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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涔之独自站在那院子里许久,??模糊的日光隐匿在层云后,天地又变得灰蒙蒙的,犹如他蒙了一层阴翳的心。
直到身后响起一个女声:“你是……陵山君么?”
谢涔之转身,??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这是个没见的女子。
秦姣本就是从不忍气吞声的骄纵『性』子,打从随师尊从昆仑来了这里,??这日昆仑的弟子们被这些神族怠慢,??加之那神族公主目中无人的态度,让她本就有些心存不满,??若不是师尊始终不许他们轻举妄动,她早就转身离开了,??半分不给这些神族。
秦姣憋着一口气,待在蓬莱的这些日子,又无意间听说了一些关于那位公主的旧事。
原来那公主,从前也不是个凡人。
不是仗着神族的血统才得以有了今日,??沦落成凡人的时候,不也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死去活来的?也不是什么多厉害的人物,??居然会混到那个下场,??可见她没什么本事。
秦姣越发不屑了。
直到她无意间路时,看到这个身披枷锁的白衣男子,??心念一动,忽然想起那个传言,??觉得此人越看越像那个昔日执掌修仙界的陵山君。
她好奇地问了这么一声。
谁知他转过身来,??秦姣猝不及防看见他的脸,??有一瞬间的失神,又感觉到他冰凉如雪的眼神从自己脸上扫过,嗓音透着一股凉意,“我是。”
我是。
两个字,??如碎冰砸落玉盘,刺得她一个激灵。
秦姣垂下眼,手指绞着袖子,心想,原来这就是那公主的老相好?看起来是个很冷漠的人,不好像……她有点明白,那神族公主为什么会看他了。
秦姣看了看他苍白的脸,忍不住道:“原来你就是陵山君啊,我之前听说你,你和我想象的样子不太一样。”
谢涔之不等她说完,冷漠地转身去。
他没什么与别人说废话的兴致。
秦姣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给面子,面『色』微变。
她从前在师门被宠坏了,打从来了这里,已经接二连三地被人这么看不起了,她忍着怒意道:“你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傲什么傲?若不是你背叛仙门在先,现在的天下怎会落到这个地步?我们昆仑也不至于来此求和!”
“……”
还是没人回应。
秦姣蓦地抽出鞭子,冷冷指着他,咬牙:“我打不那公主,我可未必教训不了你!”
左右不是个奴隶罢了。
秦姣早就听说了,他现在可就是被抛在一边、自生自灭的状态,就算死在了这里,也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一个奴隶,凭什么也这副态度?
见谢涔之还是不她,秦姣高高举起鞭子,正要一鞭子抽下去。
“唰——”
鞭子即将抽上男人背脊的刹那,男人的背影纹丝不动,就连发丝都未曾拂动一下,可那鞭子却像是打了什么透明的气墙,蓦地反弹了出去。
鞭子脱手,秦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震惊:“你不是——”
他不是如同废人的么?!
怎么还会……震开她的鞭子?
谢涔之冷淡地侧身,盯了她一眼。
这一眼,杀意毕现。
秦姣被他冷彻如冰的眼神一看,一股寒意蹿上背脊。
那是一种人面对生死本能的恐惧,她大脑一片空白,已经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危险。连连后退好几步,惊骇地看着他。
手中的鞭子“啪”的一下掉落,秦姣落荒而逃。
她一路狂奔至无人的地方,手脚才逐渐回暖,心跳得极快,男人的眼神犹如噩梦一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秦姣一阵后怕。
但她随后又觉得不对。
这陵山君,看起来根本不像传言中完全失去了修为,反而看起来极为可怕,难道他是在隐藏着什么?难道他其实不是真的投降给神族,而是在卧薪尝胆,忍辱负?
秦姣当夜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告知了师尊。
柏息抚须道:“这个陵山君……最好少招惹,不管他是什么打算,此人都绝非好相处之辈。”
秦姣:“弟子不明白,为什么他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
“你看如今的藏云宗。”柏息问:“你可听说,他投降后,藏云宗出了什么『乱』子?”
秦姣微怔,茫然道:“好像……真的没有。”
她突然反应来什么。
按说,宗主率先投敌,最先『乱』的当是藏云宗。
藏云宗身为仙门之首,最先出手抵御神族的也是当是藏云宗。
可是什么都没有。
藏云宗什么消息都没有,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柏息神『色』复杂,感慨道:“这便是这位陵山君的可怕之处,为师至今都猜不透,他到底在筹谋着什么,他看起来最可疑之时,又好像无欲无求,等你真的信了他的无欲无求,才发现他绝非如此简单的人。”
“这样的人,我们最好远离,不要招惹他,无论他是否要与神族斗,我们都最好别『插』手。”
秦姣不解:“如果他要对付神族,我们何不与他联手,据说他手中有灵渠剑……如果再加我们,未必不能杀了那些神族!”
柏息无奈一叹:“你以为,为师想得到这一切,汐姮想不到么?”
秦姣彻底怔住。
是啊。
汐姮怎么会不知道呢?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忽视了藏云宗,但是她绝对不会,因为她在藏云宗生活了一百年,整整一百年的岁月啊,有爱有恨的一百年,刻骨铭心的一百年。就算觉醒成神,她也绝对不会忘记。
所以她想到了,她又为不动手呢?
汐姮坐在树枝,靠着身后的枝干闭目养神,指尖夹着一封信笺,随着风拂,那封信在她指尖灰飞烟灭。
——“谢姮,我今日又练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剑法,比你当年教我的剑法还要厉害!我马上就要突破道虚境啦,可是,我应该等不到下一次试剑大会了,不,你不亲自来看我比试的话,我就算取得了第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我写的这些信笺,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可是不管你收不收得到,我都好想告诉你:我想你了。”
——“我想,等我强大了,我再来找你。可是他们都说,你没有心了,一定会杀了我的,可是我觉得不会,没有心的谢姮就不是谢姮了吗?再说啦,你没有心,可是我有心啊,大不了,就换我来对你好。”
你没有心,可是我有心啊。
大不了,换我来对你好。
汐姮觉得太晚了。
她收到第十封来自舒瑶的信笺,每次看完,都直接焚烧成灰烬,同时,她看着头顶的星星,心想:“你最好别见到我。”
如果她再见到舒瑶,她一定会杀了她。
她不会手软。
就算她有记忆,也不会手软。
就像卫折玉说喜欢她一样,她知道,但是她没有感觉,心口那里是空的,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不会感到悸动和快乐,也不会难过和悲伤,若说唯一一点感觉,那是对家人,只是来自血脉之间的联系。
她知道他们的感情,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她知道毁灭天,必会有人无辜枉死,她就停手了吗?
她这样的人,最为危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脸杀人。
舒瑶最好别见她。
“你最好逃远一点……”她低头喃喃。
“让谁逃?”
月『色』下,年从黑暗中走出,抬眼看着树的小姑娘,抬手:“下来。”
汐姮看着卫折玉:“我让你逃,当心我杀掉你。”
年嗤笑一声:“我是怕死的人么?说什么蠢话。”
他不怕死。
汐姮知道他不怕死,就算她现在就杀了他,他也不会走。
如果非要说什么人适合待在她身边,也就是这种不怕死的疯子了,卫折玉和她一样,都是一意孤行的人,哪怕与全天下为敌。
汐姮张开手,最后一丝灰烬被风吹走,她从树梢跃下,降落他面前时,她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他的怀里。
卫折玉一惊,下意识抬手握着她的肩,又愉悦地勾起唇角,眯着黑眸笑:“怎么,今日突然投怀送抱?”
“……”
她低着头,额角冷汗淋漓。
年唇角的笑意僵住,眸底的光瞬间转暗,握着她肩的手一,眼底腾火,“汐姮?!”
“你怎么了?”
汐姮脸『色』苍白得乎站不住。
她身子往下滑,卫折玉双手都扶着她的胳膊,手背泛起了青筋,终于看清她苍白如纸的脸,他眼底掠一丝惊怒,连忙抬手,将掌心对着她的心口,给她传输魔气。
她不排斥任灵气和魔气,只要是力量,都能被她吸收。
随着他的魔气疯狂涌向她,卫折玉眼睛变得猩红如血。
汐姮只觉一阵心悸。
耳畔嗡嗡『乱』响,她用尽全力地捂着心口,之大,恨不得直接将心口刺穿,明明这里空『荡』『荡』的,她却突然感觉痛彻心扉地疼。
好疼。
为什么会疼?
她眼前闪过一些画面,颤得越发厉害,一股奇异的灼热感顺着四肢百骸流蹿进来,身上的鳞片在隐隐作痛。
眉心金光陡然大盛。
她颤着身子,有了更为不好的感应。
“哥哥……”她捂着心口,喃喃地唤。
哥哥。
她没有心,她只对血脉有感应。
是哥哥!
汐姮如堕冰窖,痛得蜷缩着身子,按着胸口的手却在狂颤。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她只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恐慌,越想越害怕,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感觉身体沉,毫无气。
如果是哥哥……
脑子一片『乱』麻,连最起码的冷静都做不到。
直到身子一暖,有人紧紧抱住她,年清冷的气息穿透她的鼻尖,汐姮混沌的神智才有了些许清明。
她垂下眼,看到少年苍白的脸,“汐姮!你怎么了——”
汐姮抬起手。
她一掌挥开他。
那一掌是下意识的举动,她完全没有控制力度,
这一瞬间,汐姮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低着头,没有看卫折玉,只感觉血脉奔涌,犹如岩浆汩汩沸腾,脚下的火向四周蔓延,震起无数裂痕。
山石崩塌,天地摇晃。
她抬头,为一只巨大的烛龙腾空而起。
“吼——”
只是最强大的血脉量『操』控着她,她感觉到从未有的愤怒,龙啸声响彻遍野,令万物为之颤栗,所有人都看到那只巨大的烛龙,犹如天边带着火焰劈下的雷霆,瞬间割裂整个夜空。
“这是……小殿下?!”
“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她往北域的方向去了?”
汐姮在往北边冲。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北域,果然看见北域外的结界,突然不见了。
哥哥出事了。
守在外面的神族侍卫看见汐姮,连忙慌张地下跪,为首的神族焦急道:“帝君神的忽然崩溃,留守北域的位神君无法进入殿中,不知帝君情况,属下正要禀报公主,公主既然先来一步,便快去看看,以免帝君他——”
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帝君满身白发,所有神族都早已做好了他会离开的准备,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们又觉得难以接受。
汐姮袖中的手攥得死紧,强忍着一口气,“我知道了。”
她说完,又飞快地冲向北荒帝君所在的宫殿。
汐姮提着裙摆,一路飞奔,次差点跌倒,她一路在飞快地奔跑,一路在茫茫然地想,万一她没有哥哥了,她该怎么办呢。
明明说好了,哥哥永远都是哥哥,妹妹永远都是公主。
他答应她,不会和二哥哥一样的。
汐姮不想成为世间最后一只烛龙,也不想在这个世,再也感受不到任的羁绊。
路明明这么短,却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这条熟悉的路,她走无数遍,从顽皮的小姑娘,走到如今这般强大,却始终只会在这里对她的哥哥撒娇。
汐姮渐渐冷静下来。
她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她看见了那只巨大的烛龙,满身赤红的鳞片已褪『色』大半,龙息微弱。
还活着。
汐姮慢慢走到巨龙身边,许久,她跌坐了下来,眼神茫然,迟疑着唤道:“哥哥……”
“你醒醒。”
她伸手推他。
“你醒醒啊。”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你说,那些凡间的人欺负我,你会为我主持公道,哥哥是世待我最好的人,你舍得让我……失去待我最好的人吗?”
她没有泪,却抱膝蜷缩在龙角边,眼底尽是血『色』。
都怪她。
都怪她一直拖延。
她以为没事的,哥哥那么厉害,就算有了白发,也不会突然出事,可是,他偏偏就出事了。
她不要他出事。
汐姮怔怔地坐在他身边,眼神逐渐冷却下来,突然抬手,掌心涌出神。
她进去太久都没有动静,一些那些资历较老的神族当先闯了尽量,正好看到她疯狂的举动,大惊:“小殿下!快快住手!别做傻事了!帝君此刻固然虚弱,可你这些神,怎能填充得了帝君体内的量?!”
她还这么小。
按神族的年纪算,两百多岁的小幼龙,怎能反过来给数万岁的烛龙传输神呢?
汐姮却好像没听见。
她面无表情,掌心贴着面前的烛龙,拼命地去挽救这一切,涌喉咙的血越来越多,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
周围的神族开始犹豫,那神君见劝她无果,咬咬牙下定决心,打算制止她疯狂的举动,却突然听见她问:“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哥哥会突然出事?
为什么呢?
她一边施法,一边回想着这一切。
周围的神族又是怕她也跟着出事,又是担心她想不开的,只好解释:“这不怪您,是帝君这些年来……本就不太好了,帝君先前交代我们,莫要告诉您此事,属下们想着您毁灭天在即,定会让帝君安然无恙,便也没什么都说。”
汐姮说:“可是哥哥都撑不住了,我还是没有彻底毁灭天。”
“是我的错。”
那些神族欲言又止,面面相觑。
不知过了多久。
那只巨大的烛龙动了动前爪,缓缓睁开赤金的竖瞳,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吾妹,必难过。”
汐姮垂着头坐在地上,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傻姑娘。”
“就是我的错。”
“我不该,再和人世间有任何的羁绊,我之前走入了一个误区,那一定是他们的阴谋,他们想让我忘不掉,想让我犹豫、放不下、不直接杀掉他们,再趁机夺走……我最在乎的人。”
她发着抖,慢慢站起来。
每个字都散发着恨意,眼睛里新凝聚起光,肃杀而冰冷。
她为什么要让谢涔之帮忙处卷宗?
她为什么要让那些昆仑的人有机会找她求和?
她为什么要让给人犹豫反抗的机会?
直接杀掉就好了。
杀了。
灭天,不就是杀吗?
她站起来,流昆剑在她身边颤动,她握住剑,喃喃:“哥哥,你等我。”
“我再也不犹豫了。”
汐姮转身,眼睛如一把尖锐的刀,就算是神族,都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噤声。
她冲回了人间。
这一次,她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变了。
在世人眼里,汐姮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情,可是那些当年被她救下、一直说她就是谢姮的弟子,却再也没有说过这种话了。
汐姮回到蓬莱后,谁也没单独见。
而是直接下令,让麾下的神族抓来那些昆仑派的人,以及谢涔之。
晨光熹微,她逆光站在高处,抬手杀了一个胆敢反抗她的人,说:“我不介意屠了所有人族。”
昆仑的人面面相觑,心惊胆战,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她说翻脸就翻脸,再也一点机会都不给。
谢涔之被人押着,蹙眉凝视着汐姮。
她的脸『色』这么苍白,长发披在身后,碎发后的眼神似乎也不一样了,平静得甚至有些骇人。
这一刻,他才完全看不到任属于阿姮的影子。
他心底一沉。
阿姮她……
他的脸『色』苍白下来,多日的从容开始瓦解。
汐姮站在最高处,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冲刷着她的脸,却让那双眼睛越发剔透冷漠,她刚刚下令即刻去昆仑,她今日,就要毁掉昆仑山的天劫石。
不计代价。
她再也不筹谋了,她要不计代价。
她怕她稍微再慢一点,哥哥就会死了。
这些人肯定是在利用她,她只要再慢一点点……犹豫一点点,也许就错了,就遂了他们的目的,达成了那个植入心一百年的目的。
她要把谢姮,完完全全地拔掉!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越来越极端,越来越疯狂,无意识地掐着手,掌心鲜血淋漓。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个生得极为精致的年,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唇是血,红得刺眼。
是她激动之下打伤的。
她看着他。
她说,她也许会伤害他,她自己都不知道会是在什么时候,那一掌就是她给予他的教训。
知道好歹的,早就该逃了。
——“你最好逃远一点……”
卫折玉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珠子看不出情绪,眼尾泛着红。
他朝她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
他突然伸手,一边用力将她搂入怀中,一边忍着怒意道:“方才疼成那样,怎么还在这儿吹风?!”
她没说话。
看来,无论重复多遍,他都还是只有那一句回答——
“我是怕死的人么?说什么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