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王承恩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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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高杰出来了,王承恩微微躬身,施礼道:“王承恩拜见忠勇侯!”

    高杰连忙回礼道:“王大哥,我们可以说是老相识了,万万不可这般多礼!”

    王承恩淡淡道:“忠勇侯身份高贵,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太监,岂敢高攀?!”

    高杰闻听一愣,感觉这王承恩很不待见自己似的。在敞梁湾初见,他便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此后高杰进京,他也曾无缘无故试图阻止高杰和朱由检的见面;今日前来又是这般话中带刺,简直是莫名其妙。

    高杰素来崇尚与人为善,但并非软弱可欺,当下便淡笑道:“当我还是个小猎户的时候,从未因为身份而感觉低人一等;如今我稀里糊涂混了个忠勇侯,也并未因此就觉得自己高贵。只有自己看得起自己,方才不会被别人轻贱,王公公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高杰的反击隐晦犀利,不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且还将王承恩的称呼从“王大哥”换成了“王公公”,意思很明显,你既然不识抬举,我又何必热脸贴你的冷屁股呢?!

    王承恩没想到高杰说变就变,被他这番话噎得够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对于高杰,王承恩其实并无恶感,只是他正如高杰所说,自轻于太监的身份,自卑于残缺的身体,久而久之,内心扭曲,便生出一股子愤世嫉俗的性子。

    他自幼拜入武当松溪派孙继搓的门下,入门虽晚,却非常勤奋,加之天赋不凡,武功和文采后来居上,成为了最出色的一个。本来,他可以成为一位笑傲江湖的侠客,然而,一个意外的变故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在师父过世之后,师兄弟五人各奔前程,让人意外的是,王承恩竟然进宫做了一名小小的內侍,而他的性格也越来越乖僻阴暗起来。通过一次刻意的表现,王承恩让年幼的朱由检见识到了他的文采和武艺,加上能说会道,很快便成为了朱由检几乎形影不离的贴身近侍。

    如果说,以前的王承恩是个淡泊名利的江湖豪侠,那么现在的他则已经变成了一个急功近利,野心勃勃的弄臣。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当自己实力足够强大,方能挣脱牢牢束缚在身上的那副无形的枷锁。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就是说,唯有自己的主子信王殿下未来大权在握,他才有希望翻身。

    所以,他可以说是全心全意护佑和辅佐着朱由检,不允许他发生半点危险状况,也不允许像高杰这类乡野村夫影响主子的发展,影响自己的前途。

    中国自古以来,便是个看重出身和血统的社会。朱由检是货真价实的皇亲,拥有皇家血脉,一出生便是高贵的存在。其他如东林党人也出自传承已久的豪门大阀,属于贵族血统,自然也高人一等。

    其他如魏忠贤、高杰、骆思恭等,出身贫贱,即便是封侯拜将,登上高位,在那些贵族眼中,他们就如同暴发户一般,依旧粗鄙不堪,与之结交便是自甘堕落,玷污了高贵的身份。

    朱由检遇险,得高杰相救不假,但他仅仅因为这个原因而与高杰成为兄弟,王承恩是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他担心主子会因为高杰这个下贱的乡下小子遭到朝中权贵们的轻视,甚至于在将来失去他们的支持,错失掌控大权的机会。因此,高杰刚进京那会,拜托魏忠贤知会朱由检自己的到来时,便遭到王承恩暗地里的刻意阻拦,推说不认识高杰。谁知后来高杰在击鞠赛上叱诧风云,与朱由检巧遇,得以重聚,令王承恩又是痛恨又是紧张,生怕高杰在主子面前告状,说自己的不是。偏偏高杰是个大度之人,与干弟弟和父母得以重聚,高兴之下,便早把前面的不爽忘得一干二净,并未追究。

    王承恩紧张了数日,见风平浪静,方才安心。但他并未因此而改变对高杰的看法,始终坚定地认为朱由检不能和高杰混在一起,一定要想尽办法将他们拆散开来。于是,高杰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为了王承恩的眼中钉。

    在内心中,王承恩是矛盾的,他既痛恨那些能掌控别人生死的权贵,又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俯视他们,见到他们对自己卑躬屈膝;同时,他也看不起高杰这种下层的布衣百姓,虽然他自身也是这般出身。在他固定的思维中,那些可怜的百姓永远低贱,绝不可能成为上等人。当然,唯有他自己会成为例外。

    所以,王承恩是个内心极度自卑,却又夹杂着极度自恋的人,说白了,他的心理是病态的,或者说是变态。

    别看他口里尊称高杰为“忠勇侯”,内心中却是不屑一顾。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高杰并非懦弱之辈,一句隐晦而犀利的反击之言便令其呆立当场,下不来台了。

    一阵羞恼后,王承恩终于冷静下来,毕竟高杰已经封侯,不但名义上是信王的干哥哥,而且还有成为圣上面前大红人的迹象,明着对抗显然是不理智的。于是他强压心中的恼怒之意,露出谦卑的笑脸道:“忠勇侯所言极是,小人在此多谢指点,受教了!”

    高杰并不清楚这个王承恩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对他的观感却甚是不好,话既然都说白了,也不再假客气,摆出上位者的架势,不冷不热地道:“王公公不必客气。时候不早了,咱们废话少说,不知你此来我侯府有何贵干?”

    王承恩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发作,只好忍气吞声道:“小的奉信王殿下之命,前来传书!”

    “哦?”高杰暗道果然如此,便伸手说道:“原来是来送信的,那便拿来吧!”

    王承恩从怀中掏出一封封了口的信札,却并未立即递到高杰伸出的手上,而是看着他道:“信王殿下念及忠勇侯不识字,特地叮嘱小的,如有必要,便当面将此信札内容读于您听,其中若有不解之处,也好当面为您释疑!”

    高杰见这家伙刚被自己呛得要死,此刻竟然又要装逼,暗讽自己是个文盲,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直接将王承恩列入了奇葩一类的角色。不过,他来到明朝时间不长,虽前世对古文字体颇有些研究,但毕竟也荒废了十多二十年了,当真看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既然这个欠揍的家伙要代劳讲解,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高杰点头道:“我那由检弟弟既然如此贴心,还专门安排了下人给我读信,那自然不能拂了他的好意,王公公便念于我听吧!”

    王承恩见转眼之间,自己从“王大哥”变成“王公公”,最后竟然沦落到“下人”,心中气苦憋屈,暗地里将高杰诅咒得体无完肤,表面上却低眉顺门,躬身答应,将信札的封文拆开,抽出笺文念了起来。

    随着王承恩不紧不慢的语调读来,高杰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信中之意,大概是说高杰拜托之事,朱由检思量再三,觉得实在不妥,后悔之前贸然应承了高杰,特此来信致歉,并告知自己不能做此有违国法之事。

    从王承恩念出的字字句句,高杰隐隐感觉到了一种生分和猜忌,失落之余,又多了一丝不安。他不愿相信这是朱由检自己的意思,也不愿相信这封信是那个舐犊情深的干弟弟写来给他的,不待王承恩念完,便劈手将笺文一把抢了过来,自己看了起来。

    见高杰脸色难看,王承恩心情舒坦了不少。此信的内容他早就知晓了,信中所表达的意思正合他意,此次他是自告奋勇前来送信的,就是为了看到高杰了解书信内容后怒不可遏、却又失落绝望的样子。此刻见高杰情绪激动,失态之下抢了笺文过去,自己阅读起来,王承恩暗道:“你个乡下顽童,大字不识一个,看得懂吗?装什么装?”

    很快,高杰的视线便离开了笺文,转而投在了王承恩的脸上。王承恩在高杰视线望过来时,便立刻垂头而立,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却听高杰沉声道:“王公公,你确定这封信是信王让你送来的吗?”

    王承恩一愣,抬头道:“自然是信王差遣小的送来的,忠勇侯此话何意?”

    高杰没有回答,继续盯着他问道:“你确定这封信路上没有被人调包吗?”

    王承恩瞪大眼睛,坚决道:“当然确定!凭我的身手,有谁能将我身上的书信调包?!况且,这封信我是看着信王殿下亲笔书写的!”

    他话音刚落,却听高杰一声怒喝:“撒谎!这封信根本就不是由检的字迹!你个该死的奴才,竟敢睁着眼说瞎话,欺骗本侯!”

    王承恩顿时就懵了。

    如果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突然跟你谈论文采和书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懵圈的。更何况,这封信的的确确不是朱由检的亲笔,高杰这个本该是文盲的家伙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想到适才他还信誓旦旦地笃定这封信乃是自己亲眼看着信王殿下书写而成,王承恩一时间后悔莫及,平生难得一次地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