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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又是一帘秋雨细雾。天愈发的寒冷了,九韶嫣罩了素色厚外袍,手里拿着的是李奕勾勒出的邯城重建图。
这将是个烧钱又浩大的工程啊。
她揉着额间,习惯性的去摸酒壶,灌了一口。火辣的烈酒直蹿肺腑,她寻思着,如何能让这个工程隐藏起来,而不过早的被玄云宗和商家察觉剿灭。在乞帮未成气候前,藏锋敛锷太重要了。
她这正在思索,外边的王太山却急敲了门。“少主,城外来人了!”
来人?
来的正是云黛!
云黛自将沙蛇帮赶进邯城后早接到少言出玄云城的消息,她在邯城外徘徊已久,等的就是少言和无名打起来,却不想等了多时不见动静。她心知如果放过少言此行,必定是放虎归山,可是郡王迟迟不下调令,她也没法调动西玄城的众多弟子。云深的密信昨夜就到了她手中,她的任务只有一个。
“她在城外许久了。”无名也在墙头,他对赶来的九韶嫣道:“这个女人太危险,必须在她动作前杀掉她。”
“没那么容易。”九韶嫣一脚踩上墙堞,对城下的白衣大声道:“嘿,早啊美人。今日天寒雨潮,可不是个拜访的好日子。”
马背上的云黛抬起伞沿,露出白绒沿边包环的优美长颈,她小脸在羔羊翻皮小袄衬托下更显年轻。她用帕子拧了把鼻涕,声音有些哑。
“啊,是个冷天。我最讨厌这里的秋冬,冷的要死。你有酒吗?”
九韶嫣向后伸手,王太山立刻将个酒囊递上。她抬手扔了下去,云黛稳稳接住。
“没什么好酒,但够烈,能暖身。”九韶嫣撑首,“我听说你从前是南域人,西疆的秋冬对你而言的确太冷。为何不回南域,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回来。”
“啊,”云黛应声,拔掉塞一口气闷尽酒,脸颊上立刻微红,似乎热了一些。她缓了几口气,才道:“你说的对,我的确该回南域等春来,可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偏偏舍不得。我得替人守着这里,”她指向自己的胸口,“我答应那个人,直到我力尽耗竭或者死在别人手中的那一日为止。”
九韶嫣摩挲在腰侧酒壶上的指尖一停,“他会体贴你这份心。”
云黛闻言低声闷笑,展开的眉眼像是没心没肺的模样。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笑到她纸伞后仰,笑到雨滴溅颊,甚至笑到她眼角都溢着分不清是泪还是雨的水星点。她道:“那你真不了解那个人,他哪里有心,更何来体贴?啊,”她仰头看着苍茫阴云的雨天,掌心的伞柄掉落在地下,她歪头像是透过雨滴看见了谁。“错了,他有心,不过掏给了别人。虽然是这样,我还是乐得守在这里。你不错嘛,上次见你用的是四刀术,好巧,那个人教了我三刀术。你这样抢他独创的风头,让我很不爽。”
长刀从纤柔的后背抽出,她微笑在雨中,像是玄云峰颠长醉的缥缈花。
“来干一架吧小妞,打赢了,从此西疆名列你当属一流。我云黛,从此见你避退三里绝不为难。”
墙头上寂静,汉子们默不作声的转看九韶嫣。这是来自玄云刀影八纹传说的邀战,多他娘的热血啊!不论九韶嫣赢不赢,只要她有胆接下来,少言的名头已经能响彻西北旷野。
可是九韶嫣分毫没有下城的意思,她抿了口酒,雨滴滴答答的滑下她鬓角,她半响笑道:“不是我不打,是没法安心的打啊。况且名列一流算什么,上边不是还有个云木压我一头么?你说以后见我避退三里,那就是遇上我的人一样可以照杀不误。这话听起来好,可我这么一琢磨,不划算。一大早的跑来邀战,据我所知,这可不是云黛一贯懒散的作风。”
“人总有心血来潮的时候。”云黛塞好酒囊,在手中掂量一下,抬手扔向里墙头。牛皮酒囊在空中一翻,掷冲向九韶嫣。“你的酒不错。”
九韶嫣未动,身侧另一只手倏地拿稳酒囊,无名跨上墙堞,双腿弯曲,整个人像是冬日里凛冽的峻峰。他抿紧的唇线在雨中动了动,“架强弩!”
沙蛇帮的汉子登时上前到位,无名显然不想再与云黛废话,他要杀云黛才能杜绝后患!
云黛长刀斜指向他,打了个喷嚏,“啊……好像染了些风寒。你,走开,我要和少言玩。”强弩的箭簇直对着空旷城下她单枪匹马的身影,云黛看见箭簇的冷光,像是想起了什么令她厌恶的记忆,她声音不变,却含了些不耐烦的意味。“滚开。”
无名分毫不让步,狼眸警惕,他耳尖微动,就要一声令下将这个女人射成马蜂窝,可是九韶嫣却按住了他的肩头。
“别动。”她道,月眸望向远处,眯弯。“不好了呢,我好像忘记了件重要的事情。”
邯城挖出来的那批火药。
它们去哪儿了?
沙蛇帮手里。现在它们在哪?云黛的马背上。
这批火药怎么出城到了云黛手里,这是无名该头疼的问题。而眼下,稳住云黛才是九韶嫣该头疼的事情。
难怪云黛一直有恃无恐,难怪她今日打伞又罩了羊皮袄,难怪废话那么多——因为有了火药,九韶嫣必须出城。
“当狼遇见狮子该怎么办,你知道的。”
无名一顿。
九韶嫣已经揉着额角扶刃起身,她淡淡的呦了声,从墙头一跃而下。
“来了来了,温柔点啊宗主!”
空中扬动起长发,九螭长刃脱鞘而出,她双手掼刃,对着马背上的云黛借势劈砸。雨珠滚滑,轰隆一声,下的更大。城墙上看不清下边,只能听见马的嘶鸣声交错着刀刃撞击的声音。模糊在马背上的两个人同样墨发飘动,都是素色衣色,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是谁了。
无名狼眸紧盯在城下,他抽出小腿侧的匕首,耳尖动了动,果然听见雨中九韶嫣一声历断。
“下手!”
无名猛然扑跃而下,强悍的腿力发挥超乎异常的速度,他如同狼一般的听力和嗅觉让他在雨中立刻分辨出九韶嫣是哪一个。他并不去支援九韶嫣,而是潜伏蹿到了云黛身后,匕首在掌间旋动,划断了云黛后座上的羊皮。马背上的火药掉下泞淖,他脚下一勾拿住就退,怎料云黛反手劈刀将九韶嫣稳稳困在自己刀锋范围,竟然丝毫不在乎火药丢失。
不对!
无名第一时间翻滚过马侧,云袍的弟子像是得到消息一般的从城外林中策马冲出。
不对!
云黛从开始到如今一直都很不符合她做事风格,她似乎在异常坚持什么。
她到底想干什么?
当无名看见所有玄云弟子以层层环状包围住云黛的马匹时顿时明了。
她一直在引少言出城!她要做什么?
九韶嫣也察觉到了,刃锋陡然一撤,云黛左右双刀已经阻断了她能退的路,背后就是层层叠叠的玄云弟子。
“我可不是真来找你干架的。”云黛欺身,清喝道:“拿下她!”
云深送来的密信中有云木亲自的命令,就是要她必须将少言引出城,不论能不能抓获,也一定不能让少言再回到邯城!
他娘的!
一向散漫坦率的云黛竟然会用这种三流的骗术,甚至不惜带上她玄云八纹的名号也要将九韶嫣引出来,可想玄云宗内给她施的压显然不小。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九韶嫣回不了邯城?
九韶嫣自己也无法得知,她的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颊侧,清晰的感觉到云黛的马已经有承受不住两人相搏的迹象。背后突然有人一把拽住她的后领,紧接着和她翻下马背躲开云黛的刀锋。
是无名。
四下已经满是玄云月袍,两个人在雨中被层层包围。无名腿风一扫,最近的马匹嘶鸣跌倒在泥泞中,九韶嫣这才能看清,四下包围的竟全部都是七纹云纹。
不能久战!
无名已经抢到了马,翻身而上,九韶嫣借他伸来的手臂,紧跟而上。四周刀光密集,她长刃带血的毫不手软。马匹疾策突围,墙头上的强弩动了,他们借此直冲而出。可是两个人并未策马向城门,而向着反方向策逃,原因只有一个,云黛退守在城门下,当真不让九韶嫣有任何进城的机会。甚至在不断有弟子遭到强弩射击的情况也同样不下退令,她这是铁定心不计代价也要将九韶嫣困在城外。
邯城墙头的汉子顿时炸开锅,着急救各自的老大,就要拉弦放箭,提刀出城。可是急急赶上墙头的李奕却冷声道:“谁敢出城,区区率先射死他们二人!”紧接着他扶墙一观下边的情形,看着九韶嫣的身形在追逐中迅速撤离,才稳下声音。
“加封城门!墙头戒备!但凡有玄云宗的人靠近箭杀不论!谁敢擅自出城,依令斩杀!”
九韶嫣在雨中回头,遥遥望见迅速镇定下来的墙头,高悬的心才放下。
奕叔是明智的,乞帮和沙蛇帮都在邯城中,如果此时冲出来就给了云黛入城的机会。要知道,九韶嫣如今几乎所有的筹码都在邯城,一旦邯城被玄云宗占据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此刻严守城门才是明智之举。
云黛抬头在雨中模糊看见墙头的儒衫,竟有些熟悉感。
李奕扶在墙头的手握成拳。
是他太疏忽,竟然自以为了解云黛脾性,造成如今的被动局势。云黛今日之举必定还有更深的动作在背后,九韶嫣出了邯城与他们有什么好处?
不论如何。
他在雨中已经敏锐的嗅见了暴风雨的汹涌,这场小雨只是前奏,遮掩了他眼下因为消息不足而忽略的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麻烦来了!还是大麻烦,相当危险且至关重要的麻烦来了!他必须确保邯城的实力,必须在九韶嫣回来之前做好防卫。
“他娘的!”李奕抹了把雨水,眸子凶狠。“欺负区区如今没有暗影网消息堵塞,可不就一定是赢定了!区区的棋盘谁敢打乱谁就去死!”
不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