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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十三刚开始什么都没有说。
但我已经开始了。
“刚来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了。你把我招到这里的理由是因为人手不足，但堂堂天星城城主府的二把手也会人手不足？更奇怪的是，当我到达城主府的时候，我发现的确如此。第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门口总共两个侍卫，还有一个在打哈欠。你本来眼睛就看不见，少说得有一个负责投喂食物的侍女吧，但我转了这么久，看到的只有一个提拉一直在跟着你。可她分身乏术啊，又要去采草药，又要去传达消息，又要为我做指引，哪里有那么多功夫照顾你。”
“那么问题就来了，在城外的时候我分明见到了那么大的排场，难道都是假的？其实也不是，只是天星城城主府不是你的，城主的侍女也不是你的侍女，城主的侍卫也不是你的侍卫。所以不是城主府的人手不足，只是你的人手不足而已。”
我眯着眼睛，打量着方十三，继续说道：
“然后就是那第一个案子，盗窃案。刚开始我以为是你故意安排，但后来我反应过来不是。因为站在你的角度，御西城这些人是你招来的，你希望的是他们与天星城和平共处，哪怕是设个局考验我，也不可能搞得人尽皆知。当时那个叫罗筹的商人振臂一呼挑起民众与御西城移民的矛盾，我就知道这背后另有人安排。只是当时我万万没往方离塔的身上去想，因为我觉得你们是姐弟，他不至于做这种事。”
方十三只是小声分辩道：
“不一定是阿塔。也许是别人挑拨离间……”
我反问道：
“你当真这么想？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自己去审问案件，而是让我前去？”
方十三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道：
“提拉曾经告诉我，你与方离塔有过意见不合。你主张接纳御西城的难民，但方离塔持反对态度。最终你仍旧推行了这个政策，一百二十七人，包括我，就这么来到了天星城。只要挑动双方的矛盾，就等于打了政策的发布者一个耳光。到时候你的名望自然下降，也就越来越压不住方离塔了。”
方十三以近乎央求的语气向我说道：
“别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冷冷地训斥着她，又把我那不存在的妻子拿出来鞭尸了一顿，当做借口说道：
“我为什么不能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换言之我的妻子会死跟他也脱不了关系？要我就这么忍气吞声？那我还算什么男人！”
方十三气势一低。我也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
“还记得吗？那天你睡在庭院里，我帮你在身上盖了衣服。第二天我早晨起来，你过来把衣服还给我。”
方十三点了点头。
我淡淡地说道：
“我的衣服上又没写名字，你怎么会知道是我的呢？虽然说从样式可以摸出来是男性的衣服，但这种衣服很常见吧，许多百姓和侍卫都是这样的穿着。为什么你第一个会想到的是我呢？”
方十三攥紧了拳头。
我凑到她面前，一字一顿地说：
“因为这么大个城主府，再没有一个人肯为睡着你的加一件衣服。那些侍卫都是方离塔的人，他们看你的目光，就像是看陌生人，甚至……仇敌。”
方十三剧烈地喘息着。
夜还长。
我翘着二郎腿，说道：
“我说过了，仅限于今天晚上。你的苦痛全部都可以说给我听，我也全部会听。天亮了，我会忘掉这些事，咱们永远也不再提。”
方十三深深叹了口气。
她起先声音很小，如同蚊虫一般，被淹没在呼吸声中，等声音稍微高了一些，我才能听到她说的什么。
“你知道天生残缺的痛苦吗，嘉德？就是一出生就被定义为残次品，随时可能被丢弃到垃圾堆里面。我小时候母亲不爱我，父亲也不爱我。所有人都在嫌弃我。我也嫌弃我自己。别的小朋友跟我描述太阳有多大，有多圆，有多耀眼的时候，我的眼前只有漆黑一片。”
“那时我想死。因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我的人，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没有人需要我，我也得不到任何的快乐。人是要看到希望才能活下去的，而我看不到。小时候没人照顾我，奶娘都不管我，我想去上厕所，跟他们说，他们就说‘你自己走着去啊’，然后就笑，看着我一点一点往厕所爬。反正我是个没人喜欢的孩子，连下人也不怕我。”
“也就是那时候，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阿塔他出生了。他刚出生的时候，谁抱着都哭，只有我抱着他的时候他会笑，还会拿胖乎乎的小手摸我的脸颊。父亲没办法，只好让我带阿塔玩，我这才明白世界上原来还有一种叫做快乐的心情。”
“阿塔识字以后，就会给我念书。刚开始只是一些小故事。有一天念到了兵法，念着念着，我就对那千军万马的世界产生了向往。每天都想啊想啊的，阿塔就每天都给我念。或许我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学的也很快。”
她断断续续讲了很多很多，都是关于方离塔的。
那溺爱的心情溢于言表。
到最后，我问道：
“外界一直传说你们不和。”
方十三笑着说：
“是我散布出去的。这十座城，很多也是这样打下来的。示敌以弱，引蛇出洞，当头痛击。那时我们关系很好，我与他商量了这个计策，将一些权力放给他，装作我们争权夺利严重的样子。每次在外面我们都这么表演，所以大家都是这么相信的。”
我笑着说：
“结果没想到弄假成真，方离塔一拿到权力就不愿意放手，渐渐的矛盾越演越烈。”
方十三没有否认。
我继续说道：
“而你仍然在尝试着修复这份关系，所以把更多的权力放给他，由着他的性格来。甚至把自己的卫队和侍女全给了他，为的就是让他相信你一直是为他好，没有跟他争权夺利的想法。你放弃了你的一切，如此卑微如尘土，只为了他能像以前一样扬起笑脸，叫你一声姐姐。”
我不由得笑了出声，对方十三说道：
“方十三，你活得好像一条狗啊。”
方十三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咬着唇，呜咽声再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