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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是我血脉至亲的妹妹啊!
然而这句话永远只能埋藏于心底,菁玉知道,她此生再也不能和安然再做姐妹,就想用这种方式续起前世的感情,认真地道:“我自小读书识字,可那圣贤书里却只教女子如何侍奉他人,未教女子如何做人,唯有医书可慰我心,自幼常听父母提起您,我很早以前就想跟您学医了。”
安然深深地看菁玉,来了兴趣问道:“如此说来,你还读过不少医书了。何谓九针?”
菁玉立时反应过来,安然这是在考她,立即回道:“九针,即镵(chan)针、圆针、鍉针、锋针、铍(pi)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
安然接着问道:“脉有阴阳之法,何谓也?”
此题出自《难经》,菁玉早就烂熟于心,不假思索地回道:“呼出心与肺,吸入肾与肝,呼吸之间,脾受谷味也,其脉在中。浮者阳也,沉者阴也,故曰阴阳也。”
安然赞许地颔首微笑,这姑娘不是一时兴起,看得出来是下过功夫读医书的,也不似别的千金闺秀那般只知道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笑道:“你基本功不错,资质这么好,我就收下你了。”
菁玉大喜过望,连忙端起一杯热茶奉给安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安然乐呵呵地接过菁玉的茶,扶起她笑道:“你身份特殊,已有医学基础,不必跟旁人一起学习,我这里有几本医学典籍注解和我这些年的行医案例心得,你先拿回去看看,过段时间等我得空了,再教你如何给人诊脉开方。”
“多谢师父!”菁玉雀跃无比,兴奋地如同一个收获至宝的孩子,激动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水溶面上隐现的落寞之色。
安然看向水溶,正色道:“溶儿,今后你们不仅是夫妻,还是同门师兄妹,要互相扶持,谨记师门祖训,不得同门相残,尤其是溶儿,不许你仗着有武功就摆夫君的架子欺负人。”
“师父您多虑了,菁玉是我的妻子,男子汉大丈夫理应保护妻儿,我怎么会欺负她呢。”水溶连忙笑道,看了菁玉一眼,“更何况,她还有您这个大靠山,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呐。”
安然笑了笑,不置可否,她所说的欺负并不单指暴力,水溶将来是要袭爵当王爷的,身边怎会少了莺莺燕燕,大宅门里是非多,这种事情还轮不到她来管,她时至今日还单身未嫁,就是嫌那些事情麻烦。
安然还要去厨房帮忙,就让水溶领着菁玉去书房,看上什么书只管拿,菁玉挑选了几本中级水平的医书,又带上安然这十多年行医案例总结心得,心满意足地带着三个箱子回去了,一回家就直奔书房,翻开安然的行医案例如饥似渴地看起来。
最旧的一本,时间记录是大靖元康二年,那时候的葭雪和刘岚一起,在陕西和朝廷大军殊死战斗,在千里之外,安然就已经开始行医救人了,从宣城府华阳县到帝都长安,安然十八岁那年名扬京城,此后收容孤儿教授医术武功,两年前离京南下去台湾,女扮男装沿路拜访名医交流经验,在台湾找到了一种奇药金鸡纳树,对疟疾有奇效,前些天委托镖局送回来的一批药材正是这金鸡纳树的树皮树根。
在安然的行医日志福建篇的结尾,菁玉看到了一段与病例无关的话。
“经福建,曾见一妇人携婴尸路啼,询之,乃家贫,夫租其肚于富户,产女未得毫利,夫大怒,溺其女,妇泣言:‘吾已亡三女矣!’吾大愤,问其何不去,妇惧言:‘夫为天,如何去?去之何存?’念吾高堂,为奴日久,不得立也,此妇犹然,吾长叹而去。
时见婴儿塔,偶闻婴啼,遂觅之,内白骨森森,上伏女婴,断气未久,体尚温。余力有限,仅寻得幸存女婴数名,吾将出海无暇照拂,遂送慈善堂。
医者,父母心也,吾幼时尝闻先师此言,曾见书云‘虎毒不食子’,虎毒尚不食子,然双亲溺女,何止百年?父母心毒至此,谁之哀谁之过,唯怜女子生而即死,吾空怀回春妙术,难救其于水火。呜呼哀哉,何时无溺女,何时生女亦喜,何时女亦读书,何时女可报国,恐吾死而不得见矣!”
最后一句字迹苍劲缭乱,力透纸背,可见当时安然写这段话时满心的愤懑却无可奈何,菁玉放下册子,胸口似压了千斤重的巨石,压抑得她几乎窒息,泪水不受控制地在脸上肆虐,安然,你不知道,在距离你这个世界的数百年后,有几千万女婴还未出娘胎就死去,而那些能活着出生的女婴,被抛弃被针扎被各种意外,即使平安长大了,也躲不过无孔不入的恶意。
她们都死了,可社会只关心天价彩礼和那些多出来的男人娶不到媳妇。
穿越前的林葭雪是计划生育时代出生的女孩,因为是农村人,她家还有个二胎指标,两岁那年弟弟出世,开始了她被放养的一生。很久以前,林葭雪不明白,为什么农村头胎是儿子就不能再生二胎,而头胎是女孩就可以生二胎,还有一些家境好的人家,二胎是女儿还会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她的同学里不乏这种情况,疼大的,偏小的,夹着中间受气的,她甚至还听过同学的妈骂二女儿:“你当姐姐的怎么不知道让着点弟弟?你要是个男孩我就不用交罚款了,早知道你这么不懂事我怀你的时候就该把你收拾了!”
很多年后,她明白了,农村实行一孩半政策,女孩只能算作“半个人”啊,俗话说一儿半女,女儿永远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长大了上学了,想努力地通过学习来向父母证明自己,可那又怎样呢,她考过了重点大学录取分数线,还不是要卷铺盖去打工赚钱养弟弟。
弟弟,那可是家里的唯一香火独苗啊!她林葭雪算什么,没让她死在娘胎里经算格外开恩了,给弟弟当肥料是她活着的唯一价值——直到死后她才明白自己在父母心里是什么定位。
安然,不仅你至死看不到这一天,就算我成功回到现代,可能我到死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夜色/降临,菁玉回到房间,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跟水溶说话也心不在焉,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菁玉的情绪变化十分明显,水溶沉默了片刻道:“身子不舒服就早些休息吧。”说完让丫鬟进来伺候菁玉梳洗休息,他则转身出门去了菁玉的书房。
在书房伺候菁玉笔墨的是她的陪嫁丫鬟半夏,水溶命人把半夏叫过来,问道:“世子妃今天都看了什么?”
菁玉看书流泪时半夏正在旁边伺候着,见她哭了赶紧出言安慰,还担心了好久,现在水溶问她,定然是发现姑娘心情不好,这是关心姑娘来着,半夏连忙把整理好的一本册子拿出来呈给水溶,道:“回世子爷,就是这本册子,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世子妃看着看着就哭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水溶接过册子翻了一页,原来是安然离开京城后的行医日志,记录的都是病例和治疗心得,都无甚特别之处,翻到福建篇结尾看到那段话,才恍然明白了菁玉情绪低落的原因。
福建,他是去过的,福建溺女婴风气之大实属罕见,他甚至还听说有人家为了不让女婴再投胎到他们家,将刚出生的女婴放在柴堆上活活烧死,福建的官员下过不少禁止溺杀女婴的政令,然而到最后都是一纸空文,婴儿塔里,粪坑里,田边山头,随处可见一尺来长的婴儿尸骨。
福建所见所闻令他害怕,他害怕葭雪投生在这种地方,那她平安长大的几率低得不敢想象,在福建停留了一个月,救了几个被抛弃的女婴送去慈善堂,之后他逃也似地离开了,再也不想踏足这可怕的地方。上一世,葭雪安然也和这些女婴一样,都是不被期待的出生,与死亡擦肩而过,她们幸运地长大了,天下之大,还有千千万万不那么幸运的,化作了一堆小小尸骸。
菁玉为什么会为了这些事情伤心难过?因为她心性善良?还是因为这些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书桌上还有菁玉写的一些读书感想,水溶拿起来一看,纸上字迹娟秀,乃是簪花小楷,不由流露出失望之色,字迹和葭雪的截然不同,她不是葭雪,或者她为了隐藏自己又下功夫练出了一笔迥异的书法?
七天后,水溶带菁玉去了北静王府的田庄,没有太多的丫鬟仆人跟着,两人酣畅淋漓地大打了一场。
菁玉十几年未与人交手,身体反应大不如前,只仗着命轮里高深的武功防守得滴水不漏,越打越惊讶赞叹,水溶这身手完全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放江湖里也是一流高手,若非是天生的武学奇才,那就要自出娘胎就开始练方有今日功力水平。
两人斗了百余招,菁玉渐渐找回了感觉,越来越得心应手,找准机会反客为主。水溶的应变能力亦是奇速,纵使剑招不及菁玉,依旧不落下风,最终以平局收手。
菁玉脸上渗出了一层汗水,双颊绯红如涂了一层胭脂,高兴地道:“你的武功比我想象中要高出许多呢,怎么样,我也不赖吧?”
“剑仙高招果然名不虚传,许多招式前所未见,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水溶强颜笑道,他后背已经湿透,心里却凉如寒冰,她会武功,会的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武功,没有一丝一毫雪峰派功夫的痕迹。
难道……她真的不是葭雪,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
水溶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早出晚归,少有的几次见面都说不了几句话就各自安寝,菁玉能察觉到水溶的情绪变化,但她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他们之间有一个界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破的。
很快到了年底,阖府忙碌非常,菁玉也不能躲懒了,得帮着王妃赵婧管理家事,赵婧的意思是过了年就让她接手,现在正好锻炼锻炼。
腊月二十那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雪,菁玉醒来后水溶已经离开了,她像往常一样梳洗完毕后去赵婧跟前立规矩伺候,陪着赵婧吃了早饭,安排好年礼年货等事,回住处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去看会医书。
花园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铲开了,菁玉走在回房路上,远远地看到雪地里跪着一个丫鬟,走得近才看清那丫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穿得十分单薄,拱着肩膀瑟瑟发抖,看其穿着像是王府里最低等的丫鬟,负责烧火倒夜香一类的活计,不知犯了什么错要跪在雪地里受罚。
菁玉吩咐道:“红藤,快把她扶起来。”
红藤上前去扶那丫鬟,那丫鬟却不敢起来,低头抖着唇哆嗦着道:“奴婢犯了错,奴婢、奴婢要领罚的。”
“犯了什么错也不能跪在雪地里,会冻出病来的,快起来。”菁玉干脆上前几步一把拉起那丫鬟。
许是跪得久了双腿冻得失去了知觉,那丫鬟刚起来双腿一软又差点跪下,菁玉手上用力搀扶住她,低头却看到那丫鬟一双粽子般大小的脚,眼睛骤然一痛。
那丫鬟惊慌失措地道:“世子妃,奴婢低贱,不能脏了您的手。”说着胳膊一挣,试图挣脱菁玉。
顷刻之间,菁玉已看清了那丫鬟的模样,入目是似曾相识的脸庞,记忆中层层尘埃散尽,五年前初见的场景倏忽再现,她下意识地抓紧那丫鬟的胳膊,惊极脱口:“崔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