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知识就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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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有没有银子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现在我先和你说说为何我觉得朝廷还是不够重视教育问题。”

    思索良久,苏泽还是没和朱瞻基说朝廷关于纳税政策的弊端所在,而是说起了大明如今教育上的弊端。

    士绅一体税,禁止私人土地买卖这些政策现在还不能推行开,因为苏泽还没有足够的底气去推行。

    步子迈的太大了容易扯到胯,现在和朱瞻基说这些多说无益,朱瞻基就算听进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何况,这些政策也不见得朱瞻基会认可,朱棣也不一定会采纳接受,既然如此现在就不谈论这些了。

    苏泽自己也有一些想法,他想要在大明推行士绅一体纳税,势必会面临天下读书人的疯狂反扑,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

    想要打破阶级的固化就要给底层阶级找寻一条出路,如今的大明想要打破阶级,鱼跃龙门只有科举一条路可走。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个理念深入人心,苏泽并不否认这种观念,这种观念放在后世也是挑不出来毛病的。

    关键是如今大明的科举制度是有弊端在的,由于统治者改变考试内容使科举成为束缚知识分子思想的枷锁,明太祖将源于元朝的八股文体正式定为科举考试文体。

    考八股文,压抑了那些本来不擅长科举科目的人的思想,也使一些知识分子,无法在学术上、思想上进行创新,从而导致了思想上的落后,使科学技术的发展也停滞不前。

    简单来说就是压制读书人们的思维,使得他们思维固化了,从而缺乏了创新性。

    其二,科举制度也产生了家庭悲剧,由于科举制度及第者享有丰富的优待的荣誉,而且科举也是普通人出头的重要途径,因此经常会有贫士高中之后抛妻弃子的悲剧发生,诸如李正阳。

    这还不是最悲剧的,最悲剧的是除了那些书香门第,殷实家庭,想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来太难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就是如此,寻常百姓家想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来往往需要耗费大量的钱粮,考上倒还好,若是考不上便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除了读书啥也不会了,成本太高了。

    其三,科举制度极其容易导致官场腐败,科举制度随着历史车轮的推进,出现了科举制度的政治化,天地君亲师的教育又造成了师门关系的盛行,这样造成了严重的师门裙带关系现象。

    这些师门关系在官场中互相拉帮结派,并且官官相护,这就不利于国家建设一个公正公平公开的社会良好制度,造成了官场的黑暗和社会的混乱。

    学子们科举的时候会有同年,同窗关系,而学子和考官之间也有了裙带关系,如房师,座师这些乱起八糟的关系,科举舞弊的例子历史上也不少见,这种选拔人才的方式并不透明。

    理清楚了头绪,苏泽继续开口道:“一个国家重不重视教育,不是看出了多少进士,多少举人。”

    “我大明如今需要的不是多少进士,多少举人,需要的是如老张头那样的技术性人才,他们可以不断研究改进火器,使得我大明兵强马壮。”

    “需要的是清风县农业研究所那样的读书人,他们也读四书五经,但他们不只读四书五经,他们更擅长去研究和农业相关的知识,想法设法的去提高粮食的产量,一亩地能多种出来多少粮食才是他们去学习,研究的。”

    “地有多少是数的,但我们可以去想办法研究出更加高产的种子。”

    “农业研究所那边这两年我砸了不少银子下去,其实有些成效了,虽然也只比其他地方的水稻每亩产量多出来那么一些,但总算是有进步的,一亩地多出一点,若是我大明全用上这种稻种,那么整个大明一年下来又会多出多少粮食呢?”

    苏泽没有去谈科举制度的弊端,而是换了一种朱瞻基相对能好理解的方式,举例说明。

    大明需要那么多进士,举人做什么,是能让火器更先进,军队更强盛,还是能种出多少粮食?

    你让那些进士,举人去做文章,写八股他们倒是很拿手,可要让他们去干别的那是决计不行的。

    术业有专攻,不是说那些读书人不聪明,整个大明三年也才出那么点进士,真有多笨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们学错了方向。

    文章写的再好,八股做的再好,能让地里多出些粮食吗?

    归根结底还是科举制度存在弊端,埋没了不少的人才,局限了读书人们的思维!

    朱瞻基没有说话,只是跟在苏泽身边,一边走,一边静静的听着,仿佛像是一个学生,正在聆听着老师的教诲。

    苏泽也不在意朱瞻基听没听进去,见朱瞻基不说话,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清风县的人几乎人人都识字,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要如此做?”

    “他们读书识字不是为了科举,不是为了当官,而是想着读了书,参加了考试,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读书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条捷径,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捷径!”

    “在清风县,各行各业都要识字才行,你不识字你就担任不了一些技术性的工作,只能去干苦力,不要觉得百姓都很傻,读书人常常说他们是愚民,可其实他们并不傻!”

    “学八股,学四书五经固然也是一条捷径,可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太难了,你可知道一个农户家庭想要供养出一名秀才要花费多少?”

    朱瞻基摇了摇头,抿了抿嘴没说话,他以前从未关注过这些,毕竟他生下来便身份尊贵,也从未接触过那些底层百姓的生活,又如何得知呢?

    苏泽也不在在意,笑了笑打趣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你生来就在罗马中心。”

    “一个底层百姓家里想要出一个秀才,不仅需要去私塾读书,给先生交学费,还要买文房四宝,四书五经,这就是笔不小的花费了。”

    “这还不算完,想要出一个秀才,那你总不能让他放下书本去地里干活吧,于是家里又少了一个青壮劳力,家里人少的还好,家里人多的,这多出来一个吃白饭的吞金兽,其他人可就得紧巴巴得过日子了。”

    “秀才恐怕你是看不上眼的,毕竟后面还有举人,举人之后还有进士,考中进士才能入朝为官,秀才不过是科举的起步罢了,你看不上眼,可这已经是寻常百姓一生能看到的终点了,搁在村里都得喊声秀才老爷了。”

    明清的科举制度,凡是习举业的读书人,不管年龄大小,未考取生员(秀才)资格之前,都称为童生或儒童。

    但需要注意的是,童生并不完全等同于未考上秀才的学子,根据明朝史书记载,只有通过了县试、府试两场考核的学子才能被称童生,或者生员。

    明朝时期时,秀才专指府(或直隶州)学、县学的生员,是读四书五经而进学者的专称。

    要取得这种资格,必须在学道或称童子试获得取录。不论年龄,应童子试的都称童生。

    明时,称乡试中试的人为举人,读书人考中举人也就有了做官的资格,可也不是每一个举人都能做官的。

    只有考中了进士或者同进士,才能真正的鲤跃龙门。

    朱瞻基作为大明的皇太孙,接触的最差的读书人都是同进士,秀才,举人都见不到他的面,可实际上,秀才,举人已经是普通人一生的终点了。

    说到这里,苏泽指了指自己看向朱瞻基笑道:“现在朝中有不少人都说我苏泽是寒门贵子的代表,鲤跃龙门,一步登天,一跃成为天子近臣。”

    “这句话不算错,比起他们许多人,我的确是寒门子弟了,可你不知道,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配称为寒门的。”

    “寒门至少你祖上还得阔过,家里还有些资产能供你读书,这样的才能被称为寒门!”

    “我家里就是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多有钱是谈不上的,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不过是双亲去世前留下了一大笔财产,我兄长还算厚道,也没侵占我的那份,于是才有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二甲进士苏泽。”

    “我不用劳作,也不用管家里其他人的生计,一日三餐都有人伺候着,每日就读书,做文章就可以了。”

    “实际上,那些农户,普通百姓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他们也要吃饭,也要生活,如何拿得出多余的钱粮去供养一个读书人出来?”

    “考中了还好,还能改善一下家里的情况,可若是考不上,那就是好几年的钱粮打了水漂,下次再考不上,那就又得浪费好些年,若是再考不上,那就完了,家里多出来了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还得靠家里其他人去养着。”

    “对于我大明大多数百姓来说,这是他们承担不起的代价,于是也就绝了供出一个读书人出来的心思了,农民的孩子长大了也是农民,祖祖辈辈都只是农民了。”

    “读书在我大明还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家里没有几个银子真读不起书,而我想要改变这种情况!”

    “如何改变?”朱瞻基轻声问道,有些东西他其实不懂,因为他没接触过,不懂民间疾苦。

    “在我看来,其实也很简单,之所以那些底层百姓不愿意供养读书人是因为耗费的代价过大,而一旦考不中又没什么好处,所以他们才不愿意。”

    “可你一旦给出了其他的选择,让他们明白读书不止只有科举当官一条路可以走的时候,就算会耗费钱粮他们也愿意供养自己的子女去读书。”

    “我还是拿清风县举例,你知道我最开始让他们送孩子去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吗?”

    “什么情形,说说,我到清风县的时候,学校都已经开起来了,还真不知道这回事。”朱瞻基有些好奇的问道。

    “当时,我让那些狗东西把家里的孩子都送去学校读书,结果没什么人听我的。”

    “我就纳闷了,我又不收他们学费,啥都不要他们就让他们的孩子有书读,白送的好处居然有人不要?”

    “纳闷之下我就去挨家挨户问了,结果那些狗东西和我说,孩子去学校读书了就没人下地了,特么的,就清风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能种出来多少粮食,再说了那些半大的娃娃也干不了什么农活啊!”

    “我苦口婆心的和他们说读书识字是有好处的,我不会害他们的,压根没人听我的,当我在放屁,反正就是觉得读书没用,读了书又考不上科举,那读书干什么?”

    “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苏泽笑的肚子痛,笑的前俯后仰,他如今想到了当初那副场景都觉得好笑,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悲哀。

    “那后来呢,后来他们怎么又愿意送孩子去读书了?”朱瞻基没觉得好笑,只是觉得清风县的人都挺有意思的。

    “后来啊,老子出了血,先是包他们孩子的一日三餐不说,还给他们补助,只要送孩子去学校的,成绩优异的发放钱粮以资鼓励。”

    “但效果也不好,那些狗东西虽然把孩子送来了,但热情不高,就是奔着钱粮来的,估计是回去和婆娘在被窝里一合计,孩子下地也做不了啥,去学校还能赚老子的银子,所以才送孩子来学校的。”

    苏泽咬牙切齿,恨的牙痒痒,谁和他说百姓淳朴,愚昧的,这不一个个的比猴都精?

    “哈哈哈,那是他们能干的出来的,苏兄,真不是我说,你们清风县的人,真没其他地方的淳朴,都鬼精鬼精的!”朱瞻基哈哈大笑,显然是领教过的清风县的“民风淳朴”。

    “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后来我又推出了其他的政策,还从各种方面给他们宣扬读书不止可以科举,还有其他好处。”

    “没有人一辈子都只想当个农民,当个工人,苦哈哈的卖力气,当有一条更好的路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心动的。”

    “在清风县,就连扫地的老人都要能识字才行,你不识字你连垃圾该倒在哪里都不知道,倒错了可是要罚钱的!”

    “读了书,识了字,日后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能赚更多的银子,这样的利益驱使下,我才能让清风县人人都识字。”

    “其实西山如今也是这样的,我其实没花多少银子,只是修建了一所学校,免了他们的学费,只是把读书的好处摆明了和他们讲了,他们自然就会送孩子去读书。”

    “不读书日后只能当个矿上的工人,当个种地的农户,读了书就有了更多的选择。”

    “那谁去挖矿,谁去种地呢?”朱瞻基这次倒是听懂了。

    可他忍不住又想到,若是都去选择了其他工作,谁又去挖矿,谁又去种地呢?

    苏泽无语的撇了朱瞻基一眼,这孙子还真是天生的资本家啊,合着老子和你说这么多,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啊,就惦记着让百姓给你们老朱家种地和挖矿是吧?

    “这就又回到了先前的那个问题了,为何大明如今不需要那么多进士和举人,而是需要像老张头那样的技术人才了。”

    “挖矿咱们可以改进工艺,采用效率更高的方式去挖矿,种地可以研究出能增加粮产量的方法,还能制造更先进,方便的农具。”

    “就说挖矿吧,前些天不是还有个清风县的小伙子,之前也在清风县的学校读过书,如今毕业了,在框上担任工头,他觉得矿上运煤的推车不行,于是自己动手改进了一番,大大的提高了运煤的效率,矿上还发了他一笔奖金呢。”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矿上那么多人,怎么没人想出这个,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重视教育,浪里淘沙,选拔人才。”

    “那个小伙子以前也啥都不懂,就是到了清风县的学校学习了三年后,学到了不少知识,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再说了,难不成真要全大明的人都去给你们朱家种地不成?”苏泽翻了个白眼,怼了朱瞻基一句。

    种地,挖矿要那么多人干嘛,人为何能成为地球上的主宰?

    就是因为人比其他动物聪明,懂得善用工具,原始人类打不过野兽,于是他们利用起了石头磨成的石刀装在木棍上,他们利用起了火焰,驱逐了那些野兽。

    等到以后科技发达的时候,人类就真的在地球上无敌了,任何生物都不能威胁人类食物链顶端的地位,一颗炮弹下去,什么野兽都白搭。

    开启民智在苏泽看来是必须的,因为这样才能选拔人才,发展科技,推动社会进步。

    再说了,苏泽又不是一下子就要全大明普及教育,根本不存在朱瞻基担忧的没人种地的情况。

    现在西山这里万人的教育都还没普及,就开始担心没人种地了,朱瞻基这孙子是个狼灭啊,黑心资本家实锤了!

    “不是那个意思........”朱瞻基有些尴尬,他也只是那么一问罢了。

    苏泽鄙夷道:“切,你这人,一看就是个心都黑透了的统治者,巴不得全天下都给你卖命,合着我说那么多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我听进去了,不就是知识就是力量吗,要让百姓们都读书识字,这些朝廷才能浪里淘沙,选拔人才,不要太过重视那些进士,举人,而忽略了其他人才,要重视像老张头那样的技术性人才,让他们看到希望,给他们找一条和科举一样改变人生的出路。”

    “要让他们明白,读书不只是可以考科举当官,还能多出许多选择,改变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吗?”

    朱瞻基有些期待的看着苏泽,他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但他觉得苏泽说的应该是这个意思。

    苏泽有些欣慰的笑了笑,“不错,孺子可教,我就是这个意思,看在你表现不错的份上,今天我请你吃牛肉!”

    “牛肉,你又偷偷杀牛了?”

    “什么话,读书人的事情能说偷吗,那是牛不小心撞到了石头撞死了,我捡回来的!”

    “这话你和皇爷爷说去,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切,怕什么,我有宰牛书的,合法的!”苏泽从腰间摸出了厚厚的一沓宰牛书在朱瞻基眼前晃了晃。

    朱瞻基无语道:“这玩意儿你又从哪里弄来的?”

    “可怜啊,那头牛直接撞死了在石头上,里长,甲长赶过去的时候一看牛都死了,索性杀了卖钱了。”苏泽伤心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