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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战争结束,爸爸就会回来了。”
“爸爸在和谁打仗呢?”
“异族。就是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种族,与人类不同,是居住在大陆上其他生灵。”
“那异族很强吗?”
“很强啊。”
“比爸爸还要强?”
“嗯。”
“可爸爸已经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人了,如果爸爸都打不赢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靠武力之外的东西去弥补不足就可以了。靠智慧、靠纪律、靠工具。你想啊,我们拥有最繁荣的文明,有火焰,有冶炼技术,可以把其他种族身上的材料,锻造成属于自己的武器装备。这不就是人类强大的证明吗?”
“爸爸的武器装备也很厉害吗?”
“当然啦。爸爸可是在淮王领地的军队里服役呢,肯定用着最锋利的武器,穿着最坚固的装备,跟随着军队,把那些敢侵犯人类土地的怪物们打的落花流水。等有一天,他会骑着高头大马凯旋归来,带着咱们娘俩啊,过好日子去……”
记忆深处的长廊,斑驳如老旧电视机上的场景。
一个年纪很小的小男孩趴在掉了漆的凳子上,与正在做针线活的母亲说着话。
……
渐渐地,那场景开始慢慢扭曲,换成了下一个画面。
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慈祥的母亲变得面目狰狞,双眼赤红。
在她的面前,站着三名衣衫陈旧的士兵,士兵的脚下摆着一副草席,原来卷着的草席此时展开了一半,露出半具已经皮肉发黑的尸体,尸体的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甲胄,脸则被遮盖在草席中。
女人疯了一样朝三个士兵嘶吼道: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睁大眼睛看一看!这碎纸破布和棉花填充的铠甲,这比木杆坚固不了多少的长枪!这就是你们淮王的诚意?我家男人跟着你们出生入死,你们连最基本的军备都要克扣成这样,你们还有良心吗?你们就让他穿着这样的铠甲,拿着这样的武器,去和那些异族交战?你们到底在想什么,说啊,你们说啊!”
其中较为年轻的那个士兵垂着脑袋,轻声说道:
“嫂子,节哀。我们这些人和大哥一样,用的都是这样的装备。那些宣传中的新式装备,其实只配给将领和有关系的士兵。像我们这些平民出身、去行伍中搏个功名的,在人家看来就是贱命一条……我们一辈子的军饷,都不见得能买上一套精致的铠甲,他们怎么可能发给我们呢。”
女人捂着脸,蹲在地上不停地哭着,从白天哭到晚上,从声音澄澈哭到嗓音沙哑。
夜里月亮出来了,女人抱着丈夫的尸体,披头散发地抿着唇,只重复着一句话:
“他可是为人类卖命啊、你们怎么能这么心狠……”
在她的身后,年轻的少年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拳头无声无息地收拢。
……
画面再度变得模糊。
“流石,今天轮到你去伺候师父了。”
一个布衣布帽的学徒对另外一个青年说道。
青年一身朴素的衣衫,以男性来说稍长的头发被束在脑后,他点点头,回答道:
“知道了。”
小学徒长舌地打听了一句:
“过两天就是清明了吧,今年也会去祭祀吗?”
青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小学徒叹了一口气,说道:
“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也跟着自杀,流石,你这日子过得还真辛苦。下次发工资,我请你喝酒。”
青年平静地说道:
“我不喝酒。”
“这辈子都不喝?”
“这辈子都不喝。”
小学徒双手抱在脑后,念叨了一句“真无聊”,就走掉了。
青年走到了锻造室。锻造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太师椅,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慵懒地坐在上面,几位年轻貌美的侍女正帮他捏腿、捏肩,在安逸的他的周围,是七八个忙的手脚忙乱的学徒。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因为在火炉旁呆的太久,汗水早就濡湿了衣衫,像是穿着衣服蒸桑拿一样。
青年为老人奉了茶,老人眯着眼,啜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懒懒地说道:
“不错,跟了我这么久,泡茶的手艺总算见长了。”
青年没有回答,这对他来说实在称不上褒奖。
他低着头,说道:
“师父,下星期我想请个假,回去祭奠一下父母。大约需要五天的时间。”
老人眉头一皱,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
“下个星期……?不着急那么几天了。老夫家养的那条狗,你也知道,纯黑的那条夜狼犬,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不爱吃东西。你下个周带它去舞风城的兽医卿格那里,让卿格看看是什么问题。这可是名犬,耽误不得。”
青年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
“师父,我是去祭奠父母。”
老人摆了摆手,一脸烦躁地说道:
“知道知道,总说这么晦气的东西干什么。死了就死了,你去烧个香他们就能活过来不成?年轻人有那时间多做点有用的事。对了,路费从你这个月的月钱里面扣了,上次你来见老夫的时候,夜狼犬朝你吼了两声不是吗?说不定就是你身上的晦气惊到了它,才让他不肯吃东西的。这事跟你脱不开关系,你自己去善后吧。做的不好,少说也要抽你个四十鞭子!”
青年低着头,回答道:
“是,我知道了,师父。”
他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问道:
“师父,杂活我现在学的差不多了,请问什么时候能教我真正的手艺?”
周围忙碌的学徒们一下子停了下来,目光朝向这边,每个人的眼神各不相同。有担心、有轻蔑、有看热闹的好奇。老人慢慢地睁开眼,瞥了青年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手艺?年轻人,学本事最重要的可就是心诚!心不诚,什么都白搭。看看、看看,这么浮躁,将来能成什么事?”
青年回答道: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像现在这样每天端茶倒水、扫地做饭、刷马桶、挑粪水、喂猪喂牛、劈柴烧火、耕地种田、搬运煤铁、收拾边角料……像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我这一辈子都当不成锻造师。”
气氛一瞬间变得针锋相对。
老人重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拍了一下,站起身,指着青年的鼻子骂道:
“你在质疑我?质疑我锻造师布罗驮斯?!这些年还没有哪个年轻人敢跟我这么说话——告诉你,跟着我学技术,就是得把自己当成仆人,当成苦工,当成奴隶!!流石,不要以为你那点天赋有什么用,单凭你刚才这段话,老夫就能让你在锻造界彻底混不下去,信吗?现在马上,道歉!跪在我面前给我道歉!”
青年还未说话,屋内的那些学徒们已经齐声喊了起来:
“道歉!快给师父道歉!”
“这个人怎么敢这么和师父说话?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不成?!”
“兄弟们,替师父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这是最好的表忠心的机会。
那些每天高强度做着苦力的学徒们,此时此刻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青年身上。
把他打倒,就能向师父邀功,说不定师父一高兴,就赏赐自己一点技术。
每个学徒不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吗?
然后等他们做了师父,再重复这一套过程。
不过,没有等他们出手,老人手上的鞭子就重重地落在了青年的胳膊上,把他的衣服抽的炸裂,一道血痕瞬间鼓起。没等青年反应过来,又是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打得他嘴角流血,半边脸浮肿,不断地后退。
学徒们抄着手里半成品的武器一步一步逼近。
最终,遍体鳞伤的青年离开了锻造师布罗驮斯的府邸。
除了这一身的伤口,他什么都没有从这里带走。临走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来送行,包括邀请他喝酒的小学徒。他一句痛哼都没有,任由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赤着脚踩在青石路上,走向广阔又无家可归的天地。
拴在门口的夜狼犬像是德胜将军一样,朝着他的背影狂吠。
……
画面渐渐地变得支离破碎。
意识慢慢地恢复了。
那些遥远的、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来的画面,不知为何再度出现在了脑海。
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看完了半生的跑马灯。
流石睁开了眼睛。
脑袋后面仍然在隐隐作痛,他也发现了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昏暗潮湿的地牢中的事实。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搞不清楚时间和空间,甚至以为眼前的一切仍然在做梦,但只用了短短的数秒钟,他就回想起来了。
被自己的亲女儿背叛,被她带来的侍卫打昏的事实。
流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现状。而他的现状,就是手和脚被铁链绑在一张椅子上,完全无法解脱的情形。
除此之外,在他的眼前,此时此刻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与他年纪相近,比他更为英俊,身上那种大户人家的贵气也更重一些的男人。棕色的大波浪长发,剑眉星眸,棱角分明的脸庞,笑起来会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量身定做的衣袍穿在身上,完美地衬托出他那高大结实的身材。
流石花了一点力气才想起这张脸。
曾经在与卡丽莎的婚礼上见过一面的,卡丽莎的青梅竹马。
秀兹·吉平田。
秀兹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目光柔和地落在流石的脸庞上。
“你醒啦?真是让我好等啊……只不过看你这样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吧。”
他笑着,抬起手,说道:
“来人,从地窖里取一桶冰水来。难得与流石久别重逢,好好招待一下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