着大雪,天上乌云密布,天色黑漆漆的。顾书尧的车停在盛州港口,她原本坐在车里等,可等了好久一点音信也没有。她想了想,决定下车去码头问问情况。
风大雪大,她撑着伞艰难地走着,然而她刚走到码头边上,突然被人拉住手腕带入怀里。
她抬头去看,那个人眼底一片血红,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她:“你这回又是要去哪?”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急迫却温柔的吻已经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