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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韶嫣连门都出不去。
不断涌来的队伍不停地拜会,打着赴职的旗帜将她钉在椅子上,说着说着却绕到了沁嗒木屠杀,话里话外试探着她的风口。
付琛头垂的很低,不出头也不迎合。他看着九韶嫣的笑容越来越淡,月眸的冷色越来越深,他只能暗自叹息。
下面从西疆腹地城镇赶来的队伍还在吧啦吧啦,九韶嫣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突然砰地碎开,瓷碴和茶叶从她指尖滴滴答答的掉下去。她像是大梦初醒,淡淡的哦了一声,道:“继续说。”
原本十分流畅的男人开始结结巴巴,目光忐忑的瞄在地上的碎碴和她的神情,想起她在西疆的传闻,一阵头皮发麻,更加结巴了。
等到这一队退下去,另一队已经堵到了门口。
一直等见的九韶嫣陡然站起身,大步走出去。外面的雪光刺眼,她半眯眼适应,手指随便点在一处,道:“来,给我大声报出你打哪里来。”
被点到的人左右顾盼,上前几步,道:“小人自惠城来。”
“惠城近日可有急重要事?”
这人迟疑着回答道:“不曾......”
九韶嫣顿时冷下神色,怒斥一声:“没有急重要事却敢擅自离城,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述职文书都喂狗了么!”
他一惊,脑中却转的飞快,立刻谄媚笑道:“岂敢岂敢啊少主!我家守城听闻沁嗒木之事心焦虑竭,特派小人前来助手,这可是急重要事啊!我等诚心可鉴,诚心可鉴!”
“既然是诚心可鉴。”九韶嫣声音柔和下去,道:“那怎么能忽略呢?今后就由你们惠城驻守巡查沁嗒木戈壁的安危,有此事为鉴,想必会尽心尽力,毫无怨言。”不待那人回复,九韶嫣环顾着笑道:“还有谁?我替你们愿了念想!”
“此事不妥,惠城驻守向来备受爱戴,怎可说调就调。少主三思,此事有议。”
“既受爱戴那一定是德行有尚之人,在惠城行德与在沁嗒木行德实质一般。况且。”九韶嫣一停,看着他们神色各异,清晰咬字道:“我建帮以来,说一不二就是准则。诸位如今站在这里,也是有议是非的事情。沁嗒木之事我自有交代,各城心意我已知晓,归去吧!”
沁嗒木屠杀的时候这些人各个欺瞒不报,如今有了南域世子却蹦跳起来,当真以为她九韶嫣是吃软饭的吗?
乞帮必须严整!
“乞帮的确该严整。”邯城中裹着狐裘的李奕烤着手,对着另一边埋头捣药的许牙牙道:“可这不是容易的事情!你说整就整啊?哈?你知道一个乞帮下面压了多少西疆小帮派吗!有老虎逼迫在前时还能相互咬紧,可谁知道老虎那么不禁打。现在人人都心浮气躁。”他哼哼道:“多少人都把边城一战当作个契机,看不上镇南军,又觉得少言投机取巧,固然贫民之中她声望陡起,但谁知道这些人怎么想。他们其中有人一辈子滚在泥巴里,别说金铢,银铢都没摸过几个。黄金商道一通财源滚滚,金黄黄不仅闪花了眼,更舔肥了他们的胆。有如此巨利在前,贪心膨胀这不正常嘛。”
许牙牙加了桔梗进去,一边继续捣个不停,一边歪头道:“师姐能忍吗?奕叔你说的让小爷都怕了!”
“忍不忍她都得担着。”李奕用炉上的铜壶给自己倒了碗热乎乎的牛乳,砸吧了下嘴,嘿嘿笑道:“这事要区区说也很简单嘛。”
“怎么个简单法?”
“杀干净不就好了。”李奕咕嘟咕嘟的喝完,面色红润,他舒服的靠在后枕上伸了个懒腰,“玄云宗这么大的靶子横在这里,索性借他们的手一次性杀个干净,再从底下好好的提拔些可以看的人,收几个身家性命在手里,保准整个乞帮凝聚的像块铁板。”
“不是吧。”许牙牙咋舌,“那得杀多少人?这样他们岂不恨上师姐啦?”
“呸。”李奕道:“你怎么不想想这些毒瘤能祸害整个西疆的人?恨?呵,难道你还想和他们谈感情么?臭小子,别蠢了!这世间只有弱肉强食,流痞向来懒散趋利惯了,你想让他们因为小恩小惠对你们感恩戴德?做梦!”他脸色陡然锐利起来,“只有将生杀予夺的权利牢牢握在手中,让下边的人又敬又怕,捉摸不定,才是为强之道。”
只有恐惧能碾压贪婪,当身家性命都拿捏不稳的时候,谁还敢轻易说反就反?不怕死的人能有几个!
许牙牙捣药的手慢下来,他眨眨眼,听进去了几分。“可是,师姐做不到吧?”他道:“毕竟心善不忍。”
这下就是李奕也长长叹出口气,道:“这才是她现下最让人着急的。明明走了一条不归路,却还妄想存善念慈心,可知哪里能......若是她不肯舍弃,迟早有一日会在这上头狠狠摔个跟头。”说着他又恨声道:“到时候区区可不管她了!”
许牙牙喷笑,“您是刀子嘴豆腐心,心疼还来不及吧。有您保驾护航,错不了。”
李奕受用的哼哼,却还是道:“区区还能活多久,指不定哪天就挂掉了,她这一路还长着呢。”
还长着呢。
*——*——*——
夜里的边城设防严密。
闹亭上的巡队来来往往,白日里喧闹的队伍都归入房中,更敲的声音回荡。寒萧的鸦被更敲声惊飞,怪叫着周旋在漆黑中。空旷的冰凉被吸入肺腑,冻得人颤栗。
韶轻在喂他的兄弟,红褐色皮毛的巨大头狼趴在雪地上,一下下舔舐着他的掌心。韶轻神色似乎有些放松,他抚了抚头狼的皮毛,嗅到了其他的味道。
“北漠的獒犬是吗。”他摸了摸头狼被爪伤的一只眼,抿紧唇。“下一次再遇见他们,不要为我留情面。”
悍匪喜欢养獒犬,巨大凶悍,是戈壁红狼啃咬不尽的硬骨头。其中悍王养在身边的那条叫做蛮敖的獒犬最为棘手,每次发起威来,就是戈壁狼群也鲜有敌手。韶轻还在沁嗒木的时候,也和它干过架。
韶轻有些心疼的凑近,仔细看着爪伤。头狼闷闷不乐的甩头,韶轻抱起它的脑袋,轻拍拍,“一股狗的臭味,等下我带你洗澡。”
头狼用脑袋拱在他脸旁,韶轻坐在雪中爱惜它的撒娇。除了原来沙蛇帮的汉子,没人敢在一边候着,各个都躲得远远的探头,啧啧称奇。
早就听说这位爷是狼养大的,当真名不虚传。
“这不就是狼崽子了么。”有人低低窃笑,“平时还严肃的像个人样,到底还是头畜生。”他们悄悄鄙夷的笑,却不敢张望。
栾修躺在棚里听的清楚,冷哼着闭上眼。
人心龌龊,嫉妒韶轻的地位,又惧怕韶轻的目光,只能卑微腌臜的背后唾骂。栾修知道这才是人该有的模样,他在南域见过无数,他比谁都深有体会。
有人打开棚门,细细索索的到了他身边。栾修以为是来泄私恨的打手,并不睁眼,谁料这人蹲下身,摸到了他手腕的绳索,用藏在袖子里薄薄地刀片,一点点磨断。栾修手腕一松,他猛然睁开眼,盯着来人。
平常的长相还有几分憨厚和懦弱,手下却非常利落的替他解开难题。这人的手法极其厉害,解下他脚上的绳子时让棚下垂挂的铜铃纹丝不动。
栾修自由的手抚在淤青的唇边,发觉自己笑的灿烂。他起身盯着这人,确定这不是自己的人。
果然,这人发觉他在看自己,无声翻开襟口的里衣,胸口赫然烙着秦字。
中都祈灵的人。
这人腋下夹带进来的包袱解开后是粗布衣物,栾修蹙眉,这人奉着也不言不语,只是目光耿直,让栾修无处发火。
片刻后,这人躬身出了马棚,跟在他身后的人影更加卑微,几乎可以在黑暗中略过不见。守在马棚最靠里的人打起瞌睡,像是没有看见。其余的人都注意在不远处韶轻与头狼的身上,直至两人消失黑暗,都没人察觉。
头狼打了个喷嚏,一股辛辣味直蹿四下。韶轻也闻到了,他倏地看见另一侧的屋后飘升起的白烟,心中刹那明白什么,再回头看马棚却寂静如旧。
不对,平白无故谁会烧如此呛鼻的草,除非是有意遮掩气味,不想让他闻到什么。
韶轻快步翻进马棚,地上只剩磨断的绳索和破烂的衣衫,他登时回首盯向守在外边的人,所有人都懵然不知所为的模样。
逃跑了!
竟然在他手中逃跑了!
韶轻几个箭步出了马棚,锐利的指着一处对头狼道:“追上去,直接咬死!”站起的头狼庞然到令人胆寒,奔出的狼嚎像要催崩泰山。
栾修果然是个祸害!
他能三番五次逃跑绝对不是偶然,如果说之前从铁木由手中逃跑是侥幸,那么这一次就是蓄谋和里应外合。如果再留下他,一定有人借他生出其他事端,在现在这个混乱中,任何一个旁生都能编纂出个所以然!
他狼眸一狠,厉声令道:“看守有疑,立刻斩杀!”
少主下不去手,他却可以。
心慈手软对此刻来说就是要命的鸡肋!
沙蛇帮的汉子连犹豫都不存在,抽出的刀几乎是他音落后就砍下去,看守们连惨叫都憋在喉咙里,当场毙命。一共二十五个人,一时间横尸四下。血腥掺杂着辛辣的烧草味,韶轻的面容更加冰凉。
“封锁所有城门,严把出入口,有人异议一律格杀!叫醒铁木由!”韶轻狼眸凌厉,“刀不必留情。”
杀!杀!杀!
所有的异议声都被生生卡死在喉咙里,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这其中不论是哪个守城队的人,都得在韶轻的刀锋前闭紧嘴,甚至连不甘、愤懑的神情都不敢有。他们能在九韶嫣手下放肆,是凭借自己的派系势力和九韶嫣的忍让,但是韶轻全然没有,他现在就是九韶嫣座下最尖锐的刺刀,谁蹿跳就捅谁。沙蛇帮的称呼再一次卷袭西疆,他告诉所有人,无名过去的强悍绝没有因为韶轻这个文雅的名字有所变化。
他生长狼窝之间。
他是戈壁至今的狼王!
九韶嫣肃立在门前,握着九螭刃的手冰凉微颤。门外付琛铁木由韶轻统统静候,她却还没有下任何阻止命令。
半响。
“如此行令,不必更改。”
韶轻心口一松,面色不变,立刻应声道:“严遵少主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