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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父瞳孔紧缩,还保持着举杯准备喝酒的动作,几乎无法控制表情。
陆母更是惊讶得合不拢下巴,嘴唇轻动,几次尝试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只是睁大眼看向陆见川毫无异常的腹部。
陆和景有些迷茫,看看陆见川又看看方行舟,似乎没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有陆和音先笑起来,打趣道“二哥,你说什么呢被你吓死了,好冷的笑话。”
可等她笑完之后,餐桌又一次陷入安静,没有一个人接上她的话。
陆和音有些讪讪,困惑地看向父母,发现他们竟都很严肃,似乎将陆见川的冷笑话当真了。
陆和音“不是吧大家都这么严肃干嘛。”
寂静。
片刻,方行舟从头皮发麻的恍惚感中缓过神,明明陆见川说的是一个绝不可能的笑话,他竟不知不觉汗湿了手心,将陆见川的右手攥出了明显的红印。
他浅浅吸气,冲陆和音笑了笑,声音仍然有些不自然,打圆场道“是挺冷的,他最近总爱说这些,不要当真。”
陆和景也反应过来,道“小川从哪学的笑话天气已经够冷了,再讲这些菜都要冻凉了。”
陆见川只是笑。
他靠近一些,揽住方行舟的腰,在他耳边道“宝贝,我没有在说笑话。”
方行舟的身体一点点绷起,瞳孔移动,目光缓慢地落在他身上。
“什么”
“我没有在说笑话,”他重复了一遍,“没有精神分裂,没有妄想症,也没有做非法代孕。我怀了一个新生命,货真价实的新生命,现在就在肚子里。”
“”
陆见川说这些匪夷所思的话时,神色太过认真,认真得感染到了餐桌上的每一个人,以至于新一轮沉默开始蔓延。这回,甚至连陆和音都愣住了,疑惑地看向二哥的肚子,表情有些滑稽,不知道是在怀疑自己还是在怀疑世界。
方行舟转过头,不可置信地对上陆见川的眼睛。
陆见川的眼睛告诉他,他真的在正经地、严肃地、郑重地讲述怀孕这件事情。
方行舟的嘴唇动了动,好一会才重新找回说话的方式,语气还算温和,耐心道“你是个男人,没有这种生理结构。”
陆见川点头。
“我们两之间”方行舟说到这里短暂地停顿,没有讲得太明白,“也不存在让你怀孕的可能。”
点头。
“是否患有妄想症需要去医院做专业的检查,患者本人一般很难察觉。”他温声道,“小鹿,你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好吗”
陆见川这回不点头了,笑得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像一只得意的坏心思狐狸。
他松开揽着方行舟的手臂,弯腰从包里拿出一份报告,递给身边人,道“老婆,你在临床在太久了,忽略了人类科技的进步。我当然也可以怀孕,不仅
仅是怀孕我们之间发生任何事都是可能的,因为我会无条件地满足你所有的心愿。”
这一长段粘腻又肉麻的表白,并没有在餐桌上激起太多波澜。
气氛已经慢慢从冷笑话中脱离出来,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宛如陨石砸地般的消息中,陆父握着杯子手抖得不行,喝一口酒,半口都洒在了衣服上。
方行舟同样意识到不对,尤其当他看到报告首页那个熟悉的红章时,心头猛地一跳,平日里稳到可以做一整天缝合的手不小心碰倒了碗。
陆见川眼疾手快,在饭碗坠落成碎片的前一秒将它接住,放回桌面,然后握紧爱人发颤的手,让他可以稳稳拿住报告。
和陆见川蹩脚的英语水平不同,这份全英文的医学领域专业报告,方行舟看得飞快。
保密实验志愿者协议基因重组xy染色体分离体外培育男性腹腔改造高风险移植术后监测病历dna报告孕囊b超
几十页的报告,方行舟越看越心惊,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他本身是医生,所以深知这里面的每一项实验风险系数有多高,几乎是将人的腹腔劈开了重新塑造一遍,更别提接下来长达数月的孕期可能发生的意外,只要任何一项不幸成为现实,他都不可能接受这个后果。
报告最后几页是手术风险告知,密密麻麻长达几千字,冰冷地描述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并发症,而陆见川在下方潇洒地签了名字,用他丑到极点的字歪歪曲曲写下“本人已知晓全部风险,并自愿接受手术,一切后果自负。”
再往后一页,是附带的b超图像。
指甲陷入陆见川的掌心,他盯着最后的图像,像是陷入了一场虚幻梦境,视野里只剩下那个深灰色的极小阴影,不敢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且此刻正存在于自己男性爱人的腹腔里的东西。
一个新生命。
属于他和陆见川的新生命。
可他心中生不起任何喜悦的情绪,复杂的怒火充斥着他的大脑。哪怕现在陆见川好好地坐在他身边,用这份b超报告证明他的手术成功了、他终于如愿以偿孕育了属于他们的结晶,但方行舟从这些冰凉的字里行间中,无法自控想象出陆见川孤身一人躺在手术台上,到处都是血、消毒水、尖叫的心跳检测仪、戴着口罩宛如恶魔的医生
只要出现任何差错,陆见川可能已经永远离开他,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某个地点和时间里。
这种感觉和他带刀参加婚宴、想要和陆见川一起赴死时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他无法自已,用力深呼吸想要稳住情绪,但连续好几次失败。
神色越来越扭曲,他顾不上陆见川的家人都在现场,伸手去解陆见川的衣扣,想要找到他藏起来的伤疤。
陆见川一呆,立刻握住方行舟的手,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异研所出的这份报告可能太逼真了。
心虚感瞬间达到顶峰,他悄悄把报告扔回包里,惴惴地将爱人搂紧,用脸颊贴上他冰凉的脸颊,小声道“没事的宝贝,别怕,这些都是吓唬人的,没有那么危险。我可是城市英雄,一下就恢复好了。你不是还帮我纹了身吗那里什么都没有,伤疤早就愈合了。”
方行舟把手抽出来,抓住陆见川的衣领,哑声质问“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陆见川收紧手臂,心虚得额头冒汗,干笑两声,道“都是我不好,真没事儿,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以后要生二胎一定提前跟你商量。”
说着,他亲吻他的嘴角,然后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
“它被你吓到了,你看,”陆见川压低声音,“是不是在动”
肚子里的胚胎非常争气,方行舟的手一贴过来,它立刻鼓起干劲,拿出一周前要吃饕餮时的气势,全力翻滚,让陆见川的肚皮动了一下。
方行舟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低下头去,死死地盯着那处,爆发的情绪慢慢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过分恐惧后的真空期,大脑有些木木的,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回不过神。
肚子紧接着又动了一下,比刚才更明显,是陆见川假装出来的胎动。
方行舟猛地深呼吸,忍不住将手贴得更紧,一股无法言语的感觉涌上心头,冲散了他的理智,让他甚至没想起来刚刚发育成孕囊的胚胎根本不可能制造胎动。
“感觉到了吗”陆见川低声问。
方行舟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了平日里的锐利,显得有些无措和迷茫,点了点头。
陆见川笑起来,抬头看向对面震惊到呆若木鸡的家人们,道“如你们所见,我说完了。没什么大事,大家继续吃吧,菜都要凉了。”
陆家人“”
方行舟的反应已经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但他们仍然感到阵阵恍惚。陆和音在大哥手臂上用力拧了一把,陆和景疼得喊了一声,回过神来,转头问“掐我干什么”
陆和音神情迷茫“我不是在做梦”
陆见川“不是,和音,你现在很清醒。”
“男人怀孕”
陆见川揽着魂飞天外的老婆,故作矜持道“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只有爱和不爱的区别。”
陆和音简直怀疑自己的世界观出了问题,将这句话品了几秒,竟然忍不住点了点头,看向家里的另一位适龄男性,对大哥道“二哥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陆和景还了她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冒着冷汗道“看我做什么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我连对象都还没找呢。”
陆和音不知又想到什么,从椅子里站起身,俯身凑近陆见川,小声问“你在哪家机构做的能推荐给我吗我男朋友最近一直说想和我结婚生孩子,要是他能生就好了”
陆父用力咳嗽了一声。
陆母伸手把女儿拉回来,脸色还有些惊魂不
定,道“乱问什么,小川肯定是肯定是”
后面的话,她没法说出口。
陆见川的身世是家里最大的秘密,不出意外的话,她和丈夫两人会将这个秘密一直带到坟墓里。
陆见川从来都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他是不属于人类世界的、强大到宛如神明般的存在,政府与陆家签订协议,让他以陆家二少的身份成为家里的一份子,作为交换,将有人为陆家的事业保驾护航。
她一开始害怕得要命,整宿整宿的做噩梦,生怕新来的“家庭成员”一个发怒,把陆家变成血流成河的坟墓。可十年过去,她的“次子”一直如此温和有礼,好像是她真正的亲生儿子。
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并不像女儿那样以为这是一个拙劣的玩笑,甚至有那么一瞬,她感到了货真价实的喜悦,好像自己有了亲孙子。
她顿了许久,将没能说完的话补全“他做这个肯定是有什么保密协议的,哪能轻易让民众参与。”
陆父给自己的杯子里加满红酒,作为家里年纪最大、思维最传统的长辈,他的接受程度似乎有些超过了,居然主动举起杯子,仅仅声音有些不自然,道“不管怎么样,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我们举杯庆祝一下,恭喜小川怀了孩子,我和你们妈妈终于也要升级做爷爷奶奶了。”
诡异又喜庆的气氛中,众人纷纷跟着举起杯子。
陆见川那杯也是红酒,被方行舟换走了,换成了橙汁。
陆和音缓过最初那阵冲击,后知后觉开始感到兴奋“恭喜二哥恭喜行舟哥”
陆和景仍然有些迟钝,勉强道“恭喜。”
陆母复杂地看了一眼次子的肚子,道“恭喜,希望你整个孕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陆见川笑吟吟道“谢谢大家。”
清脆地碰杯声,方行舟将满杯红酒一饮而尽,喝完后还嫌不够,又倒满再来了一杯。
酒精冲散了过分浓郁的情绪,两杯酒下去,他的耳廓带上了薄红,神色却仍然迟钝,向陆父机械般地道“谢谢。”
陆父笑道“谢什么,今天是个好日子,都别愣着了,快吃。”
众人重新拿起筷子,被爆炸性消息冲击之后反而来了食欲,开始其乐融融地继续家宴,甚至自然地聊起了男人怀孕的可能性、怀孕注意事项、育儿小知识。
一顿饭吃到九点多,方行舟把带来的礼物分完,和陆见川一起告辞离开陆家。
陆母仍然不放心,一直送他们到停车场,生怕两个新手爸爸对怀孕毫无准备,追着讲了许多孕早期该做的检查、该吃的补品。
两人耐心地听她讲完,然后轮流和她轻轻拥抱。
“不用担心,妈妈,”陆见川道,“我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舟舟是医生,他也会监督我的。”
陆母转向方行舟,握住他的手。
“小舟,”她有些踟蹰,不确定方行舟是否知道陆见
川的真实身份,也担心他们这段超越世俗的感情能否真的走下去。
她希望他能知道真相,又害怕他知道真相。
很多情绪在心头回转,最后化成一句话
“拜托你多多照看他。”
方行舟认真道“您放心。”
陆母露出笑意,点点头。
方行舟喝了酒,回程开车的变成了陆见川,他和驾驶风格和方行舟截然不同,一脚油门蹿出车库,风驰电掣地驶向主路。
以前,方行舟从来不阻止他飙车。
但今天,刚开了不到一公里,他开口道“慢点开。”
陆见川收到命令,立刻把驾驶速度放慢,情绪还沉浸在没有被发现异常的兴奋之中,碎碎念道“老婆,你今晚喝了好多酒,是太高兴了吗有没有喝醉我家人都很喜欢你,爸妈多给了一把钥匙给我,让你空了随时上门吃饭。”
方行舟没说话。
陆见川以为他醉得太厉害,说话越发没顾忌“肚子里的蛋今天也很高兴,一直安安分分地睡大觉,好难得。你不知道,它平时特别烦,动不动就在里面闹腾着要吃东西,又馋又倔又不听话,也不知道是像谁肯定不像你,你小时候很乖,不吵不闹,像个漂亮的洋娃娃,我一眼就从人群里挑中了你。”
副驾的人依然没说话。
上高速前的最后一个红灯,陆见川踩了刹车,稳稳地将车停下,终于有空回过头来看身边的爱人。
方行舟没有醉,他正死死盯着陆见川的肚子,瞳孔亮得惊人,额头带着细细的汗意。
陆见川微微一愣。
“舟舟”
方行舟伸手,隔着柔软的毛衣贴上那块皮肤。
陆见川低低地笑,笑的时候腹部会震动,像是在回应他的动作“摸到什么了”
方行舟没说话。
陆见川耐心地等待,直到红灯变绿,他重新启动汽车,在纷飞的大雪里将车驶上高速。
方行舟仍然保持着这个动作,似乎着了魔。
因为限电的原因,高速两边的路灯没有开,四周一片漆黑,车灯的光亮投出去不过杯水车薪,瞬间被黑暗稀释,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飘舞的雪花。
整个天地似乎只剩下他们所在的这处温暖小天地。
陆见川听着爱人激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产生了过分幸福的晕眩,甚至想就这么一直在暴雪中开下去,载着方行舟,以及肚子里在茁壮成长的、属于他们的血肉。
“舟舟”他呢喃,握住那只放在腹部的冰凉的手。
方行舟深深吸气,重新靠近副驾的椅子里,像是终于找回了神魂,哑声开口“疼吗”
陆见川眨眨眼。
“什么”
“手术,”方行舟低低道,“疼吗”
陆见川怔了一下。
甜意渗到舌根。他明知手术不过是一个迫不得已的谎言,却还是忍不住一边感到
愧疚、一边悄悄享受这种关怀。
在经历了巨大的冲击之后,他的爱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关心肚子里的孩子,而是关心他。
陆见川弯起眼睛,轻快地说“当然不疼,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不要担心,我现在非常健康,上周李警官带我去做体检,体检结果全部合格。”
方行舟的手用力扣着车门边缘,将指甲扣到断裂,却像感觉不到疼痛,又问“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见川早就准备好说辞,压住心虚感,小声道“两个月前,你去首都参加医学论坛的时候。”
听到这个回答,冷意从脚一直升到头顶,方行舟闭了闭眼,缓过这阵情绪,几乎不敢想如果陆见川当时如果出了事该怎么办。
“因为不想我担心,所以瞒着我”他极力克制自己。
陆见川“唔。”
他坐立不安地动了动,道“这里面还有一些更深的原因,老婆,你迟早会知道全部真相,再等等,等孩子出生,好吗”
他单手把方向盘,另一只手和方行舟十指相扣,又道“我爱你,我只是想要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让他继承我们的血脉,然后健健康康地、长寿地活下去,活到我们都死了,骨灰烂成泥,成为树的养料,而他还能活在这个宇宙里,作为我们相爱的证据,永永远远,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方行舟沉默地听完,然后将他的手拉到嘴边,在手背上印下一个没有温度的吻,许久,才开口道
“我也爱你,小鹿。”
陆见川的呼吸变粗,手背轻蹭爱人的脸颊,腹部开始激动地发热。方行舟又一次亲吻他的手腕,语气平缓许多,似乎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道“还记得订婚宴结束第三天的早上,我在车里跟你说了什么吗”
陆见川“嗯”
他会记好方行舟说过的每一句话,但自从怀孕之后,不知怎么,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是说要我慢慢开车吗”他迟疑道,“我会的,我一直记得。”
方行舟“”
陆见川的心微微一跳,转头去看,却见方行舟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能不能分享给我我需要确认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以及接下来的注意事项。”
陆见川道“恐怕不行,这个是保密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些忐忑不安。
但方行舟什么也没有提,只是“嗯”了一声,耐心道“明天能不能跟我去体检”
陆见川松了口气,欣然道“当然可以,都听你的。”
方行舟“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一点都没有,”陆见川反复道,“我的移植非常成功,没有任何副作用,现在甚至精神得能跑一整场马拉松。”
方行舟呼出一口气。
他神经质般的捏着陆见川的指腹,仍然生不起任何喜悦,情绪发闷,道
“小鹿,我知道你很想要这个孩子,但我无法承受他带给你的风险。你接受手术是在两个月前,之后还要熬八个月,还有”
“行舟,”陆见川打断他,以极为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一顿“相信我。”
这三个字撞进鼓膜,他的情绪似乎被什么东西镇住了。方行舟茫然了两秒,瞳孔涣散,下意识地点头想要臣服,顺从道“好。”
陆见川勾起嘴角“乖。宝贝,这些都没什么,你只是今天受了惊吓。”
“嗯”方行舟木木地说。
之后,两人再没有谈论手术相关的事情,一路安静地回到家里,一起泡了暖和的热水澡,然后上床准备睡觉。
方行舟仍处于陆见川的影响之下,意识迷离,被爱人搂在怀里,很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陆见川同样困得连打哈欠,亲了一下怀里人的额头,倒头就沉入梦乡。
睡到一半,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什么潮湿微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腹部。
陆见川平日里可以整晚整晚不睡觉,趁这个机会放肆欣赏枕边人可爱的睡姿,眼也不眨一直看到天亮。可自从怀孕之后,他晚上会变得虚弱,睡得也越来越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夺取了一部分力量。
所以,即使察觉到异常,他依然迟迟无法醒来,一个分神又重新沉睡过去。
等到再次有一点意识,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仍然有熟悉的东西贴在他的腹部,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终于无法再忽视,强迫自己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揽枕边的人,却揽了个空。
这个揽空让他猛地清醒,立刻看向枕侧。
方行舟不在。
今天方行舟接受了自己的心理暗示,应该会沉沉地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后顺利地忘却部分情绪才对
他吓出一身冷汗,刚想探出触手去找人,忽然,被窝深处有什么动了一下。
陆见川整个人僵住。
他没有掀开被子,而是从睡衣里悄悄伸出触手尖,顶部变幻出一个没有瞳孔的眼球,在黑暗里飞速转动,将里面的景象收进眼底,反馈给本体。
方行舟正以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被窝里,双手抱腿,脸颊贴着陆见川的腹部,似乎在听里面的心跳,又似乎在安静地盘算着什么。
陆见川一开始以为他睡着了,小心地动了动,想要将人重新揽回怀里。可这时方行舟竟也跟着动了动,仍然贴着他的腹部不愿离开。
他没有睡。
他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盯着被蹭上去的睡衣下露出来的腹肌。
意识到这一点,陆见川慌神了两秒,极力放轻声音,生怕吓到被窝里的人,温柔地问“宝贝,你在做什么怎么不睡觉”
方行舟没说话。
好几分钟的安静,陆见川喉结滚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方行舟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吗”
方行舟终于对他的
话做出了反应。
他缓缓伸展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的原因,关节发出酸涩的咔咔声。陆见川心疼地将他抱进怀中,掀开被子的一角,让他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双手轻轻捏他僵硬的肩膀。
不睡觉的方行舟冲他笑了笑,出乎意外地极为平静,道“没做什么,就是看看你。”
陆见川“”
老婆一开口,他百分百可以肯定方行舟还处在他的影响下。
可为什么会不睡觉守着他的肚子做什么提前开始学习孵蛋吗
陆见川亲吻他的嘴角,小声问“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它在我肚子里睡得很香呢,不要担心。”
方行舟缓慢地点了点头,又问“为什么没有伤疤”
陆见川用手掌捂住他的眼睛。
他在心里暗暗叹气,开始后悔选择异研所的方案。早知舟舟如此在乎手术的危险性,他不如直接操控他的思绪哪怕会违背他一直以来遵守的原则。
“没有伤疤,”陆见川在他耳边小声说,“微创,已经好了。”
被蒙住眼睛的方行舟仍然不放弃,手掌摩挲着,再一次贴上陆见川的腹部,在上面一寸寸地摸,然后停留在下腹处“是这里吗”
“嗯,”陆见川道,“这里还有你帮我纹的纹身。”
方行舟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松懈下来,重新靠近陆见川怀中,几乎是无声地昏迷了过去。剩下陆见川一人还清醒着,再没有睡意,看着老婆梦里还紧皱的眉头,胸口阵阵紧缩。
他心疼得不停亲吻,从眉心亲吻到下巴,再从下巴吻上来,反反复复,像大狗在安抚自己的伴侣,守着他一直到快天亮,才终于扛不住眯了一会。
再醒来时,床的另一侧已经凉了。
陆见川立刻翻身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光脚大步走到客厅,大声确认爱人的存在“行舟”
几秒后,方行舟拉开厨房的推拉门,镇定地问“怎么了”
陆见川大松一口气,勾起嘴角,笑道“没什么。早安,在做什么好吃的”
方行舟也朝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一如陆见川所预料,他大约是忘记了一些过分激烈的思绪,整个人变得很平和,甚至有种淡淡的、说不上来的神圣母性。
他说“在做牛肉面。我想起来,这段时间你的食量总是大的反常,是不是受怀孕的影响”
陆见川回房间穿上拖鞋,懒洋洋地揉了揉头发,朝着厨房靠近,道“是啊,它特别能吃,喂多少都饿,而且特别喜欢吃肉。”
踏进厨房,他迫不及待想要从身后抱住系着围裙的爱人,再和他接一个美妙的早安吻。
可一靠近方行舟,他便停下了脚步,鼻翼敏锐地动了动,隐约闻到了
血腥味。
而且是熟悉到了骨子里的、甜的、带着极致诱惑力的血腥味。
陆见川所有的
表情都在瞬间消失,瞳孔诡异又危险地竖起来,完美脸庞上只剩下非人类的无机质感,直勾勾盯着方行舟的背影,来来回回急切地搜寻,想要找到血腥味源头
“你受伤了。”他用的是陈述句。
紧接着,他喉咙里发出的音节开始变得断续,声音古怪离奇,不像用人类的声带所能发出的语言。
“很重很重的伤是谁我要杀掉他撕碎吃下去决不允许”他用力抓住方行舟的手臂,瞳孔越发透彻,好像没有生命力的玻璃,“伤口渗血在在”
方行舟手里还拿着切菜的刀,转过身来。
陆见川的瞳孔收缩到极致,僵硬又缓慢地低头,看向方行舟的腹部。
下腹处
血腥味的来源
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涌上头顶,甚至震住了他沸腾的杀意,就像他昨天轻而易举震住方行舟的情绪那样。
他不可思议不敢深想。
他缓缓地在方行舟面前单膝跪地,盯着围裙覆盖的那寸皮肤。
方行舟放下手里的刀,抽出纸巾,擦干净刚才切牛肉沾上的肉汁,温柔地抚摸陆见川的头发,轻声道“小鹿,你忘了我那天在车上说了什么。”
直到方行舟现在开口,陆见川才发现,他此刻是完全清醒的,丝毫没有受到昨夜的暗示影响,意志顽强到已经突破了人类肉体所能抵达的极限。
陆见川开始发抖,他拼命回想,试图抓到一点准确的记忆,终于,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浮了上来
方行舟开口
“那天,我在车里跟你说”
“如果你受了伤,我会在自己身上相同的地方制造相同的伤口,如果你不小心牺牲了,我会以同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这不是威胁,是事实称述。”
“我爱你,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之间只有共生和共死两个选项。”
他的语速平缓,情绪冷静,一字不差。
陆见川抖得更厉害,他脸色发白,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浓,小心翼翼地碰到围裙边缘,仿佛那下面藏着世界上最狰狞的怪物。
方行舟握住他的手,主动将围裙和衬衣掀开,露出下腹处被完美缝合的伤口。
一个由顶级外科医生亲自缝合的伤口,几乎贯穿整个腹部,如同一条工整又丑陋的蜈蚣。
巨大的晕眩席卷而来,陆见川几乎要维持不住身形,闭上眼睛,隐藏眼皮下一片猩红的眼球,手背上绷起条条青筋。
方行舟弯下腰,亲吻他的额头。
这个动作压迫到伤口,让里面渗出更多的新鲜血液。而肚子里的胚胎为此极度兴奋,无情地渴望着品尝来自另一个母体的至高养料。
陆见川已经无法控制人形,不是因为活跃的胚胎,而是因为方行舟的话。
爱人的声音仿佛隔着一个世纪的海水,朦朦胧胧,温柔深情。
“既
然你不惜一切想要一个孩子,那我们就用同样的苦痛孕育这个孩子从你的肚子里,还有我的肚子里这样我们才是永不可分割的。”
陆见川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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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方行舟给他的惩罚,专属于他的惩罚。
瞳孔消失,他的眼睛里里面一片猩红,眼球疯狂转动,甚至撕裂了眼角边的皮肤,形成如蛛网般的裂痕,像贴在肉上的仿真人皮出现了皲裂。
方行舟愣住。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抚摸皮肤断裂的地方,确认它们是不是真的伤口
可下一秒,陆见川的人形彻底崩塌,无数触手蹿出,装满整个厨房,瞬间将他包裹成茧。
这是第一次陆见川在没有遮住爱人视野的情况下,向他展示自己的完整本体。
蠕动的触手相互摩擦,粘液与粘液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叽咕叽咕声,一颗构造复杂的神秘大脑悬浮在无色的脑粘液质中,被薄到吹弹可破的透明皮肤包裹,扭曲了厨房里的时间与空间,让这里成为不可能被窥探的绝对密室。
两只猩红的、没有瞳孔的眼球从粘液质中浮现出来,死死盯着触手包裹的人类生物,浓烈的目光犹如实质,几乎能让所有目睹之人瞬间发疯、甚至爆体而亡。
某一瞬的时间里,方行舟的瞳孔成功映出了透明大脑和触手的模样。
下一刻,强烈的脑波冲散了他的全部意识,他甚至还来不及产生任何思考与情绪,表情已经彻底凝固,瞳孔破裂,皮肤层渗出血,属于人类的脆弱肉体极速走向崩塌
随后,温柔的触手将他缠绕,从口器中分泌大量粘液,果冻般将爱人浸泡其中。这些粘液像是有生命力的东西,把细胞当成缝合线,快速穿梭于方行舟的伤口之间,解析、复制、修补甚至能短暂地倒流时间。
破碎的瞳孔重新复原,渗出的血液回归血管,下腹那条贯穿了整个盆骨的伤痕迅速消失
每修复一处,陆见川便朝人形转化一部分,直到方行舟的身上所有的疤痕消失不见,皮肤变得如同剥了壳般光滑细腻,一部分思维也被修改得严丝合缝。
触手、粘液和大脑全部消失了,厨房重新回归日常,陆见川仍然身穿居家服,嘴角带着深情的微笑,微微眯眼,欣赏着爱人微微发亮的皮肤。
咕噜咕噜。
灶台上,已经炖了一个多小时的牛肉发出美味的响动。
陆见川的声音慵懒又华丽,一如过去无数个日常的早晨。
“早上好,宝贝,你怎么站在这里走神”
方行舟茫然地睁开眼。
大脑好像泡在几万尺深海之中,记忆出现一小片空白,情绪迟钝且谨慎,似乎他刚从一个深深的、让人感到不安的梦境里醒来。
他有些害怕,下意识地低喃爱人的名字“陆见川”
陆见川走近他,伸出手臂,将他温柔地搂紧怀里,低头亲吻他的嘴角“怎么了”
熟悉的体温和幽香将他包围,忐忑不安的心很快落到了实处。方行舟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情绪中脱离出来,回抱住眼前的人,道“早。我或许是没休息好不知怎么迷糊了过去。”
陆见川笑得更深今天请假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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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的年假已经用光了,”方行舟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嘴角也带上笑意,看向爱人的腹部,“它怎么样还乖吗”
陆见川拉过他的手,让他的手掌贴上孕育着新生命的地方。
“很乖。”陆见川说,“但早上起来没能看到爸爸,它正感到委屈。”
手掌接触的地方温暖,平坦,带着他们无限的希望和喜悦。方行舟小心地摸着,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侧过身来又一次与陆见川接吻。
吻完,他掀开炖着牛肉的珐琅锅,带起一阵温馨的浓香“吃牛肉面好吗”
“好啊。”陆见川轻快地应着,从身后环抱住他,礼尚往来般将手伸进老婆的毛衣里,轻轻抚摸他的下腹处。
这里光滑得好像从未存在过疤痕。
陆见川忍不住心情愉快地轻哼起小调,将头靠在方行舟的肩颈处,享受地来回蹭着。
从现在开始,在方行舟心中,他将成为亿分之一的天生雌雄同体,通过体外受精,顺利且健康地孕育了他们的孩子。
对于这个解释,怀里人似乎接受得非常顺利。事实证明,比起异研所那些繁琐复杂的科学知识,他的爱人似乎对脱离现实的东西更加宽容。
陆见川深深嗅着他发梢的香气,瞳孔中浮现出一点期待。
等到生产
老婆一定也能轻易接受他们的孩子是一个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