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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湖安去南城的路上不怎么太平,毕竟他们要做的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总不能慢悠悠跟春游一般。
一行人都骑着马匹,日夜兼程,一晚上只休息两个时辰醒了顾不上别的先往口中塞点东西,才能一边吃着饭一边坐在马上。
老实说,别看沈湖安父皇不爱兄长警惕宫妃冷漠好像活的很憋屈一样,实际上作为皇宫中唯五的皇子之一,他的吃穿用度自然无一不精。
能够让他一门心思的憋着一股气要参与夺嫡之争,除了兄长们小时的欺辱和大了的看不起与随便利用之外,就是想要给长姐撑腰。
他又不傻,上面的四个兄长都不是什么好货,一个比一个小心眼,他什么都没做还尚且被几次三番算计,硬生生把本来只想着等到长大出宫开府做一个闲散王爷度日的沈湖安逼得成了每天挖空脑子想着老子一定要做皇帝把你们踩在脚下的中二少年。
反正不管是哪位兄长上位,他和姐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那还等什么。
扫清障碍,赶走兄长,独享皇位。
一切都很完美,只是理想很大,要实践起来却十分困难。
曾经的沈湖安为了自保已经在小时就做出不爱读书的模样来,之前还是装的,等装久了,他就真的不爱读书了。
皇子们夺嫡可依靠的除了父皇宠爱就是母亲外家,只是他生母早逝,外公虽然是大儒却也早早去世,现在只剩下外婆与舅舅在南城生死不知。
姐姐匆促被指婚,虽然他前日清晨就去点兵没瞧见未来驸马的模样,却也知道那是个寒门子弟。
光是外力这边,就是没有可依靠的。
那么,就只能靠自己。
这一次出发南城,其实沈湖安是不怕的,他自然知道每天安然在皇宫中度日肯定是得不到皇位的,因此虽然担忧姐姐和恨父皇心狠,对着这趟出行心中却还是有点期待的。
至少,他可以率先救了外祖母与舅舅家人。
想的很美好,日夜兼程终于到达目的地时,沈湖安是被扶下马的。
谁都知道骑马快,只是骑马却不能时间长了,否则两侧大|腿就要被磨的又酸又疼,而且因为伤处位置,若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疼的话,就必须要岔开腿走路。
岔开腿,等同于不雅。
他堂堂五皇子,就算是疼死,也绝对不会岔开腿!
沈湖安冷着脸,一手接过身旁下属递过来的佩剑,左右看看大|腿都稍微有些分开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的下属们,不屑的收回了视线。
果然,不光是他疼,别人也疼。
没走两步,他也把腿稍微分开了一些。
沈湖安一进了南城就差点没吐出来。
本来之前在外面的时候他还觉得味道有点古怪,只是因为城门关着,他们下马的地方离着也不是很近,脑子里没想到这股味道居然是从南城城内冒出来的。
味道很古怪,总体来说,就是烧焦的尸体味、腐烂的肉味以及部分人体排泄下来的东西。
尽管脸上蒙着为了防止传染的白布遮挡住了口鼻处,可那味道还是一个劲的顺着风飘到了沈湖安鼻中。
他本来以为这就是极致了。
结果一低头,地上除了一些乱七八糟零零碎碎的东西之外,竟然还有满地“黄金”。
此刻的他还是一个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东西都没见过秽物的天真小皇子,虽然为了登基成皇逼着自己学了看了不少东西又在长姐面前露出一副稳重可靠的模样,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没出过皇城的皇子。
好在虽然好奇,沈湖安也没去找那些不熟悉的兵将问,而是问着一直跟随自己的侍卫,“他们为何不找个恭桶。”
就这么大咧咧的摆了一地都是真的好吗?
侍卫面色稍微有些尴尬,同样小声的回道“殿下,想必,这里是没有恭桶。”
没有恭桶也不能这样直接拉在地上啊。
沈湖安心中充满了对南城人民不讲卫生的悲伤。
他只能一边小心避过一边目视前方尽力摆出一副自己压根就不在乎地上那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模样来。
众所周知,南城是有两道城门的。
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便是第一道城门与第二道城门的夹缝中间,就这么带着身后统一蒙着白布的兵将下令让里面人打开城门后,更加浓重的味道立刻侵袭了站在这里的所有人。
沈湖安却顾不上谴责南城百姓多么不爱卫生了。
无数穿着混杂着泥沙和秽物灰扑扑衣服的百姓们有气无力的倒在地上,靠在墙上,每个人脸上都毫无生气,除了低低的仿佛再高一点便发不出来的哀嚎声,竟然无一人对打开城门进来的这群京城派来的兵马们有什么反应。
没人迎接,也没人高兴,因为他们就要死了。
不光是他们,还有他们的亲人。
沈湖安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这称得上是一地人又满目狼藉的景象,脑海中认识的谋士那轻飘飘的一句“若是陛下下令引流,原本就遭受过了天灾的南城百姓再遭**,必定无人生还”才算是彻底的撕扯下了那层轻描淡写的皮,赤|裸裸暴露在了他面前。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朝廷报上来的那一个个死了多少的数字。
他被吓到了。
此刻沈湖安甚至想要回到京城去,去找姐姐,姐姐一定会安慰他,让他不要害怕。
可他不能。
沈湖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过一个个面如死灰的百姓,走过他们那没有任何情绪的视线。
一直走到了两个孩子面前时,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那是两个平民孩子,大一点的看起来七八岁,小一点的四五岁,应当是姐弟关系,因为那小一些的男童一直在喊“姐姐我疼”,大一点的女童嘴唇干涸却还是努力的抱着弟弟安抚,手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们二人脸上都有着麻点,显然正是有了此场瘟疫病症。
一旁侍卫疑惑地问了声“殿下?”
沈湖安定定望着面前一幕,“太医不是说要找人试药吗?去问问他们可愿意。”
侍卫答应一声,上前问了两句,弟弟年幼只知道喊疼,姐姐却也算是个半大孩子,她抬起满是灰尘的脸,一双黝黑瞳孔看了看面前尽管身穿铠甲也依旧华贵的众人,抱紧了弟弟,点头答应下来。
就算是不试药,最终也还是一个死字,还不若一试。
带着这对姐弟,一行人这才前去太守府,太守府门口没有人站岗,大门紧闭,显然也是遭这场瘟疫灾难所致。
一直努力让自己面上显出冷肃好不让身后兵将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的沈湖安难得有些紧张的顿住脚步,握紧拳示意身旁下属去敲门。
南城太守,正是他与姐姐的亲舅舅。
只是南城地小,又恰好挨着边界,就算是过年太守也不能去参加皇帝,舅舅无诏不可入京,舅母这些女子却是可以,只是外臣妇没有宫妃宣诏也不能入宫,沈湖安生母早逝,哪里还会有宫妃会这么好心想着帮二人外家召进宫,因此沈湖安长这么大,竟然还未见过母亲这边的人。
姐姐倒是与他说过在他小时母亲还未去世时,舅母曾经进宫看过他们,还抱了他,只是他早已记不清了。
他与姐姐又因为还未成家住在宫中,每年年底外面的臣子们都能收到四处来的礼物,如他们这些住在宫中的皇子皇女却是压根收不了礼的,因此,这么些年来,别说是外家舅舅长相,他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收到过。
方才看到灾民的感怀此刻稍稍褪|去,沈湖安心中有了些许即将见到未曾蒙面亲人的紧张。
他曾经听姐姐说起过,外公是当世大儒,在他还在世时门下弟子无数,虽然不愿入朝为官,弟子却个个都是官,称得上是十分威风。
只是外公本人却淡泊名利,对这些并不在意,姐姐说,外公有着白色长须,花白头发,总是身穿长袍,两袖飘飘,虽然年老却精神极好,只是有些不苟言笑,对他们姐弟却十分关爱,还曾经亲手教导她习字。
虽然外公已经去世,但舅舅是外公亲子,想必相貌处世风度都差不多。
眼看着门打开,沈湖安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不要在眼中露出好奇与期待神色,大踏步走进太守府。
“大人正在书房,请殿下随小人到这边来。”
按理说皇子来到太守府,太守府里的所有人都要出来跪迎,只是据说太守府染病众多,府中的主子们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之前沈湖安的舅舅还想着勉强被未生病的小厮扶着来迎接,只是实在是难以支撑,这才不得不失礼一会。
沈湖安神情有些紧张“舅舅身子可好?”
那小厮显然也是知道面前皇子与自家主子的关系,诺诺几下,小心翼翼道“大人三天前在处置病死百姓尸身时不慎染病,此刻正是最凶险的时候。”
沈湖安脑海中立刻冒出了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男人卧床不起面色苍白不停咳血的模样。
他脸白了白,也顾不上摆自己那个威严冷静皇子的派头,连忙催促着小厮带他去书房。
打开书房,果然见床上躺着一人。
他虚弱无比,勉强靠身旁侍候人扶着跪在地上,“臣,柳青仙拜见五皇子。”
沈湖安僵硬的看着面前男人。
是的,他的舅舅叫柳青仙,一个听上去就能让人充满对着如玉美男期待的名字。
可现在在他面前跪着的,却是一个满脸络腮,古铜皮肤,即使病中都身形健硕,跪着都要到了沈湖安胸膛处的男人。
即使他年纪小身量还未长成,这身高也未免太骇人了。
也许是沈湖安的目光太过呆滞,柳青仙望过来的视线略微带着些许疑惑,他又是一窒。
眼神是很疑惑,可这样大的眼睛配着那络腮胡,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瞪人。
沈湖安僵硬的松开了之前一直紧张握紧的拳头,干巴巴道“舅舅请起。”
“多谢殿下。”
即使虚弱,依旧声如洪钟的声音响彻在他耳边。
舅舅柳青仙被扶着勉强站起来,这么一站,沈湖安直接就是要仰视他了。
他神情越发僵硬,干咳一声,“舅舅身子不适,还是到床上歇息着,我是舅舅亲侄,又不是什么外人,何必要在乎这些虚理。”
被小厮搀扶着低头俯视他的柳青仙眼中露出了些许欣慰来,“如此,臣便不客气了。”
于是沈湖安又僵硬看着舅舅被小厮扶着靠坐在床上,虽然那硕大的个头让他十分怀疑舅舅会不会将书房这个一看就知道只是平时用来小憩的塌压垮,但好在这么一坐着,他至少不用再抬起头仰视着舅舅了。
舅舅慈爱的看着他,虽然虚弱的动都动不了,声音依旧很大的感叹道“一晃眼,殿下都长得这么大了。”
沈湖安干笑两声。
“还记得那时,殿下刚刚出生,臣有幸获得陛下准许前去探望殿下,那时殿下躺在襁褓中,仿佛还没有臣的手掌大,如今,竟然也能到了臣的胸膛位置了。”
沈湖安僵硬看了眼亲舅舅落在被子外面的手掌。
不是仿佛,就是。
还有,舅舅你想多了,我没有到你的胸膛,是你低着头弯着腰我才能到你的胸膛。
他艰难的回忆起姐姐曾说过的母亲外家人信息。
外公是大儒,外婆是大家千金书香门第,舅母虽然不是什么大家出生,爹爹却也是个辞官的举人。
无论是从上到下还是从内到外,怎么看都是一窝子的书生才对。
所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南城太守柳大人,长公主与五皇子的亲舅舅,天生神力,三岁便能抬起巨石,五岁跟随武师傅习武,十岁便能举起巨鼎,二十五岁时曾经带兵将越过边界的三千匈奴打了回去,只是担忧朝廷治罪私自与匈奴开战未曾向朝廷上报,在南城兵将中威望极高,这样的厉害人物,必能襄助五殿下一臂之力。”
赵河一脸迷茫的坐在好友对面听着“可我记得,太守是文官啊。”
这事迹难道不应该做个武官?
“柳大人年少时的确是想要考武官,只是被陛下弹了回去,道既然他父乃是当世大儒,子承父业才是正理,这才去做了南城太守,一做便是十几年未动。”
赵河虽然出身商户家中没有人当官,可自从入学之后也是恶狠狠恶补了许多观场知识,此刻听到最后一句当即就是一愣。
“十几年没有动作?”
不应该啊,本朝观场很难有十几年不动的官,要么做得好升上去,要么做的不好贬下去或者调离地方,一方面是担心官员呆的时间长了就把那块地方当成自己的搜民脂民膏上面也不知道,一方面就是只待在一个地方政绩也光是那么一处,升官也不好升,总之就是想一动不动一两年还行,十几年就不太好了。
望着对面依旧安静坐着的林时恒,他大脑飞速运转着,“陛下……是不是不看重五皇子的母家?”
这话还是委婉的说了,他其实更加想说的是,虽然他自己觉得林兄很好啦,可那也是一个寒门学子,将长公主嫁给一个寒门,又将最小的从来没离开过京城的五皇子殿下派去正在爆发瘟疫的南城,两人舅舅明明更合适武官却被压着做了文官,还十几年不挪动位置,这已经不是不受宠,简直就是不喜了。
林时恒低头一笑,垂着的眼眸中有些讽刺“陛下登基时,柳公风头正好,虽然不为官,朝廷官员却有不少是他的学生,陛下当日刚刚登基,正是兴头最盛之时,虽然先帝曾经允诺柳公可不入朝为官,还是下了诏令要柳公入朝。”
“这个我知道。”
赵河道“柳公拒绝后,陛下赞叹柳公淡泊不慕名利,敬仰不已,这才娶了柳公之女为妃。”
淡泊不慕名利是真,敬仰却是假的。
一个刚刚登基认为全天下都是自己的新手皇帝正是志得意满时,只是想要让一个大儒入朝为官而已都不愿意,再加上当时他下了诏令之后一群文官口口声声先帝既然已经允诺他这样做就是于理不合,新手皇帝怎么会心中不气恼。
他是皇帝,天下之主,可却被这么多的人反对。
当时的皇帝当然不会去想这事因为先帝允诺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只会想着这些人中哪些是那柳公弟子,又有哪些和柳公交好。
虽然都是文官,但这件事却让他十分不爽的意识到了,在自己这个皇帝和柳公之间,这群吃着他俸禄的官员们选择了柳公。
好,不是站在柳公那边吗?不是都觉得柳公就应该淡泊名利吗?
先帝曾经允诺柳公可以不入朝为官,可没说过他的女儿不能入后宫为妃。
一道圣旨,柳公的老来女便这么被送进了宫,成为了早早香消玉殒只留下一双无人庇护儿女的柳妃。
当时皇帝在招柳家女入宫时也查探了清楚,虽然她没有婚约,却是默认了与娘家表哥结亲,如果不出意外,柳家女会嫁给这个娘家表哥。
新手皇帝十分任性的当了这个意外。
他当时招人入宫只是为了出一口被满朝反对让柳公入朝为官的闷气。
结果柳家女入宫之后,皇帝却又开始有一点喜欢上了这个相貌绝色满腹墨香性情温柔的女子。
两人很是过了一段幸福时光,要不然沈湖阳也不会是长公主,更不会被赐予了只有皇子才有的湖字辈分。
甜蜜过后,皇帝喜新厌旧的性子又冒了出来,恰好又是一年大选,他今天去那个宫里,明天去这个宫里,日子好不快活,女儿家本来就多心事,之前还对自己温柔的皇帝移情别恋,柳家女当然会难过。
她又不是那些从小被教育着“要当好一个主妇丈夫如果喜欢其他女人就要主动去帮他纳反正卖身契在自己手里就行”的世家女,柳公对妻子一心一意终生只有她一人,哥哥也是如此对待嫂嫂,偏她入了宫,皇帝注定有着后宫佳丽三千,不会只爱她一人。
要是皇帝不管她,她难过一段时间也就算了,反正人都是能看清现实和适应新生活的。
偏偏皇帝注意到了这种难过。
他并没有去想‘因为我宠爱其他妃子所以她不高兴了’,而是灵关一闪,思绪落在了‘就算是嫁给了我她也还是想着那个娘家表哥’上。
一察觉到自己很可能被戴了一顶无形的绿帽子,皇帝勃然大怒。
他一怒之下更加不愿意去柳妃宫中,继续过着去这里去那里就是不来你这里的日子。
柳妃越来越难过,结果就是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只是怀孕又怎么样,皇帝不上心,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和大女儿一样被父皇弃之一边。
而且这个时候,皇帝竟然让她一直喜欢武的哥哥去当了文官。
万一哥哥和文官下属沟通不良一生气直接把人打死怎么办。
于是柳妃更加难过。
皇帝又注意到了她的难过。
他这次简直要气炸。
怀了朕的龙种还郁郁寡欢,心里怎么可能没人!
一怒之下,他彻底不再去柳妃宫中。
一个没有宠爱的妃子过的是什么日子,皇帝自然是不会去想的,他只知道,柳妃生下了五皇子后来求着他让娘家人进宫见一面,柳家人出宫不久,柳妃去世,只剩下一双儿女无人照拂。
而皇帝心中始终对着柳妃可能心中有人的事耿耿于怀。
说来说去,若不是他自己之前调查过柳妃差点嫁给娘家表哥,也不会一直在心里梗着这么一根刺。
不过说起来,他要是没有调查到柳妃被默许嫁给娘家表哥并且柳公对这场婚事很满意的话,也就不会让为了让柳公感受一下自己的憋屈将柳妃封妃了。
他这样的神经病思想自然是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于是长公主与五皇子这对可怜的姐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遭了父皇厌弃。
五皇子还好,他从小就不受重视,早就已经习惯。
长公主沈湖阳却是年少记事,零星记着一些当初父皇对她如何宠爱又是如何一夕之间变得冷淡。
其他妹妹羡慕她能够得到和皇子一个排名的湖阳名字,她小时又何尝不羡慕妹妹们能被父皇疼爱。
“我已经写信回了家中,家中为了运送紧急货物一直都备有好马,若是不出意外,应当很快能够赶到南城。”
赵河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还在严肃的用手敲着桌子道“这一次,家中应当会听我的话,将所有库存药材全部运送过去,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赵兄可大概知晓数量?”
赵河说了个数,他毕竟是赵家人,即使平时忙着读书,这些东西父母也不会瞒着他。
林时恒点了点头,“朝廷赐下的药材加上赵兄家人捐献的,虽然有些勉强,应当是能够撑过去。”
“勉强?”
赵河有些意外“朝廷给的药材不够吗?我还以为最多只差一些。”
“事出紧急,只能从国库调取,只是毕竟是陛下私库,不会多出,再加上准备这些的官员会排去一些‘可能会死亡’的百姓。”
“这都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了,朝廷怎么还如此小气!”
赵河一拍桌子怒而站起,“多给一些药材,那便是多救了一些人命啊!!”
林时恒摇摇头没说话。
想要让朝廷出钱,尤其是要给一个朝廷不太喜欢的小地方出钱,还是有些难度的。
“对了林兄,你让我给你准备的飞鸽我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我让我家在京城的掌柜捎来的,它能直接飞到南城掌柜家中。”
“多谢赵兄。”
“客气客气。”
赵河笑的爽朗,“只望若是日后五殿下得了愿,林兄能拉拨我一把。”
林时恒行礼的手一顿,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一抹浅笑。
“自然。”
“只是不知赵兄是何时知晓愚弟想要助五殿下一臂之力?”
赵河笑容得意了几分,望着面前好友的眼中还带着一些敬佩。
“林兄想必在答题时,便已经算到了五殿下会被派出京城?让我捐献药材,给出瘟疫方子,也全都是你算好的。”
赵河越说眼中的亮意就越深,“那日我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林兄你这样淡泊名利的高洁之士,怎么可能会让我为了官位才捐献药材,必定是有更深远的道理,想了一|夜,我才堪堪想了个明白,五殿下出城那日,林兄你借了马车要到城外去送五殿下,虽说林兄已经得了陛下旨意即将成为驸马,可若是之前没有交情的话,又怎好去相送。”
“瘟疫方子,捐献药材,甚至是下嫁公主,一定是林兄与五殿下早早便商议好的。”
“这便说明你们早早相识,殿试、不,会试前你们应当就认得!”
赵河的语气越来越激动,等到最后,更是忍不住心中满满一片“我的好友算无遗策不声不响搞大事”的激昂之情,双掌交叠,对着林时恒重重拜下行礼。
“林兄谋算之深,思路之广,我甘拜下风。”
再次看着他说了一大堆错误推算最终又得到正确结果的林时恒挥了挥袖子,满脸淡然的回礼拜下。
“赵兄过奖。”
虽然听不太懂,但反正是夸他的。
回礼就对了。
完全不知道京城此刻正在发生什么的沈湖安正在病重的舅舅给出的人员名单下拧着眉看来看去。
“现在需要救治的百姓竟然如此多?可朝廷给出的名单却比这上面至少少了一半。”
他之前看朝廷给出名录的时候还想过南城可怜,本就城小,一场灾难下来竟然就剩下了这么点人,结果现在一看,却与朝廷那边完全不一样。
但朝廷是按照名录上的数量来往下拨草药救人啊!
现在太医道那姐弟两个脉象已经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麻点虽然还在却没有再吐,都安然睡去。
也就是说,这个方子是有效的。
在沈湖安兴奋的要宣布赶紧熬制药物救人时,却得知药材不够??
这简直就是给自从出了京便一直一波三折的沈湖安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泼完冷水还不算,又刮起大风刮得他浑身彻骨冰寒,直恨不得提剑冲进京城去把这么安排的官员给砍成三截!
柳青仙不似还年轻的沈湖安那般愤愤,而是很习惯的道“朝廷行事一向如此,殿下与其恼怒,还不如尽快去寻找城中药店,购买药材的银两从我这里出便可。”
“怎么能让舅舅出,舅舅府中清贫,本就日子难过,我这次来也是带了银两的,我来便好。”
真清贫的沈湖安硬着头皮说完站起来就要派人去买草药,就算是药店无人,也要记录下数量,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后按照市价将买药材的钱归还。
这是那无名官员给他的信里面所说,并且还特地标明了若是无主的地方,沈湖安在派人取走里面东西之后,一定要让人贴个告示,一是免得主人回来不知道到哪里去拿钱,二是要让南城百姓知晓他五皇子是一个拿了东西会给钱的好皇子。
沈湖安撇嘴,他本来就是个好皇子。
虽然还是对那人的身份有些疑虑,但观这信件,怎么看说的都对,一路上又试了试上面所谓的御下法子。
虽然对“和下属一起找个林子嘘嘘”“与下属一起吃干巴巴硬邦邦难吃要死的干粮”“在遇到危险时再怎么害怕也要撑住了拔剑摆出一副保护身后下属的模样,尽管随便一个下属拎出来都不需要他保护”这种法子有着疑虑,但等到做完之后,沈湖安惊奇的发现,那些原本看向他时还带着些许轻蔑的兵将们居然真的对他亲热了许多。
具体实施在他忍着难吃硬着头皮吃干粮时,跟随的将士献给了他一块肉干。
只有一块,却让自从出了京就再也没品尝过肉味道的沈湖安吃的差点没哭出来。
他倒是想停下马去打只兔子回来解馋,只是这信件上说,必须要和下属摆出一副“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的样子来,沈湖安又想让大家一起打兔子吃兔子,可后面又道一路上必须要日夜兼程不能浪费时间,尤其是不能让别人觉得他这个皇子果真吃不得苦,赶去救人的路上都要吃野味。
真的吃不得苦的沈湖安这一路上简直吃了大苦,无数次他都想不干了,又想到若是自己那伟大的愿望,硬生生给挺了下来。
好在虽然自我感觉吃了很多苦头,等到了南城时,这些将士望向他的视线已经带上了仰慕与敬佩,甚至还有人主动和他攀谈,言语间十分亲近,沈湖安也就不再纠结,接下来的安排直接按照信件上面的教导这么做。
先找出试药的病患,等到方子确定有效了,再告诉所有兵将,打消他们可能会感染瘟疫的恐惧,接着就可以安排这群将士去干活了。
干活之前,还得说点什么。
沈湖安掏出信看了看写信人生怕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特地写下来的话,默背一遍记下后又宝贝兮兮的将信揣回兜里。
这才咳嗽一声,走到了太守府宽大的练武场上。
至于为什么文官的府里有练武场和练武场上那两个巨大骇人的铁锤,这不重要。
沈湖安站在了上方,望着下面那密密麻麻站着一直排到了太守府外的兵将,他们穿着盔甲,手持长矛,都安静的抬起头望着他,眼中写着信服。
本来还有点紧张的沈湖安更加紧张,还好他记性好,直接背出了信件上所写的话。
“之前担忧一路疲惫,再加上病症未去除,这才只让诸位休憩,现在太医来报,病症已除,诸位将士,便与我一道前去将药物分发给百姓。”
“诸位切记,一不可对百姓动粗,二不可取百姓私物!三不可擅自离城,可应我否?!”
底下的将士们一呼百应,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回应。
“是!!”
“遵殿下所说!!”
此刻,眼见着这么多的人站在底下步伐整齐身穿一抹一样的铠甲望着自己。
那仰慕敬佩的视线宛如在看着他们的主君。
沈湖安心中一跳。
从前那只有一个笼统的想要坐在龙椅上的想法彻底被加固。
此刻,他想的是,若是日后穿着龙袍,底下站着的不再是一千兵马而是一万甚至十万。
他站在高处,兵将们站在底下,就这样望着他。
那样的情景,该有多么令人向往。
沈湖安握紧了双拳,原本心中的紧张明明都不在了,心却还是激动地砰砰跳动起来。
这一刻,他终于清晰的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皇位!!
他要登上皇位,守护姐姐!
想到未来自己给姐姐撑腰的那一日,沈湖安面上神情冷凝,唇角却得意的微微勾了起来。
现在要做的,就是按照那名虽然没有告知名字却看得出来胸有沟壑的先生赠与的信件,将南城之事处理妥当,让父皇刮目相看,若是能够在回京之后认识一下那先生就好了,此等厉害人物,一定要收入自己账下。
等到他在先生的帮助下登上皇位,他要像是先帝一样,若是驸马对姐姐不好,他就可以随随便便的驱逐掉驸马!!
沈湖安相信,那一日,绝不会远!
不过回京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好好吓唬一番驸马,让他不敢对姐姐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