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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空白的宣纸孤零零地挂在屏风上,上面连一个大字也没有,洁白干净得令人脸红,毫无疑问这是一张白卷。
余长宁恍然醒悟,向那高句丽王子高尧望去,他正无比从容地坐在案前,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余长宁略一沉吟,心头不禁暗暗洒笑,怪不得高尧时才一副咬牙切齿,憋出内伤的模样,原来根本就不会写字,所以只能交了白卷。
见状,褚遂良轻轻一叹,一声不吭地连连挥手吩咐取下宣纸,根本不做任何点评。
当最后一副书法展现在众人眼前时,如刚才那副白卷一般,又是激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霎那间,褚遂良仿佛看见了妖魔鬼怪一般神色大变,疾步上前瞪大老眼细细端详,好半响才转身惊讶询问:“这,这是何等书体?为何本官竟是从未见过?”
李道宗心头虽也惊奇,但却没有忘记自身职责,沉声出言提醒道:“褚大人,点评未完何能询问作者?不要坏了规矩。”
褚遂良脸膛一红,拱手歉意道:“本官字痴诗痴,见到佳作忍不住有所失态,请各位见谅。”
说罢,回身捋须赞叹道:“这幅作品匠心独出犹如暗夜点灯,使人双目不由为之一亮,字里行间停顿少而无折笔,下笔细如纤丝,笔锋在外独树一格;收笔时若轻若重,变化丰富,端的是酣畅淋漓,美态毕现,与五大书体讲究的入笔盘钩如金,收笔出锋如剑大相径庭……”
话到此处,褚遂良的声音又是戛然而止,呆呆地愣怔良久,猛然惊声道:“咦?好有意境的诗句,与这书体搭配竟是天衣无缝,好气魄,好风骨!”
众人这才注意到了这幅书法并非如起先那几幅抄的是论语或者诗经,而是一首韵律优美,气势逼人的诗歌,题目《将进酒》三个大字豁然入眼。
以李道宗的沉稳,此刻也忍不住变了脸色,霍然站起转过长案,也如褚遂良一般凑在屏风前惊奇观看,轻声念诵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轻轻地朗读声中,李道宗的心久久震撼着,竟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绝妙的诗篇,诗句行间一股飞扬洒脱,玩世不恭的名士气度扑面而来,莫使金樽空对月!说得好!千金散尽还复来!绝妙!是何等人才竟能写出如此诗篇?
心念及此,他与褚遂良默然相对,良久无话。
座案之前,余长宁却是心怀忐忑,这次为了能够取胜,他无奈写出了诗仙的《将进酒》,挥挥洒洒百余字,书法也是采用唐代没有的燕体,为的便是独树一格,别出机杼。
褚遂良乃是唐代书法大家,名垂千古的书法名人,无论是用篆、隶、草、楷、行哪一种书体在他眼前肯定都是班门弄斧,稍有缺失不足,都会被他轻易发现发觉。
如此之下,余长宁只能另辟蹊径,将心思放到了燕体之上。
燕体乃是由现代书法家马大师所创,运用了篆书草书的笔法,顺势运笔,流畅自然,余长宁在穿越之前也曾买过字帖临摹,所以还算精通。
一幅绝妙非凡的燕体配上气势不凡的《将进酒》,竟是相得益彰,绝妙融合,一字一诗都让李道宗和褚遂良移不开眼睛来。
良久沉默中,褚遂良捋须思忖,终于打定了主意,对着李道宗耳畔悄声一句,后者也是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轻咳一声,褚遂良细长的双目一扫大厅,沉声开口道:“诸位选手,经过本官与王爷商议,第四轮书比试由最后这一幅作品获得第一名,敢问这幅书法是出至哪位的手笔?是何字体?”
众选手正在面面相觑间,余长宁举起手来欣喜笑道:“回禀褚大人,此乃燕体,正是在下的手笔。”
“是你,余长宁?”李道宗惊讶得一对眉头挑的老高,膛目结舌地看了他半天,心头皆是被不可思议所填满。
具体所知,这余长宁只是长安宾满楼的一名厨师,虽有殿中省封赐的“天下第一厨”之名号,但是厨子就是厨子,岂会有舞墨作诗的名士才华?他原先以为那幅白卷便是这个不学无术的厨子交的。
如今评出结果,第一名的书法竟是出至这名庖厨,当真是匪夷所思,惊煞世人。
正在惊愣间,只闻猛然“啪”地一声,白子国国王张乐进已是满脸怒容地拍案而起,怒声道:“如此乖张怪僻,离经叛道的字体,竟能获得第一名,孤王不服,大大地不服!说罢,又是一声沉重拍案。
李道宗乃皇亲国戚,又是武将出身,性格本是霹雳雷火,将他如斯无礼顿时黑了脸,倒是褚遂良毫不在意地笑道:“白子王可否听本人一言?”
张乐进咝咝喘息着,脸色却是变幻不停,他本是懦弱胆怯之辈,时才突然的怒火皆是因为自己的书法虽被褚遂良叫好,但却未能评为第一名的缘故。
对他来说,这次比试招亲不只是争当单单一个驸马,更是关乎着白子国国运的大事,若是能够娶回长乐公主成为唐皇帝婿,便有强大的唐朝作为依仗,到时候还可借兵整肃六昭势力,重新振作白子国,所以他对比试看得很重,前三场比赛技不如人倒也罢了,在他志在必得的书法比赛中竟也输给别人,如何不令他大感冒火,所以一时才会有所失态。
怒火之后,他顿时对自己大声咆哮有所尴尬,听到褚遂良如此客气之言,正好也找到台阶下来,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褚遂良淡淡一笑,踱步走至厅中,回身遥指余长宁的那幅书法亢声道:“目前的五种书体因为运笔取逆势,只能用折笔才能完成书写,折笔多起笔多缺少柔顺,这是书法大家都知道的通病。”
“然则大家可以看看这幅燕体,入笔盘笔细如纤丝,笔锋在外;收笔若轻若重,或轻如毫发,或重若阵云,万毫齐发,收笔不收锋,势如破竹,痛快淋漓,给人愉悦之感,就风格特点而言,确是千年一遇,前所未有……”
说到这里,褚遂良转过身来肃然道:“书法之道如排兵布阵,讲究的是神采为上,形质次之,故先辈有笔阵图,若要总而论之,便是用笔美、结构美、意境美三点,燕体虽然看起来不如我等常用的楷体漂亮,然则这位余兄弟却懂得学书之道贵在创新,若无创新,万事万物皆是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根本不会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所以本官认为他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一席话落点,众选手良久默然,即便是刚才一脸不甘的张乐进,也是心悦诚服地点头。
褚遂良又是淡淡一笑,走至余长宁案前拱手道:“余兄弟,恭喜你获得书法比试第一名,若有机会,本官想与你切磋书法,交流心德,不知可行否?”
余长宁慌忙站起:“大人抬爱在下受宠若惊,自然求之不得。”
褚遂良微笑点头,显然极为满意,上前取下了余长宁的那幅《将进酒》如获珍宝地揣在了怀中,对着余长宁又是一拱,这才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余长宁却是哭笑不得,这位褚大人真是一个字痴,竟要与我交流心德?交流泡妞心德还差不多,宁哥我保证给你说得头头是道。
朝凤宫大殿,长乐公主正焦躁不安地等待着,轻轻的莲步伴随着摇曳的裙裾没有一刻停歇,不时将视线投向门边,芳心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终于,一通轻轻的脚步跑上台阶,长乐公主闻声回头,婉平娇小的身影已进入了大殿,张口便喘息呼唤道:“公主……余公子他……他……”
见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李丽质端起案上的茶盏疾步迎上前来,脸色虽是焦急,语气却是舒缓平稳:“先别开口,来,将这盏茶喝了再说。”
婉平点头如捣,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稍事歇息,一脸惊喜地开口道:“公主,余公子胜了,他取得了书法大赛第一名!”
“你说什么?”长乐公主顿时睁大了美目,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奴婢听在弘文馆当差的官吏说,时才余公子以一手漂亮的燕书获得了褚遂良大人的高度赞誉,赢得书法比试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霎那间,长乐公主心头顿时被巨大的喜悦所填满,愣怔许久,喃喃低声道:“那个可恶的厨子,他竟赢了比试?当真是不可思议!婉平,你快掐本宫一下,看看我是否在做梦!”
“奴婢岂敢伤害公主凤体!”婉平笑嘻嘻地一句,又补充道:“公主,你不是做梦,余公子他真的胜了,而且褚大人还表示想与他交流书法心德哩!”
“等等,你说他用的什么字获得褚遂良的赞誉?”
“回禀公主,是燕体。”
“燕体?为何本宫从未听过?”李丽质疑惑地蹙了蹙眉头,继而又长吁出声道:“算了,管他什么体,赢了比赛才是最重要。”
婉平点点头,掰着指头笑道:“目前高句丽王子高尧,吐番使臣禄东赞,东瀛王子古人大兄,以及余公子都是各胜一次,接下来还有两场比赛,公主,若余公子再胜一场,那么我们就更有把握了。”李丽质微微颔首:“明日进行体能比试,王叔口风太紧,根本不知比试是何等内容,就余长宁那单薄的身板参加体能比试,不知行否?”“公主,或许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愿余公子能再次发挥奇迹,给我们带来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