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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在继续奔走。
无名——应该叫韶轻,回到邯城时已经非常疲倦,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次日天将暗时赶到了邯城之下。
一天一夜的滴水未尽,再兼多日久战,就是戈壁上的狼也撑不住了。
日夜把守在城墙上的乞帮和沙蛇帮混合队伍发现了他,冲下来打开城门时他已经无法继续在凭己力前行。铁木由背起他往回奔,叫着大夫,却听他在耳边沙哑道。
“……李……奕……”
李奕赶到时韶轻已经彻底昏迷,铁木由拿着大夫给他擦身换下的棉布浸泡在水中一清再清,端出的水无一不是红色渲染。
“他身上有这个。”铁木由从一堆破布烂衫片里扒出了唯一完整的里衬半截。“应该是他在危急之中撕下来,就贴着胸口放的。还有啊,这里,这里,”铁木由在自己身上比划着,沉眉道:“统统都是刀伤,是刀刃宗留下的刀伤。这家伙恐怕独自遇见了云黛的大部队。”说到这他狠猝一口,“想不到八纹云黛也用如此不入流的方法。”
李奕迅速扫视着里衬上的字,就血而书的字迹非常潦草拥挤,显然是当时情况已经恶劣且紧迫到让九韶嫣无法平复心绪再做多余思考。
“藩王围杀九氏流亡邯城危急速藏!速藏!”
这短短十六字委实写的快,除了加重语气万分迫切的速藏二字深重了血色。
铁木由见李奕的神情沉下去,不禁急切道:“少言在哪里?写的什么?”
“她自有分寸,倒是我们,该玩躲猫猫的游戏了。”
他明白九韶嫣的意思了。
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两叶不去,将用斧柯。【1】藩王的追杀既然来了,就一定明白这三句话的重要性,斩草除根,不能再让拥有帝家血的长皇女崛起于西北之地!一旦此番追杀让她逃脱掉,邯城一脉中,但凡和少言这个名字沾有关联的人事一定会被迅速绞杀殆尽。乞帮是九韶嫣的根基,邯城是她如今唯一的地盘,只有藏在地下才不会轻易被人捉住尾巴。
挖洞掩藏的时候到了。
***
清洗棉帕的水声,终于唤回沉淀低糜的神识。
九韶嫣很累。
温热的帕子擦拭着背后刀伤,小腿处已经被包扎妥当,浑身暖洋洋的舒服。她伸手掩在紧闭的眼睛上,低缓的叹了声。
“总这样见你……”
这笔人情账怎么还的清。
清冷的气息靠近,他只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发,并不做声。九韶嫣趴在被褥中半眯开眼,模糊看见他沉默的侧脸。
屋里点了灯,已经是深夜了。他没穿墨色的外衫,而是一派居家闲散。领口半松,他将帕子扣在盆沿,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一条胳膊搭在靠背,这个姿势让他有些不同于寻常的冷峻,反而很平和的低沉。
九韶嫣伸出手,灯火投射的影子落在萧野俊逸的侧脸。她探出指尖,影子按住了他的鼻尖,带着淘气和小小的亲昵。萧野探身过来撩别开她耳际的散发,有些不可思议的温柔。
他的手掌贴在她侧脸,让她再一次沉沉睡熟。就像是为了确信他在,找到了安心的温暖。
她实在太累了。
意识将泯的时候,有一点柔软的冰凉覆在眉心。
“……卿卿。”
……我在。
被褥容易让疲惫的人留恋,九韶嫣就这样一直的睡,不知多久,睡到晃动将她吵醒。
“嘶……”她习惯性的伸手掩在眼上,慢慢睁眼,又合上,再立即清醒瞪大。
搞什么!
她竟然在马车上!
九韶嫣一个翻身就要起来,可伤口让她慢了几个瞬息,只能听见紧封窗口的车厢两侧有不下少数的骑兵保驾护航。整个车厢铺了厚实的熊皮,她就是再颠几个蹦跳也没问题。
可这是做梦么!
她移到推拉木质的厢门边,外边驾车的人已经听到她的动静。
“外边风雪大,丫头重伤,还是别拉开门为妙!胖爷亲自给你驾车,享受着吧!”松胖子熟悉的嗓门让九韶嫣弯起眸来,她趴在厢门上能看见胖子的影子。
“胖爷,可有几日未见了!”
“见胖爷干嘛?是想见枭主吧!”
九韶嫣跪坐下身,紧在门边上和他讲话。“外边下雪了?”
“下的大着呢!昨夜就开始一直下,咱马上都该过西玄城了还他娘的再下,风灌的胖爷快成冰渣子了!”
“西玄城?这不是玄云宗的大宗主城吗?”
“没办法!”胖子哼了几声,有些恼火,“你伤势不轻,必须尽快赶回鲨帮去养,可天杀的玄云狗和祈灵军就拦在浮金河上严密盘查,咱们只能偏走险路。若不是他们碍事,如今咱们已经回家啦!不过没大碍,有胖爷在,任谁也不能碰你半分!”
“我的伤并无大碍。”九韶嫣活动着腿,小腿上的疼痛已经减了。“以前没少被我师父锤炼,又用奇珍异兽的血调养着,耐战。”她笑了笑,“有胖爷在我还不得乐醒,安心着呢。那阿野呢?他在外边吗?”
“萧战军只有枭主拿得住,带着兄弟留在后边了。”松胖子嘀咕道:“这些孙子以前也莫名其妙的追杀过枭主,每次一出现都废话满口,胖爷最讨厌他们这个了。”
厢门哗的被拉开,九韶嫣披着萧野给裹的鹤羽大氅,瞧起来气色不如从前那般好,到底是受了伤,还是有几分虚弱。雪花立刻顺着疾风灌进她脖颈,冷的人激灵。
“……他留在后边了?”
松胖子哎呀呀的大叫,硬是将她塞回车中。“姑奶奶,胖爷求你老实待在里面,别吹风!你放宽心,枭主还没在交锋中落过下风。萧战军再强又怎么了,你以为北海苍狼是叫来好听的?没事!”
那我也可以——
到了口边的话被艰难的咽回去,九韶嫣有些气馁。说什么回去,她如今回去了也是累赘。
“你也算是厉害了。”松胖子笑声爽快。“被困这么些日子还能活蹦乱跳,若是换成胖爷,躺上几个月恐怕还动不了身呢。”
九韶嫣和他同笑,一路这么漫无边际的聊着,松胖子尽情发挥着他说书人的惊人天赋,从北海侃到夷岛,讲的趣味横生,听的人忍俊不禁。
二个时辰后到达西玄城。
因为风小了,九韶嫣便开了厢门一缝,赞叹的看着越驶越近,越近越峻险的巨大的山脉城池。
“西玄不愧为玄云主城。”
这是西玄山,是玄云宗近些年偏迁而出的另一处实力盘踞。如果说邯城是整个西疆最繁华的城池,那鲨港和西玄城就是最为天险牢固的军事要塞。鲨港背靠北海,堪称鲨帮的大门。西玄城盘踞延绵了整片高峻的西玄山,匍匐纵横的山脉上,是严整高巍的坚固城墙,居中宛如凸起剑刃的最高峰上,是直穿云霄的玄云宗派弟子们出入的地方。
这样一座覆山而建,玄宗盘卧,居高临下的城池险地,早已被铸造成难攻易守的军事城池。难怪玄云宗会在此开辟出这样一座如兽盘踞的城,因为它盘踞在此,像是巨兽匍匐趴卧,已经牢牢的阻挡住了往东去的任何人马。不怪过去多年里,商客们为了贸易来往,都要通过西玄城,向玄云宗俯首折腰。而他们进贡给的充足钱财,也让这个原本以慈悲为怀救济天下为名的天下第一宗,变成了跋扈张狂的背叛之徒。
马车缓慢驶进,地下宽阔展开的道路已经变成铺就讲究的汉白玉石,干净的不见任何积雪。车轱辘的转过城门,顿时间,繁华人声喧杂而起。只见玉石主道修筑的极为宽阔,十几辆马车并行也不在话下。街上车水马龙,人群拥挤,街旁两道上是规整的店铺酒楼、小贩杂货。身穿月白云纹衫的玄云弟子们三五成群的在街上行走,衣襟和衣袖上的云纹大都要比在玄云城中的繁琐密集的多。还有其他往来的居民行人,整条主道显得繁华盛态。
“到处都是狗的臭味。”松胖子拉起绒领,挡住了半张脸,鄙夷的道:“哪能和咱们家比。”
九韶嫣低笑,呼出都是白色淡雾。
“枭……主子的别院在这里,姑娘今日休息一夜,明天咱就回家。”松胖子驾着车在宽道上不紧不慢的跑,三转后又绕了主街一圈才停在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外。“卸货!都轻拿轻放,别坏了主子这行的宝贝!”
四下伪装成寻常商队马夫的鲨帮汉子应声下马,从后边三辆同样外形普通马车上开始往院中卸货,大多是些地质普通的南域布料。松胖子扶着九韶嫣下了车,她垂头掩去了容貌,加上松胖子大身躯的阻挡,如同寻常随商夫人一样,进了别院。
院子相当普通,里边早有管事收拾妥当房间,置了暖炉铺上厚绒就让九韶嫣进屋休息了。松胖子还怕男人粗心,让管事媳妇在屋内随时伺候着,到时间就给九韶嫣换药。
换了药后人就有些昏沉,九韶嫣猜测药里加了助眠的东西。总之她在屋里填饱了肚子就抓紧时间睡觉,半夜时听见外边有动静,大抵是不便夜里说话,松胖子并未来打搅。第二日九韶嫣一起,胖子便来了。
他神色凝重,进来时带着屋外的冷气,脱了外裘进来,九韶嫣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往北去的道路被堵住了?”
“……你怎么知道?”胖子不着急喝茶,而是在掌心暖着,手指来回摩挲,额上不多时就汗渍满布。他透露出些许焦虑。
“猜的。”九韶嫣自己倒喝了一杯,待他差不多缓过冷意后才缓慢道:“听说秦欢浅也回到了西玄城,想必就是为了给孤军深入的祈灵军来撑腰的。阿野既然和他们碰上了,他扼住北海援军的要道也是正常。我猜他不会让北海援军通过,不过他这么快速的反应,用了什么理由?”
“北去道路被大雪压堵了。昨夜我已经去看过了,分明是被人震塌了山坡的积雪。”松胖子擦拭起汗,“恐怕咱们要在西玄城等些时日了。”
“不成。”九韶嫣立刻驳回,“胖爷,速出西玄城,绕开浮金河沿岸,从邯城方向赶去阿野那边。我留在这里。”
“那怎么成!”松胖子想也不想,“送你回鲨港是枭主的命令,胖爷怎么能留你这里!”
“计划也赶不上变化。北去的路被堵住了,下一步就是开打。各路封地王军之间是有那么些腌臜,可如今对上阿野,寻求联盟也是必要之举。阿野留在身边的人才有多少?封地王军虽然也不过数十人,但别忘记了还留在后围的云黛依旧守在原地。一旦开打,阿野岂不是立陷包围之境?我留在这里,玄云宗寻找不得,秦欢浅才不会轻易妄动。所以胖爷,眼下阿野比我更需要你。”
松胖子杯子一放,艰难道:“……真的会……打起来?”这句话问出来他自己都已经想得到回答。按照枭主的脾性,打起来完全是正常好么!连他自己都抱着打就打怕个鸟的心态。但正如九韶嫣所言,这么一来优势不一定就在他们这边。想到这他果然急了,“让你一个人在此还是不成!我让兄弟回去,我……”
“胖爷。”九韶嫣沾了茶水,给他在桌上点画。“这就是盘棋,我大抵猜到了对方是谁。这些事还没有完,矛头尖锋一定在我这里。我懂兄弟照顾我的心意,但却不该牵扯阿野进两难。少言消失了被动才会结束,我们还击的时候太多了,不要急于一时。另外。”她顿了顿,笑道。
“……若是遇见了北漠军,还得劳烦胖爷替我带句话。”
“什么话?”
“梧桐花开了,北漠的沙……后悔吗。”
后悔吗。
……伊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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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摘选自《六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