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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但就那样并肩而坐,直到那坛难喝的酒尽了,师徒两人还是静静。
或许也是因为这一夜,对于相互的信任和明白已经无须再多言。师徒两人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深谷中相依为命,云岐也似乎开始占据她心里父兄位置的空白,他们亦师亦友亦父亦长。
草长莺飞,往来光阴流蹿,数个秋冬的掠过。匆匆间,五年已过。
又是一季盛夏。
谷际的浮云如火烧,燃红了谷上半边的天幕。几只苍鹰吟冲破云层,滑飞在天际。深谷半边已经隐在壁影之下,葱郁的丛林中闲适着各种兽禽,水蚺们拥挤懒散的伏趴在日光倾洒的泥泽边,享受着傍晚最后的日光温暖。
谷壁五丈处的洞口垂下一帘云梯,木制藤绳,一直垂联到壁沿下。沿下高大繁茂的苍木顶架落着座木屋,十六根粗重的木桩穿砸在土地中,足够支撑起居住的房舍。
一片温馨和睦的傍晚深谷图。
突然,木门被人踹开,肩扛着木制臂弩的姑娘修长的腿跨出,一脚踩在木屋边的木篱上,冲上边的洞口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师父,出来试试我新做的弩!”
余晖一斜,面迎斜阳的姑娘身形纤长,闪亮的石磨箭簇直对洞口。
……身上脏兮兮的豹皮在风中翻飞。
洞口的里边传来云岐半醒的哼声,他才探出个头,一阵暴雨击打般的木身石箭就蜂拥撞在洞口,溅起石渣灰尘呛的他差点咳过去。
“他妈的——”他恶狠狠的伸出手,冲九韶嫣比划出小拇指。
意思是作死么蠢货!
“再不出洞都要变成老头子了。”九韶嫣索性扛着弩坐上木篱。“不是说‘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师父,快来个热情狂野的久别重逢!”
“要死,”云岐曲腿坐在洞口,居高临下,“上来试试。”
他小徒弟经常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一开始的粗糙木箭到如今的奇葩弩,没让他无趣过。
“稍等我片刻。”九韶嫣突然拿下弩,低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做什么。”
“……又卡住了。”九韶嫣晃了晃弩,冲她师父长啊一声的叹息,“这是第几个?”
她做的弩都是木制。弩、弓、机。弩机是核心,弩机主要装置在木制臂的后方,装在“郭”就是匣子内,臂也是是木制,一般弓置在臂前。“望山”大抵就是用以瞄准,九韶嫣在上刻有刻度。方便箭矢挂弦的叫做“牙”,在匣子“郭”的下方有“悬刀”即扳机,用以发射。她摆弄着弩,动作一气呵成。
全套动作应该是,张弓——挂弦——箭装入臂——望山观测瞄准——扳动“悬刀”——弓弦速回弹——形成高速箭。
“比起之前的要强,”云岐从洞口的壁沿上拔出没进半截的箭簇,抛扔给她,“箭头很坚硬。”
九韶嫣将箭插装回弩臂,靠坐在木篱上眯眼看谷壁上最后一抹余晖。还是摇摇头,“算了,我改日有兴致了再改。师父,开饭!”
当谷际出现稀疏星点时,师徒两人已经坐在木屋顶上。泥坛相撞了撞,九韶嫣灌了口酒,后仰身倒在木板上看天。
“我想出去了。”她摩挲着腰侧的长刃,神色平常。“时候太久了……我总在为外边不安。”
在云岐的洞壁上,都是她刻下的密密麻麻的痕迹。她从没忘记记时,整整五年里,姑娘从一刃难握变成了五刃齐出,从个头矮小变成了身形纤长。
她从未忘记过。
云岐依旧枯白苍发,闻言只嗯了声。随意的将手撑在膝上,抛玩着泥坛,“那就快点滚蛋,烦死老子了。”
“怕你躲回洞里哭。”九韶嫣翻身而起,一把抽出长刃,竖插在两人之间。“就以此刃为凭,师父,你要等着我去诡地找回利器和解蛊之法。”她顿了顿,“还有——当年应允的那两件事。”
“真是啰嗦,”云岐敲了敲刃身,“早点滚蛋,记得拿云木的脑袋来,不然老子才不承认。”
九韶嫣弯眸。
云岐忽然抛出一物,她接住,翻在掌心是块细腻考究的玉玦。
“这是什么?”
“生辰大礼。”云岐有些神秘的笑了笑,“出去后就立即去北海之滨,老子在那里还留了东西送给你。你可以叫他们暗影,总之这是份会让你砰的一声,吓傻的生辰大礼。”
“这么厉害。”她在掌心看了半响,也没能看出有何奇特之处。
云岐不耐烦的挥手,“好了好了,老子没什么东西可以再给你了。快些滚蛋吧,老子终于可以清净。”
“好歹是相依为命,稍微伤感一点成不成啊。”
云岐嗤声,“记住了,带着云木的脑袋回来。”
师徒俩相视,同时伸手,在长刃旁清脆的拍掌。
“一定。”
——*——*——*——
黑夜将尽,星子将灭的黎明时候,九韶嫣已经攀越在谷壁之上。往下望只能窥见谷底隐约的苍木,她借突起的岩壁最后一个力越,平稳的翻上。
野草依旧茂密,五年前能没上胸口的高度如今勉强到她腰际。
拨开野草向西北方走,九韶嫣忽然顿住。
这是黎明时,整个登云峰都是一片寂静。然而在苍蓝天际之下,茫茫野草之间,她看见了些庞然大物。
铜铸的高大铜柱伫立在天地间,环绕围起的铜柱之间牵连横隔着密密麻麻的铁链,几乎将深谷外一里都围圈在常人不能窥视的地方。
玄云宗似乎将这里划为了禁地。
九韶嫣握住铁链,链子应声断开。
看来只是寻常的铁链,和云岐身上的玄深铁链根本无法相比。她扶住腰侧的长刃,点踩链子掠起。姑娘纤细柔韧的身形轻易的翻过铜柱链,悄无声息的隐入西北方的奢华之地。
这是玄云宗放纵奢靡一夜,正停息的时候。整片楼阁群除了巡夜的弟子们睡眼惺忪的来往,几乎处于沉睡和松懈之中。
这里奢靡的气息比五年前更浓郁了。
九韶嫣无声的落在楼檐,匀称修长的双腿勾挂,身形倒垂,滑进了一处楼阁。
云雅昨夜没在晚宴上讨到心上人一个眼风,此时正对镜抚看着自己那张明艳的脸。
她临走时给郡王留了香帕,在闺中等待,也不知郡王今夜会不会来。
她轻哼一声,丢下发髻上的镶珠金簪,“当真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郡王那般风流的人……都是那些狐媚子招惹的!”她松了发髻,梳理着乌发,又哼一声,“不过在朝堂之上,到底是我刘家更能为郡王殿下效力。野鸡山雀也想做枝头凤凰。”
指间描眉的黛笔应声两段。
她冷笑,“也得看够不够资格。”
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掩住了她的眼,轻浅咫尺的威胁贴在耳侧,“那么,你的资格又够不够活命呢?”
云雅才张口,另一只手就已经轻卡在她喉颈,让她即将出口的惊叫生生咽回去。
那种还带调侃笑意的声音,流窜到人心底,就是令她胆寒的胁迫。
“前辈,我帝都刘家虽然不及藩王公显赫,但也是门客数千,清流一派之间也能略微露着脸面。您想要什么?”
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负。她叫九韶嫣前辈,就是不信平辈或后辈中能有比她武道更高深的女子。紧接着交代出她本家的来历,是在警告九韶嫣她父兄也是朝中重臣,仅仅次与候王之下而已。
果然是帝都贵女,说起话来总带这股蔑视其他的意味。
这就是贵族腐败。
“帝都刘家。”九韶嫣眯眼,“你父亲在先帝在位之时,还只是个殿外奉笔,给朝中九卿大臣掀车帘的资格。如今竟也做了清流一派的人物,当真是……恭喜,恭喜。”
“你——!”后颈一痛,人已经晕了过去。
穿兽皮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姑娘对着镜子看了半响,忍不住轻噢一声遮住眼睛。
……她本来还想自得一下是凤凰来着。
点了云雅的穴,九韶嫣才环顾起来。
屋内摆设随处可见的是金玉。床榻颇大,环有几重纱帐,围笼出个小香阁般的休憩之地。侧开雅屏,绕过去正是汪小巧的浴池。
好享受。
池水温热,应该云雅准备沐浴用的。
九韶嫣摸了摸自己已经许久……许久……许久不曾洗过的兽皮,决定畅快的清洗一番。
下了水时姑娘忍不住长叹一声,“多久没这般沐过浴了,真是享受。”
已经垂及大腿的长发缓缓的被清洗,温热的水漫及在她锁骨处。紧致细腻的肌肤渐渐露出白嫩,那张被污秽遮掩的脸终于露出清丽。
她借了云雅一套衣物,放在池首,等姑娘游浮出水面在濛濛水汽中去摸衣物时,一股极淡极淡的檀香也弥漫而来。
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扣在九韶嫣的腕间,动作之快任是让素来以反应称敏的她没能躲开。
“清水出芙蓉,是想要□□本王么?”
竟是秦欢浅!
低暧风流,真是混球。
九韶嫣墨发半掩,水雾中衬着露出的肌肤愈渐白皙。低敛的睫翼抖颤楚楚,她微微仰起头,月眸流转水盈,“殿下……”女子欲说还休着温软语调,撩动人心就像只妩媚又狡黠的灵动小狐。
秦欢浅缓缓倾俯下身,银冠墨发风流一身的混球郡王还是让九韶嫣惊艳了一把。
他指腹抚滑过她的眉眼,顿在她小巧可爱的下颔,意味不明的摩挲。
水雾缭绕。
九韶嫣弯眸嫣然,然后抬拳凶猛砸去。
混球!
啊呸,流氓!
拳头被秦欢浅翻掌压下,九韶嫣顺势双手扶他双肩,侧肩斜卡,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就要掠过。他一声轻笑,索性手滑上她的腰,臂间一紧。
九韶嫣借此一把扯起池边的衣物遮掩,腿下凌厉迅疾,砰砰砰的几声碰撞,两人腿下已经过了数招。她手如灵蛇,拍击向他腰侧,他顺势翻扣住她的手,暗哑道:“好软。”
九韶嫣即刻曲肘斜撞,两个人手下的狠厉,撞肩、肘击、翻扣、回勾,每一个动作快到只见模糊的风影,却招招致命,谁也不曾留情。
池边摆放的小几茶案统统被震撞跌碎,秦欢浅忽然滑身一晃,在九韶嫣拳到时拿捏住她手腕。
邪肆的眉眼看着她,眼中灼灼的像是寻到猎物的豹子。
“别来无恙。”
他说,然后目光下移,半是勉强的啧了声。
“小笼包子?”
九韶嫣脸上轰然滚烫,她一把拉紧松垮套上的衣衫,对着还没移开目光的秦欢浅道。
“好久不见,混球。”
长腿瞬间撩踹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