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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按照约定,高杰、净空师太和惠静三人来到了北京内城的千步廊西侧。
明朝刑部大牢的位置位于内城西交民巷之中,而东厂的监牢则不同,因其地位特殊,办公衙门和大牢则位于京城重地十王府街,也就是如今的王府井大街。在辽、金时代,王府井只是一个不出名的村落,到了忽必烈定都北京之后,这个小村落开始热闹了起来,并有了"丁字街"的称呼。到了明成祖时,在这一带建造了十个王府,便改称十王府或者十王府街。明朝灭亡了以后,王府也随之荒废了,人们便称它为王府街。东厂的大门口的那条街,被称为东厂胡同。
同样,锦衣卫衙门的地位也极其高贵,不像其他亲军衙门那样散落在京城的坊巷中,而是靠近皇城的正门承天门,在千步廊西侧,毗邻五军都督府,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位于明代核心权力机构的驻地。而其诏狱便坐落在衙门的东南角,有独立的大门进出。
锦衣卫诏狱门脸并不大,从外面看起来,很是低调。一般百姓都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关押重犯的所在。
今日,高杰三人在外面都披了件带斗篷的厚实大氅,将形貌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为了让惠静见一见父亲,骆思恭此次冒了天大的风险,为了不被心怀不轨之人看到,避免授人以柄,高杰三个便作了这番打扮,裹得像三只硕大的粽子似的。
骆思恭头戴高冠,身着黄色飞鱼服,外罩黑色大氅,和高杰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打扮一模一样,早早便在诏狱外等候。
见高杰等到来,他也不多话,转身便走。高杰看了净空师太一眼,心里颇有些紧张,然后便低下头,跟在师伯身后向诏狱的门口走去。
诏狱,主要是指九卿、郡守一级的二千石高官有罪,需皇帝下诏书始能系狱的案子。就是由皇帝直接掌管的监狱,意为此监狱的罪犯都是由皇帝亲自下诏书定罪。锦衣卫的监狱就是诏狱的一种,乃“明之自创”。“诏”作为有特定含义、为皇帝所专用的字眼,实际上也有表明皇权尊严的神圣性和象征性的意义。秦王嬴政令群臣议立名号时,臣下建言:天子自称为“朕”,命为“制”,令为“诏”。而且,古代的“狱”并非只有牢狱之意,《金文诂林》有云“稽之经传,狱字恒指狱讼为言,不必指系囚之地。”也就是说,“狱”也可用来指法律案件。所以,“诏狱”首先指的是皇帝钦命的法律案件,“诏狱”不同于一般狱讼的特性,即奉皇帝诏旨治狱的特性,才凸现出来。实际上,一旦有重案发生,或要抓捕身份特殊的犯人,朝廷百官多会请求皇帝下诏收系罪犯。“假谒者节”,召犯人入“诏狱”,谒者所持之“节”,作为一种凭信,是皇帝的象征和皇权的体现,代表皇帝的意志。其次,作为实体牢狱(即关押、囚禁犯人的场所)的“诏狱”也是存在的。两汉之际,赤眉军立刘盆子为帝,时任更始政权的盆子兄长刘恭自以为罪恶深重,故“自系诏狱”,显然,“诏狱”也可指关押、囚禁犯人的场所。
明朝特有的锦衣卫拥有自己的监狱,称诏狱,或是“锦衣狱”,由锦衣卫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均无权过问。狱中“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诏狱的刑法极其残酷,刑具有拶指、上夹棍、剥皮、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史称:“刑法有创之自明,不衷古制者,廷杖、东西厂、锦衣卫、镇抚司狱是已。是数者,杀人至惨,而不丽于法。”
对于锦衣卫诏狱的无法无天,许多大臣都曾上书诟病过,如明嘉靖时,刑科都给事中刘济曾说过:“国家置三法司,专理刑狱,或主质成,或主平反。权臣不得以恩怨为出入,天子不得以喜怒为重轻。自锦衣镇抚之官专理诏狱,而法司几成虚设。”
但皇帝需要便是硬道理,文武百官再不满意也毫无办法,到了天启年间,锦衣卫地位依旧稳如泰山,其诏狱仍然是所有人谈之色变的所在。
显然是骆思恭早早便作了安排,一行人刚到诏狱门口,便被一个锦衣卫的头目毕恭毕敬地带了进去。
走进阴暗潮湿的诏狱,高杰便感觉到浓浓的阴森之气。诏狱分为普通牢房和死囚牢房,过厅的两侧共有十二间普通牢房,有男牢和女牢,每间四平方米的牢房里一般要关押六人左右,里面只有一个低矮的土炕,可以想见是如何的难受不堪,何况空气污浊的牢房里终年不见阳光,被关押的的犯人往往熬不到审结就会不堪折磨而死去。
诏狱里的防范措施是非常严密的。被投进诏狱,就等于身处戒备森严的天罗地网之中,一般情况下是插翅难逃的。窄窄的过道房檐上有密布的铁网铜铃,小小的院子里有灌满流沙的厚墙以防止犯人凿墙外逃。哪怕是犯人死后,也只能从死囚洞中拖出监狱而不能从大门出入,真可谓固若金汤。
在昏黄暗淡的油灯灯光下,高杰三人跟着骆思恭和那个锦衣卫头目下到虎头牢中。
死囚牢房又称为“虎头牢”,位于地下,更是阴暗潮湿异常,呈环形布局,中间有一块不大的空地,供死囚放风活动。空地上有个水井,窄窄的井口乃是用一整块岩石凿成,使得犯人连寻死也不能。
将众人带到一个石砌的牢房门口,那个锦衣卫头目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然后侧身守在门口,示意高杰等进去。
骆思恭俯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锦衣卫头目迟疑了一下,方才点头称是,弯腰退出了虎头牢,上去普通牢房等待。
骆思恭取来一盏油灯,递给高杰,对他们点点头,示意可以进去了,自己则守在牢房之外,没有进去。
走进牢房,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便迎面扑来,比之过道上还要浓烈,高杰差点背过气去,过了半天方才适应过来。
见有人进来,土炕上一个头发蓬松,身着破破烂烂死囚服的人便起身坐了起来。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高杰依稀认出了此人正是神医徐鸿儒。
此刻的徐鸿儒,和他当初在涌峰山见到的那个身穿长袍,长须飘飘,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徐传头大为不同了。
徐鸿儒有神医知名,养生有术,那时的他身体保养非常好,面色红润,犹如童颜,若不是留着长须,咋一看去,完全不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
可如今,他形容枯槁,披头散发,本来颇为健硕的身躯变得枯瘦如柴,肮脏的囚服套在身上,就像挂在木架上一般空空荡荡。唯一没变的,就是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犹如黑暗中最亮的星辰。
“鸿儒!”净空师太骤见亲弟,忍不住颤声低喊。
徐鸿儒茫然望着高杰三人,直到他们将大氅的帽子取下,方才恍然,失声问道:“你们,你们怎么进来了?”
净空师太在脏兮兮的土炕上坐下,拉着他的左手,一边上下打量,一边说道:“多亏了师兄,我们方才得以进来看看你!”
徐鸿儒点点头道:“原来是骆大哥帮忙的。此处乃是虎头牢,我更是皇帝眼中的逆贼重犯,想来骆大哥定是冒了天大的风险,担了莫大干系方才能办到。昨日来见我时,他便给我带来了酒菜,让我大快朵颐了一番。唉,此等恩情,我以后却是无法报答了!”
高杰上前跪倒,磕了几个头方才道:“徒儿拜见师父!”
徐鸿儒让高杰赶紧起来,压低声音急道:“少教主,属下岂敢受你如此大礼,折煞鸿儒了!何况你是家姐的徒弟,却怎又对我喊起师父来了?”
高杰心情沉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他道:“我师父传我武功,而您则授我以医术,自当同为恩师。这布包中是徒儿新近炼成的丹药,你暂且留着,日日服用,保重身体,等我们想法救你出去。这些药丸都是按照你给的生生药经研制而成,有强身健体的,有治疗创伤的,你一看便可分辨得出了!”
徐鸿儒左手从净空师太手掌中抽出,接过布袋,举到鼻端一嗅,惊讶地说道:“天才,天才啊!这才多长时间,少教主便能练出白虎丹和生肌丹,太不可思议了!”
净空师太哽咽道:“小杰争气得很,你的医术后继有人了!”
徐鸿儒一个劲地点头,望着高杰喜不自胜。
净空师太这是方才发现,惠静远远站在牢房门口,一直没有走近前来,连忙道:“惠静,你不是一直日思夜想,要见爹爹吗?赶紧过来啊!”
徐鸿儒抬头望着局促不安的惠静,面露慈爱之色,苦笑道:“我自认一生行事磊落,为人道义,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唯有对你,我的欢儿却是心中有愧!想来,你一定在记恨爹爹吧!”
惠静在出家前的俗家名字换做徐欢儿,高杰是知道的。
惠静神情复杂,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只是望着徐鸿儒,默不作声。
徐鸿儒眼圈发红,转头对净空师太道:“大姐,我自知这次难逃一死,欢儿以后还是要继续拜托您了!”
没等净空师太说话,惠静突然哭出声来,喊道:“你不准死,不能死,不要把我拜托给姑姑,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不能!”
徐鸿儒闻言,老泪顿时纵横而下,埋头低泣起来。
惠静缓缓走到近前,伸手想要拉住父亲的右手,谁知一握之下,衣袖中空无一物。惠静惊慌失措,哭喊道:“爹爹,你的手呢,你的手哪去了?”
高杰和净空师太这才发现,连忙查看,发现徐鸿儒的右手竟然已经齐肩而断。
徐鸿儒用左手衣袖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淡笑道:“邹县一战,我的这条臂膀被叛徒魏七斩断了。如今,伤口早已愈合,没有什么感觉了,你们莫要担心!”
痛惜之下,惠静终于扑进徐鸿儒怀里,放声大哭。
净空师太出家前,性格暴烈,当下恨声道:“魏七?!就是那个一直跟随你多年、山东郓城断刀门门主魏程光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