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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阳的将军们正坐在军帐内议论纷纷，御西城的军方高层也同样在开会。
一直以温柔示人的方十三罕见地流露出生气的表情，把卷柏叫到自己这边狠狠地批判了一番。望东营的不少底层军官同样受到训诫，这套操作一度让望东营的士兵心怀不解，在军营中大声高呼，说自家长官没错，让方十三不要为难他们。
于是方十三坐在轮椅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讲了刚刚那场仗的关键问题。
望东营和玄甲营的目标是打出御西城的气势。一方面是大家平日里蒙头训练，现在需要一场硬仗来见见血，帮助他们积累更多的经验；另一方面是要向下心城的民众证明，御西城的军队有能力和云阳的精锐正面相碰，坚定他们的守城信念。
今天望东营打的很好，但问题也就是出在这里。这场战争先后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望东营蓄势待发，第二个阶段是望东营迎难而上，第三个阶段是望东营破釜沉舟。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的差别，在于第三阶段时云阳领主开始调遣大军围攻望东营，危险等级进一步提升。
这时候卷柏是可以下令撤退的，各个班长也可以约束自己手底下的人不要再继续冲锋，毕竟气势已经打出来了，没必要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再打下去。但那个时候谁都没有说话，大家依然在悍不畏死地进攻。
士兵们的表现是很优秀的，但军官们的表现则是不合格。
特别是作为营长的卷柏。自己就冲在最前面，身上严重的伤势至少有三四处，被砍在肩膀上的那一刀让他的左臂这几天里算是用不了了。
“保家卫国是你们的责任，有勇气冲向前方、一路披荆斩棘，是你们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所以你们在刚刚这场小规模的作战中做得很好，你们会按照各自的功勋得到奖赏。这笔钱我可以拿命担保，会一枚铜币都不少地发到你们手中。”
方十三闭着眼睛，指着在一旁站立的军官，对士兵们说道：
“但让你们尽可能地活下来，是他们要考虑的事情。这一次他们做得不够好，就该有各自的惩罚。以命换命，在很多时候是必要的，但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因为我们的军队，是由比我们的敌人更优秀的人组成的，所以比他们更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们每天辛辛苦苦地训练，与身边的伙伴同吃同住，强健体魄、操练阵型，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而不是为了单纯地赴死——卷柏，这一点你明白吗？”
卷柏点了点头，面色羞愧。
这次他确实上头了，能撤的时候没撤，是因为他骨子里觉得人要为值得的东西赴死，而他在长久地漂泊后终于再次看到了这样宝贵的东西。与身后的兄弟们一同纵横沙场的感觉，那种悲壮的气氛，那种相互信赖的快意，都让他有了一种把自己一腔热血洒在这里又何妨的想法。
方十三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几分痛苦：
“先记过吧。守城战，算是将功补过的机会。”
卷柏行军礼，随后向望东营的士兵们沉重地低下头，郑重道歉后被人搀扶着离开，回去养伤。望东营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心情都很复杂，但对方十三的处置结果却没什么异议。很快奖赏就到了他们手里，每个人保底都拿到了几枚银币，杀敌较多的更是平添了一笔高额收入，如方十三所说的那样没有一点克扣，于是他们心里最后的顾虑与怨言也都散去了。
虽然方十三在刚刚指出了军官们的不足，但他们对自家的军官却还是很爱戴的。毕竟这次是所有人一起上头，他们的军官比他们冲在更前面，双方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彼此，也都在思考自己的问题。
回房间之后，方十三长出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按压着额头。
利德帮她捏着肩膀，笑着说：
“打了胜仗还处罚别人，十三小姐什么时候改当恶人了？”
利德的语气明显是在开玩笑，但方十三却认真地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身上有悍勇的热血，但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支强军是靠单纯的热血来打仗的。望东营现在很能打，是因为他们在云阳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因此与云阳交战的时候，他们会竭尽全力，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赌在战争上。但我需要考虑更长远的事情……比如，与云阳的战争结束后，他们该何去何从。”
利德帮方十三捏着肩膀，依然是刚好的力道。
他其实很清楚方十三在做些什么，不过他觉得这种事由方十三亲自说出来，这位小姑娘会更开心一些。这种感觉就好像跟朋友讲笑话的时候，肯定是希望他没听过，若是他直接来一句早知道了，那讲笑话的人肯定有些自讨没趣。
方十三微笑着说道：
“你想啊，跟云阳打完之后，如果我们能赢，望东营的仇就算报完了。那时候如果他们没有退伍，那么和其他军队交战，他们是否还会有一往无前的想法呢？当然，他们也可以在打完云阳之后功成身退。但问题在于，当他们解甲归田之后，一旦与其他人爆发矛盾，热血上头的他们大概率会习惯性地选择暴力冲突去解决问题，因为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是我们教给他们的道理。”
利德很配合地补了一句：
“我懂。如果手上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抱紧你。”
再锋利的剑也需要配上剑鞘来使用，否则要么过刚易折，要么终有一天会伤到自己人。
驱动士兵们拼命搏杀的因素有很多，不能只靠着仇恨与热血。
方十三敲了敲自己的腿，说道：
“时间有限，每一次战争对我们的军队来说都是提升自己的机会，不能错过的。另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天云阳领主应该会开始攻城了。我虽然猜不透他的想法，但眼下这个局面如果继续拖下去的话，肯定是他那边的士气要散的更快一些，所以他一定会打过来的。强攻是他唯一的出路，正好守城也是我擅长的领域……战争的走向，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