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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有的欲望一旦产生,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利义不记得阿瓶是什么时候从房间里离开的,他一个人在桌前坐了很久很久,甚至没有注意到桌上的火烛燃尽。茫茫长夜犹如披在他身上的长袍,耿耿星河照着世上所有的不眠之人。云阳领主与云阳长公子,流淌着同样血脉的父子两人,在这个夜晚都没有合眼。
利义回忆起来了以前的事情。
那年他的弟弟妹妹们还没有长大,凌云城里热闹非凡。长公子的身份加上年龄上的优势让他在这一方天地中无往不利,是深受弟弟妹妹们敬畏的孩子王。哪怕他做了坏事,把锅推给某个弟弟妹妹,他们也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没有半点反抗的权利。
这其中,最不起眼也最好用的背锅侠,就是他的四弟利德。
那时候的利德看上去呆头呆脑的,目光呆滞,言谈很少,谁跟他说话他都会回答,但所答的东西有时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久而久之没人愿意跟他一起玩,利德成了云阳公子中最受孤立的那一个,利义也经常把各种各样的罪状安在他的身上。
那个小小的少年从来不知道推脱,总是茫然地挨打,然后带着一身伤势晃晃悠悠地回去。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利义感觉这个四弟看上去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他目光清亮,笑容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总是浪荡在各种地方,还收了一个和他一样不起眼的金发侍女在身旁。这时候利义再想把各种锅扣在利德身上就没那么容易了,利德总是能安然无恙地躲过各种栽赃陷害,反倒是利义因此吃了好多苦头。
至于其他的弟弟妹妹们,有的外调,有的嫁人,也都纷纷离开了利义的身旁。
现在想来,利义突然发现自己从小时候开始就不是制定规则的人,他只是在规则内耍一些小聪明而已。比其他孩子看起来更用功,于是就有人称赞自己是文武全才;欺负别人毫不手软,于是就有人称赞自己是杀伐果断。把黑锅甩给别人,把荣誉留给自己,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多赢取一些文臣武将们的支持,让自己在父亲的印象中加一些分而已。
他一直遵守云阳领主制定的规则,所以他坐到了世子的位置。
但现在,云阳领主的规则不再具有无上的权威,他也不能在这套规则体系内拔得头筹,于是他的身份地位开始动摇。
自己所担心的,所惶恐的,所畏惧的,其实都源自于此。
那么,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
如果换做平时,利义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老爹身体康健,少说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他在云阳有着绝对的统治权,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慑力,至少不是自己这个说废就废的世子能够动摇的。
但现在不同了。稍微一想,利义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无数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云阳领主不在凌云城。
云阳的文臣武将只有一部分跟了过来。
云阳领主身负重伤……或者说,至少看上去像是“身负重伤”。
云阳领主身边的随行医生中有好几个人和自己关系不错。
自己还是云阳的世子。
在所有的继承人中,自己依然是最有希望的那一个。
自己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无数人都曾称赞过自己有帝王之相……
而在这些条件之上,还有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那座山的名字是卡尔帕斯,那个男人很快就会带着五万人来到这里,到时候无论自己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规则将再次由别人制定,而自己在其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在那个男人赶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乌云时,一声清脆的鸟鸣打破了夜的宁静。
利义缓缓抬起头,眼睛中充满着大团大团的血丝,看上去赤红可怖。
下心城,方十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思考着之后的事情。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虽然这次依靠神机营的突然发难守住了下心城,但她知道云阳领主很快就会调来更多的支援。最坏的结果是御西城必须出让铆钉城以东的所有城池,退守天险寻求下一次的东出机会。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在战局愈发焦灼的时候,作为总指挥的她必须要为这场战争寻求退路了。
利德站在她的旁边,支着脑袋欣赏着方十三认真思考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利德朝那边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西装笔挺的魔族帅哥。自从升任魅魔馆的董事之后,魔男的打扮也越发趋近于人类精英,充满了干练的感觉。
利德朝他招了招手,魔男就走了进来,凑到利德耳边小声地说了什么。
利德微微点了点头。
魔男告退。
等魔男退出了房间后,利德伸手帮方十三打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方十三抬起头,脸色有些困惑。利德笑了笑,平静地说道:
“云阳的军队要退了。”
方十三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低声询问道:
“为何?”
利德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向远处。云阳的军队内高手众多,寻常的飞鸽传书很可能会被拦下,所以暗部在那里安插了魅魔馆的成员。在睡梦中可以非常隐秘地传递消息,完全不用担心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过了片刻,利德轻叹一声,说道:
“准备反攻吧。云阳要大乱了,这是个募兵的好时机。今年秋天魔族那边还会运来一批粮草,从云海进口的粮食从上个月开始就堆满了粮仓。这次的募兵规模可能会达到几万人,不过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云阳动乱的根源,利德没有跟方十三说,但他知道方十三很快就会知道。
甚至于,用不了多久,天下人都会知道。
云阳的军帐内,云阳领主同样一宿未睡,他在想自己年轻的时光,也在想云阳的未来。
烧伤的皮肤隐隐作痛,草药的烧灼感让他能无视睡意保持清醒。
那只露在绷带外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帐顶,云阳领主在心中盘算着下次进攻下心城的战术。如何规避那种厉害的火器,如何鼓舞军队的士气,如何补充客卿的伤亡,后方运粮的人还是否可靠,凌云城中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变故……
他思考着这些,以一个领主的身份与眼界,思考着以最小的损失攻克下心城的可能性。
到天亮时,他终于想明白了所有的事,稍稍松了口气。
紧接着,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了,一束光照射进来,又很快黯淡下去。
云阳领主冷喝一声:
“谁?”
没人回答,云阳领主朝那边看了一眼,见到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由地放下了心,语气却依然没有任何缓和:
“你不在自己的军帐里呆着,来我这里做什么?听说你最近又收了不少女人,也不怕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你以为我为什么受伤,还不都是为了给你这个废物擦屁股——”
话音未落,云阳领主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冰凉。
他看见血溅在军帐的顶上。
云阳领主侧过脸,长大了嘴巴,瞳孔如遭地震般颤抖不停。
眼前那熟悉的身影,如今再无半分亲切的感觉。
下一刻,匕首从云阳领主的胸口拔出,到处都是猩红的颜色。
军帐内传出了一阵疯狂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