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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让诸葛亮入座,说了一下刚才和蒋干谈话的要点。
蒋干即将远行。
从这一刻起,他的重心就已经慢慢转移到拓边。冀州也好,益州也罢,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只要按部就班的推进就好。
博弈将一直持续,但主动权已经转到了自己手中。荀攸出兵越过易水,士族的屈服就已经无法挽回,剩下的只是推进速度快与慢。
诸葛亮提醒他警惕地方主义,原因也正在于此。
诸葛亮也赞成西征,但他担心十年可能不够,或许需要二十年甚至更多时间来稳定国内的朝政。
他有一个基本判断。
要将刘协的预想付之实践,至少要等荀或这一辈人退出朝堂,杨修这一辈人成为中流砥柱。只有如此,那些陈旧的思想才会丧失影响力,无法对新政形成阻挠。
要想走到这一步,至少还需要二十年。
而且二十年后,刘协也才四十岁,皇长子二十出头,正是父子齐上阵的好机会。皇嫡子应该也快成年了,能够担当起监国的重任。刘协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开疆拓边,想在西域打多久就打多久,甚至可以一直西进,与大秦一较高下。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诸葛亮举了两个例子。
一是赵武灵王。他当年为了伐秦,就将国政交给了太子,自己集中精力,筹备军事。他后来的失败不是因为这个决定,而是因为没有处理长子与太子的关系,导致内讧。
如果他明确的将王位传给太子,然后带着长子伐秦,就不会出现父子兄弟相残的悲剧。
一是西域的传奇雄主亚历山大。他就是因为太年轻,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所以身死而国破,宏图伟业转眼成空。
刘协很满意。
诸葛亮的天赋果然高,不仅能历史吸取成功的经验,更能从失败中汲取教训,而不拘泥于道德评判,这样的读书人才是他需要的精英。
“你对邢颙其人怎么看?”
“虽然有些迂腐,却是可用之才。争论无益于事,不如委以一县之任,使其知治理之难。”
刘协同意诸葛亮的看法,决定抓紧时间和邢颙见一面。如果邢颙能改变态度,支持度田,就安排他在冀州任职。如果他还固执己见,坚决反对度田,那就安排他去中原。
当然,前提是他要言行一致,支持真正的以民为主,而不是嘴上说说。
——
次日,刘协就召见了田畴,询问邢颙的来意和态度。
田畴早有准备,详细介绍了他与邢颙相识的经过,最后很笃定的说,邢颙和毛玠一样,是真君子,不是伪君子。他的问题在于囿于成见,对新政不了解,以为度田和告緍一样,都是劫民之财。
经过他和刘和的解说,再加上亲眼所见的变化,邢颙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变。他或许对度田的手段还有些非议,但他对陛下的本心却不再怀疑。
这个人可用,实践会让他进一步改变观点。
有了田畴的保证,刘协随即召见了邢颙。
田畴本人的改变,他是看在眼里的,可以相信。
仔细说起来,北疆人——包括刘备、田畴等幽州人和赵云、卑湛等冀北人——还是比较务实的,不像中原人那么自以为是。
等邢颙进帐,刘协端坐不动,看着邢颙躬身行礼。
邢颙一丝不苟,以布衣见驾之礼,拜伏在地。
汉代的礼节还没有后世那么复杂,没有三跪九叩这么隆重。但祭神如神在,邢颙身为道德君子,态度非常严肃,甚至让刘协觉得他有些刻意,彷佛要展示出儒生知礼守礼的风范,不愧他“德行堂堂”的称号。
“邢君平身。”刘协也摆出天子的姿势,威严地说道。
既然你要摆谱,我就陪你摆一摆,看谁摆得过谁。
“谢陛下。”邢颙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拜谢,这才直起身,却不敢直视刘协。
一旁的田畴听了,也不由自主地收起了笑容,严肃以待。
“听子泰说,君曾避乱右北平?”
“是。”
“天下汹汹,百姓倒悬,君既熟读诗书,修身齐家,何不攘臂而起,解民于水火,反倒一走了之?”
邢颙心头一紧。天子没有赐座,他就知道这次见驾不会太轻松,却没想到天子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面子。
他想了想,拱手再拜。“臣本书生,无济世之能,只能独善其身。”
刘协点点头。“虽无济世之能,却有自知之明,也是好的。”
邢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君来见朕,是为何事?”
邢颙松了一口气。“幽燕都护在河间推行度田,臣以为不妥,恳请陛下……”
刘协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邢颙。“幽燕都护度田有何不妥?”
邢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正自犹豫,刘协又说道:“又或者说,君以为度田就是不妥?”
邢颙有些迟疑。
他的本意,的确就是觉得度田本身就不妥。可是昨天跟着田畴看了看,又听田畴、刘衡解说,也意识到度田并非告緍,不仅能让失地的百姓安居乐业,从根本上解决游民问题,还能激发百姓的积极性,提高粮食产量。
同样的土地,由佃户耕种,和百姓自己耕种,区别很大。
对朝廷来说,影响同样不可小觑。
那些土地在豪强手中,他们是不会按规定缴纳赋税的,朝廷财政空虚,什么事都办不成,连官职的俸禄都发不出来。
总本而言,度田肯定是利大于弊。
但是,利用武力强行度田,终究不义。
哪怕他看了不少关于度田的文章,他依然坚持这一点。如果不能谏止,朝廷以后再和酒榷、茶榷,将盐铁之类的全部收回,几乎是必然。
“臣以为度田可行,但不能强行推进,尤其不能以大军压境。急易生变,将士粗野,万一战事连绵不休,利民之举也成了害民之政,陛下的一片仁心也成了荒政。”
刘协笑了,幽幽地说道:“邢君,这天下岂是一人之天下?当与士大夫共之。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不是朕一个人的责任,自有天下士大夫与朕分担。你是士大夫,荀公达难道就不是士大夫?朕可没有下诏逼他度田。”
邢颙一愣,突然抬起头,打量着刘协。
刘协说得没错,荀攸在河间度田是荀攸的自发行为,不是朝廷下诏所迫。
邢颙鼓起勇气。“敢问陛下,臣亦是士大夫,那臣可以反对度田么?”
“当然可以。”刘协坦然说道:“别说你是白身,就算你是在职的官员,也有反对度田的权力。但是……”
刘协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没有反对百姓安民乐业的权力,也没有为为富不仁者鼓与呼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