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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爷，什么都好，唯独就是有一个心病：没有儿子。这些年，府里一个又一个小姐长大，年长一些的都已经嫁人了。每逢府里的小姐出嫁，老爷都是满面愁容，这是担心自己老无所依，担心这么大的家业没人继承啊。十几年前这青楼女子进门不久就怀了身孕，老爷特地找了个人来算命，说这一胎保准是个大胖小子。那天老爷特别高兴，一连打赏了好多钱，府中上上下下人人有份，我也领了不少。”
“后来，老爷几乎天天都盼着这孩子早点出生。可没想到真的早了，早了两个月……那青楼女子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还是患了什么怪病，孩子莫名其妙地流掉了。这个孩子确实是个男孩子，可惜才见人世还没多久，就彻底闭上了眼睛……消息传到老爷那里，老爷当场就发了脾气，屋里整整一架子的古玩被摔了个稀巴烂，那青楼女子也疯了，到处找她的孩子，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
我吐出一口气，问道：
“后来呢？”
管家说道：
“后来，就是现在这样了啊。那疯婆娘已经疯了，自然不能再给老爷做小妾了。家丑不能外扬，又不能把她赶出去。就把她赶到了浣衣房去洗衣服，但她还是时常发病，每次发病，好几个人都拖不动。唉，看了也是凄惨……不过老爷说，这是她的报应，因为她给了老爷希望，又亲手毁了。老爷说，说不定自己命中注定就这么一个儿子，被那个疯婆娘弄没了。所以平时侍女们欺负她，老爷也不管，只要不弄死弄残，都是随便打的。”
我问道：
“我刚刚听侍女们说，她混到这个样子，是因为和你们老爷的夫人作对。”
管家缩了缩脖子，说道：
“传言而已，这可不敢说。老爷的府邸这么大，下人这么多，有些奇奇怪怪的传言也正常，这些都是捕风捉影，不能作数的。”
我点了点头，最后问道：
“那个青楼女子，有姓名吗？”
管家想了想，回答道：
“好像是叫什么玉来着……我也忘了。当时挺红的，过后也就没人记得了。这么多年了，连个来打听的人都没有。唉，谁又能想到当时红极一时的歌女，现在疯癫痴傻到这种程度呢？这样的人啊，有一天死了，都不会有人吊唁……”
管家不愿意再说什么，他带着我原路返回。走到那棵树下的时候，我发现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树干上的血迹被擦掉了，地上被挖出来的泥土也被填了回去。疯女人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地上的木盆和衣服也被收拾走了。
就好像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再次坐回石桌上的时候，我发现桌上的茶已经冷了。
塔姆罗斯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招呼管家再上一壶热茶。
我抬手制止，对他说道：
“就喝冷的吧。”
塔姆罗斯不解。
我笑着跟他说道：
“刚刚想了一下，你说的很有道理。”
塔姆罗斯也笑了起来，对我说道：
“我就说……”
他没有说完，我又笑着说道：
“但是，我不同意。”
塔姆罗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过了片刻，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
“是因为天月山那流离失所的三十万灾民？”
我摇了摇头，回答道：
“是因为一些无辜的可怜人。”
我没有细说，塔姆罗斯也不可能听懂，他以为我说的还是那三十万灾民，于是两只手放在石桌上，向我说道：
“利德老弟，你和白凰毕竟年轻，喜好打抱不平，我可以理解。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说天地没有仁慈，在天地眼中，世间万物都不过是草扎的狗而已。”
“利德老弟或许现在还不太懂，但如果有一天利德老弟坐稳了云阳领主的位置，爬上了那座高高的山峰，朝下看的时候，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放下那些悲天悯人的情感，把下面的人当成刍狗，这才是合格的统治者……天地统治着我们，我们统治着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又统治着其他的生灵，这就是社会的法则。比如在屠户眼中，鸡鸭牛羊的命就算不了什么。在农夫眼中，田间的水稻就是可以随便收割的东西。说掠夺有些言重了，可这些的生命就是为我们服务的。同理在我们眼中，几十人、上百人，和几十万人上百万人，都理应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说完之后，塔姆罗斯一脸悠然地看着我。
他的神色中带几分自得，笑着说道：
“我们之所以愿意把资源倾注在你的身上，不仅仅是因为同样的利益更容易打动你。更重要的是……从你的眼神和语气中，我能看出来。你对那三十万人，远没有白凰那么重视……利德老弟，天地不仁这四个字，正是我等上位者行事的准则啊。”
我没来由地笑了笑，笑着笑着，身体前倾，张口骂道：
“天地不仁……你们也配谈天地不仁？！”
我盯着他的眼睛，只感觉自己的声音发冷：
“我学这句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玩泥巴呢！天地不仁，所以你们就不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配谈这句话、配跟别人平静地谈论几十万人的生死，那就是凌驾于一切之上、以天地为刍狗的人！你啊，别说把天地当狗了，你连掌控局势的魄力都没有，你无非也就是那个蒙着脸的皇子的一条狗。自己的命自己都做不了主，还大言不惭地跟我谈什么上位者的行事准则，你不是上位者，你也永远都当不了上位者！你只是一颗棋子，一个工具，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而已。”
骂完之后，我心情一下子舒畅了很多。
我想起来白凰拉着我去青楼，问雅玉下落的那个场景。
那时她站在青楼门口等了好久，行色匆匆的路人从她身旁走过，显得她的背影瘦削又落寞。
她说自己时常会心心念念那个堪称自己的初恋的青楼女子是否安好。
她还说自己时常很自责，也祈祷着那姑娘能遇到个好人。
我身子向后靠去，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翘着腿，玩世不恭地笑着，对塔姆罗斯说道：
“其实在我看来，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你看人看得很准，给的利益也很打动人心，让我根本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可是啊，我利德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对着那些看上去很有把握的人说不！然后看着他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欣赏他们那滑稽可笑的表情，就像现在这样。”
没错，其实也用不上什么理由。帮与不帮，本就是一念之间。
至于为什么选择拒绝……
只是单纯地看你不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