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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凰在最近的距离看着利德，虽然利德依旧在笑着，但白凰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意。
他的衣袖无风自动，眼神冰冷而锐利。
自家将军受到羞辱，云阳的边军一时间也是愤慨不已，但尚未形成大规模的骚动，就听见利德一声断喝：
“怎么？骂的不对？瞪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着，刚才倒下去的那个人，除了沽名钓誉还剩下什么？忠心忠心，忠他奶奶个腿的心！他在那自我催眠，你们也跟着他与有荣焉？”
利德抬手指了指卡尔帕斯的尸体，毫不客气地说道：
“云阳已经烂了，烂到骨子里去了。哪怕你们常年呆在边疆，这一路走来也该见识到这地狱一般的人间了。多少流离失所，多少妻离子散，多少生不如死，你们也都看见了。既然见到了就该做点什么，因为你们的军饷中每一个铜板都会落到他们的头上！给你们发钱的不是云阳领主而是云阳的百姓啊，这一点你们都搞不清楚吗？！”
一片沉默中，利德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那现在我问你们。你们，包括卡尔帕斯在做些什么？一边鼓吹自己的忠义，一边给骄奢淫逸的利义当狗，拼上性命地维护他们的统治，然后让他们继续吃百姓的肉、喝百姓的血！卡尔帕斯当然可以把我痛骂一顿，然后舒舒服服地英勇就义，因为他明白史书上必定会留下他忠义护主的英名。日后别人在谈论起今天的战争时，也必定会竖起大拇指，夸赞卡尔帕斯不畏强权、同黑恶势力斗争到底的决心。”
说到这里，利德的声音陡然提高，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淡去，愤然低吼：
“有用吗？！云阳的百姓是不是死绝了才好，你们这些跟随他的士兵是不是死绝了才好？！五万东路边军现在就剩下你们两万人，云阳又要再死多少无辜的百姓！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成全他自己的忠义之名，让他一个人流芳后世。你们摸一摸自己的良心，问问你们自己，这一切值得吗！”
云阳的士兵没有再发起冲锋。
原本悍不畏死、跟随自家主将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他们，现在反而开始犹豫了。手上残破的武器攥的很紧，攥到关节发白；无数人聚在一起，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组织起一次有效的冲锋，看向卡尔帕斯的眼神也开始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利德吐出一口气，像是胸中的郁气终于散尽了一样，对自家军队、自家将领，以及站在城墙上的白凰、阿莱雅等人说道：
“你们也一样。你们跟在我身边，是因为现在的我值得你们跟随。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利义哪个样子，你们也必须做出自己的抉择。好好看看你们对面的人吧，我不需要那个模样的忠义，你们首先要忠于御西城，其次才忠于我；要先爱你们的家人，然后再爱我们的领地。”
利德转过身，平静地走下了城墙，阿莱雅跟在他的身后一同离开。白凰看了看下面若有所思的军队，“嘿”的笑了一声，招呼赫吉追了上去。城下双方的军队还在僵持，片刻之后方十三叹息一声，说道：
“你们是云阳的东路边军，大部分的人都在云阳安家。这些年云阳是什么样子，你们心里多多少少都清楚。值不值的为这样的云阳尽忠，是你们的事情。如果选择打，御西城会奉陪到底；如果不打了的话，是走是留随你们选择。”
方十三的声音很温柔，完全没有刚才战场上指挥将士们以命相搏时的狠劲，就像是邻家姐姐一般轻声细语，却又让每个人都能听的清楚：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不愿投降，很多人想投降，但又怕连累自己的家人。打到现在，胜负已经很明显了，御西城可以放你们离开，也希望你们回去之后好好陪陪自己的家人，不要再上战场了。你们是一群好兵，别死的太不值当。”
话音落下，云阳那边许多人手一松，武器落在地上。
很多人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上，绷紧的弦稍微放松，疲惫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昏迷了过去。他们这段时间打了太多的仗，就是靠着一口气支撑着，现在这口气断了，自然就撑不下去了。
方十三也没有指挥士兵趁乱偷袭，因为眼前这两万人是活是死都无所谓，有了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们就算不会背叛云阳，也不会为云阳尽忠了。人非草木，这一路上凌云城那边一点支援都没有给到，边军将士们的心里也不可能全无怨言，只不过以前卡尔帕斯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把这些负面情绪都硬生生遮盖住了罢了。
一部分人留下，一部分人离开。
大约有五千人选择加入御西城，他们的家庭虽然也在云阳，但有的地区已经被御西城占领，有的地区不在利义的掌控之中，所以不用担心利义的报复。剩下的人，收拾了残破的武器装备，背着受了重伤的战友，开始返程。
回去的时候，不知道谁先给方十三鞠了一个躬，随后每个士兵在离开之前，都会做同样的事情。他们就算在蠢，也知道今天如果方十三真的打算赶尽杀绝的话，他们大部分人都要直接交代在这里。
在任何战场上，拿敌方士兵的人头都是战绩，如果真的把他们全歼，方十三势必会捞到大量功劳，在名将榜的排名很可能会提升，在御西城的地位也会更进一步。但她没有这么做，主动选择了后退一步，这些士兵们今后走到哪里都要念着这份情。
只有方十三和御西城的高层们知道，这其实不是什么仁慈，只是减少损失与瓦解云阳残余势力的抵抗意志而已。今天利德的演讲，是从根本上断了云阳将领反抗御西城的正义性，把他们推到了人民的对立面上；而方十三今天的网开一面，则是开了一个先例，让日后更多云阳的军队有了投降的理由。
血战虽然有助于军队战斗力的提升，但对于战力也是一种损失。如果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自然是要更好一些的。
大部分的人走完之后，方十三闭着眼睛，略微思考了一下，下令道：
“把卡尔帕斯的尸体捡回来……安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