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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则推开杜若,靠在身后的一棵树上,他似乎已经站不稳了,想找个可以依赖的支柱:“若,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一起说出来吧,我们结婚二十年,我居然这么不了解你,我的妻子。www.Pinwenba.com”他虚弱地笑了笑:“我实在是糟透了吧,在你眼里。”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则还没有联想到那张照片,没有联想到杜若还有与田石松之间说不表楚的关系。
杜若没想到正则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他身上去了,好像杜若背叛也好不忠也罢,都是因为他不够好造成的,她不能让他有这种想法,正则是那种人们所谓的认死理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他的这些话绝不是在讽刺她,更不是在调侃,他是真的会这样认为。
但杜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了,她心疼地看着正则的脸,看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若,如果我那么糟糕,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正则低低地问,像是在自语。
“正则,糟糕的是我,是我不配你这样对我,这样爱我。是我对感情不忠,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正则,请你相信我,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也许……我的品性里一直隐藏着恶劣的一面,也许我们根本就不该相识。正则,别糟蹋自己,你是多么正直的一个人,我比谁都了解得清楚。”杜若觉得自己的这番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可是紧急关头,她能说一句是一句,只要能能改变正则的误解。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不了解我呢?若?”正则气若游丝般,声音轻得杜若几乎要听不见了。他的情绪感染着杜若,她多么想快点结束这一席谈话,她也没力气再撑下去了,她也想找一个可以靠的地方,可是如今在她面前能够依靠的,除了正则还有谁,所以,她只能硬撑。
“如果你了解我,怎么会寄那样一份东西给我?怎么会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决定离婚?怎么会用尽了办法,只想逃离我,逃得远远的呢?你认为你所作的是我想要的吗?”正则深深地望着她,声音也开始变得有力:“若,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可是,我不是你理解中的那种人,我不是。我不否认我认死理,我不会变通,但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我可以应你们所需要而变,你要我七十二变么?我会的。”正则居然说起了笑话。
一向机敏的杜若这下是跟不上平日里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正则了,她木讷地看着他,听他说,接不上话。
见她不作声,正则笑了笑,她以为他平时不擅言辞,就是个软弱的懦夫了?就没有主心骨了?看来结婚二十年,相识超过二十年,杜若,确实还没有真正地了解他,还不认得他的真面貌。
“若,你既然无话可说,那么,从现在开始,什么都听我的好不好?你一直以为我是个好好先生,什么都听你调派,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换个角色吧。对这个家,对你和我之间的一切,我来作主,你不用再费心思。”正则像是个小学老师,耐心地对杜若循循善诱。杜若听了他的话,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们回家,好吗?回家。在马路边有什么好谈的,有什么问题我来解决,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谈,来。”正则柔声地说完,就拽着杜若就向马路边走去。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孔武有力的斗士,强劲果断的手抓着她的胳臂,杜若哪是他的对手,踉踉跄跄地被他拖着走,她挣扎不过,差点摔倒,正则一把抱住她,半推半抱地走到了路边,他扬手打了辆车,司机看了他们一眼反而加速开走了,一看就是正闹腾的一对,别在车上打起架来,出租车司机可精明着呢,赚得又不多,他才不愿意揽这麻烦的活儿。
正则死死揪着杜若不放,他眼睛望着路上的出租车,一只手臂拦腰紧搂着杜若,像一圈铁箍子箍着她,根本动弹不得,杜若从未见过正则这么粗暴,此时的他哪里有半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书生气,完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莽汉。正则毫不顾惜杜若会被他的粗鲁弄痛,像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粗人、一个施暴成性的恶夫。
正则的心里只装了一个想法,就是要把杜若带回家,不让她再离开自己半步,回家,对于任何一个受了重创的人来说,都是疗伤的最佳选择,还有什么地方,会有家的温馨、家的祥和、家的安宁和家人的爱呢?可以让伤心的人卸下重负,敞开心扉,正则要让杜若在家里,在他的爱里,治愈她所遭受到的心灵和肉体的创伤。他相信时间和爱情,会让杜若走出阴影,走出伤痛,走出磨难,他不认为有走不出的过往。他是如此的自信。
家,是如此令人向往,不止杜若,就连他正则,不是也迫切地需要用家的温暖和家人的爱来治愈自己所受到的伤害吗?
杜若挣扎不得,她没想到正则会这样对她使蛮力,他又气又急的脸看上去简直扭曲得露出了狰狞之相,她都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而且,她发现事情朝着她希望的方向正逆行发展,她以为用自己出轨的丑闻可以激怒正则,逼他快刀斩乱麻,与自己分道扬镳,却没料想,激怒正则的效果是达到了,但是,他却更加不肯放手,照眼前这个情形看,问题变得越发棘手了。而她怎么也挣脱不了正则,想跑都跑不掉,连个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了。
好像出租车司机都约好了似的一辆辆从他俩面前开跑,没有一辆肯停下来载他们。正则急坏了,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杜若挣脱不了的,但他真有点担心会弄断了她的骨头。突然一辆红色出租车主动停了下来,正则赶紧跑过去想打开后门,却见门也自动开了,让正则大惊失色的是,母亲宇文慧从车里下来,不由分说把他俩推进了车的后座,自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正则没有反应过来,杜若更是来不及应对就被推进车里坐下,正则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好像她是一条滑手的鱼,稍一疏忽就会溜之大吉。
宇文慧从葬礼回来后没办法使自己安静下来,她的悲痛和伤心都憋得太久,从青春岁月一直到她面对田石松蜡像一般的脸,她不敢细想遗体在被装扮好之前该是怎样的惨相,跳崖的人啊,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被摔得粉碎了吧。他选择这样一条没有一点生还可能的死亡之路,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绝望,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的留恋了才能这样决绝。为什么会没有留恋?他的儿子,四十几年后才得到的儿子,连一面也不需要见,他竟如此无情?他这样死去,似乎是为了逃避与儿子的相见,为什么?他不是说还没作好见儿子的心理准备吗?那么,站在悬崖边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有一个等着与他相认的儿子吗?这个儿子因为在他不知情的世界里长大,所以走不进他的心吗?不,不可能,天下没有这样无情的父亲。这实在是太不合乎常理了。
那么,为什么?
母子俩回家后各占一屋,都呆坐着胡思乱想,都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正则在想为什么杜若下定决心要与他分手;宇文慧在想为什么田石松下定决心离开这个世界。母子俩是一样的宿命,在他们的生命中,爱情的扮演者不是温情脉脉的爱神,而是一个变幻莫测的蒙面人,一直跟在左右,看不清他的眉眼,不知道他带来的是喜是忧,是爱是仇。
宇文慧站起身来,她刚才进门时眼睛的余光瞥到过餐桌上那两张照片,照片——她若有所思地走出卧室,拿起田石松和她在一起的那张,夺眶而出的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一下,真的不能再见了。她仰起头,泪水划过脸颊,热热地流进鬓发间,在这空无一人的客厅,她让泪水任性地流淌,她悲凄地想起,为了田石松她从没有给过自己任性的机会,一次也没有,她只有克制,克制自己的爱情,克制自己的冲动,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她突然醒悟,怎么没有任性过?那一次凌晨的疯狂,那一次热血的冲撞,那一次爱情的结晶。
泪痕干在脸上,紧绷绷的,不知何时她已经低下头来,眼睛盯着照片上的她和他,她的手指从田石松的脸上划过,冰冷,没有温度,一如此时灰飞烟灭的肉体。她的眼睛转到另一张照片上,那上面的场景几乎有点可笑,田石松趴在杜若的轿车的车头上,杜若正从车门下来赶着过去。这是什么意思?杜若,这时候宇文慧才想起这个重要的人物来,作为儿媳她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作为片中的可疑角色,田石松的死,应该跟她有直接关系。宇文慧相信田石松绝对不可能因为绝症而寻死,他的死因太可疑。死之前他接触过的人里最奇怪的就是杜若,而且她向徐文滨解释说田石松是她的同事,是来敲诈她的。这分明是一个弥天大谎。田石松退休后的确是来了N市,但他怎么可能是杜若的同事!光这一点就证明杜若在撒谎。她的谎言是为了掩盖什么真相?更别说他还会去敲诈杜若,凭她对他的了解,田石松确实曾经颓废过,荒唐过,可是敲诈这个罪,是怎么也安不到他的头上去的。
她得找到杜若,问个清楚,可是她现在到哪里去了?手机也停机了,工作也辞掉了,人就像蒸发了,一点线索也没有。她走到正则卧室门口,听了听,里面一片寂静。宇文慧知道此时正则的伤心是不可能为田石松而起的,虽说是父子,可是跟陌生人有什么不同?宇文慧轻轻地推开门,看见正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她怕他着凉,走过去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被子,一转身,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两张纸,没戴老花镜她看不太清楚内容,但最上方那几个大字她还是看到了:离婚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