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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再次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西苑的花草并不繁盛,虽种满了一簇簇的万年青倒也不显冷清。可不知为何,一场小雪让整座院落显得萧条了。
明熙双眸无神的坐在窗口处,众人抬进了一个箱笼,虽知里面是什么,丝毫提不起性质查看,但想到是皇甫策要用的东西,又也让人打开了。
整整一箱笼的各种各样鞋履、木屐、马靴,布履做工极为精致,厚厚的千层底,彩线与金银线交错的绣花,看起来无比精致。
木屐打磨的十分光洁,款式都是当今帝京最为流行的。靴子便更多了,北人善骑,男子着靴较多,厚靴、单靴、棉靴、云头靴,都做了不少。
裴达见明熙魂不守舍,猜到肯定又和东苑的那位闹了不愉快,轻声哄道:“娘子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桂兰芳的管事,还等着回话。”
明熙漫不经心的放下手中的布履:“挺好,不输宫中手艺,重酬。”
裴达轻应了一声:“自然不输宫中的手艺,桂兰芳祖上可是专门供奉南梁皇家的,不管是做工还是用料,王、谢、陈、刘四家也不过如此了。”
明熙兴致缺缺的坐了回去:“你去给他送去吧。”
裴达楞了楞:“娘子不亲自去吗?今日中午的那些衣衫和这些鞋履,有许多都是娘子亲自画的样儿,您若不去,殿下也不会知道。”
明熙嗤笑了一声:“他若知道我画的样子,只怕不肯穿。”
裴达低声道:“娘子和殿下又……娘子不是说,左右不过这几日,不会再惹殿下了吗?”
明熙有气无力道:“左右看我不顺眼,不想和他吵,才不去看他。”
裴达想不出昨日还好好的两个人,一时又成了这般:“殿下在这里待不了几日,若是娘子实在难受,去庄子上住些时日,待到殿下离开,娘子再回来。”
明熙叹了口气:“左右不过几日,我也不计较了。阿耀要是不来就好了。”
裴达劝解道:“阿耀郎君自小便与殿下亲近,殿下落难时,也不曾离弃。如今殿下好不容易恢复了身份,又病了,他来看看殿下,是人之常情。”
明熙笑了一声:“自小的感情,当然不一般。他又是个心软的人,韩耀岂是我这个外人比得了的。”
裴达虽是极赞同明熙所说,也不能表现出来:“娘子一天不曾用膳,要用吗?”
明熙摆了摆手:“我要睡了,你送了箱笼回来,也去休歇吧。”
窗外虽还在飘雪,但天色却没有黑透。
裴达轻声道:“时辰尚早,娘子不若起来走一走……”
明熙侧目道:“西苑就那么大,走去哪里?万一去了东苑,莫不是还要继续让他羞辱不成?”
裴达微微一怔,多少对皇甫策有些不满。这些时日两人相处,裴达可是看在眼里,绝非明熙一头热,明明昨日两个人还好的跟一个人似得,怎么说变就能变了。
天已黑透,风雪虽未加大,气温降下了不少。
东苑院落内,假山小桥流水,各种绿植覆盖,虽是隆冬的天气,却也说不出的热闹。
正寝内,温暖如春,皇甫策自明熙离开,回了寝房,后半日都不曾出来。午膳和晚膳都在寝房用的。柳南匆匆进门,跺了跺脚,在外间站了一会,待身上回暖才走了进来。
皇甫策抬眸见柳南,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心中升起一股气恼:“贺明熙又来了吗?”
柳南奇怪道:“殿下不是说娘子若来,只说您已休歇了吗?”
皇甫策不置可否:“嗯,她走了吗?”
柳南笑道:“裴总管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娘子给殿下准备了许久的。”
皇甫策听到明熙没来,更是气恼,当听到裴达送来的东西时,多少好受了一些:“都是些什么?”
柳南如数家珍:“一箱笼的鞋履,各种各样的,看着就舒服,想来是为了搭配中午送来新衫的。”
皇甫策不以为然:“贺明熙还有这等手艺?”
柳南看了皇甫策一眼,轻描淡写道:“娘子哪会做女红,兰桂坊定制的。”
皇甫策微微一愣,恍然悟起从未见过明熙拿过针线:“女红礼仪样样不会,倒是学着一掷千金来讨好人,当真是中宫养出的人。”
柳南不好接下面的话,呐呐道:“殿下若是不喜,奴婢着人送回去?”
皇甫策冷声道:“自是要送回去,孤何须她的施舍。”
柳南小声道:“殿下何必生气,若知道你不喜欢,娘子是决计不会送来的。裴总管方才还说娘子一日都不曾用膳,早早的歇下了,想来……想来也是怕自己惹了殿下,才不敢亲自送来。”
皇甫策眉头蹙得更紧:“罢了,这里也不需要伺候了,你去歇着吧。”
柳南有意再给明熙说上几句好话,可那日韩耀所说,也不无道理。柳南也知道殿下会在王家和贺家之间如何选择,柳南虽受过明熙的恩惠,但比起对皇甫策的忠心和将来,这些恩惠不足为道,报答是要报答,绝不能在大事上糊涂。
跟了明熙四五年,柳南比谁都知道明熙在贺家的地位,当初惠宣皇后去世,先帝有意冷落贺娘子,贺家竟是没有丝毫将其接回家的打算,不然明熙也不会不尴不尬的被留在临华宫两年多。如今明熙看似有陛下依靠,但陛下身体不好,不可能让她靠上一生。
在贺家看来,明熙自立门户之事,已经重重的打了贺氏全族的脸面,她又是自小便离开贺家的人,定然对贺家也没有半分的亲近和归属。莫说身为族长的贺东青无意偏袒嫡长女,有意偏袒,家族别的人也不见得会愿意让明熙依仗。明熙最受皇家宠爱时,不曾给家族带来丝毫的好处,若是落魄,必不会管她。
皇甫策见柳南站在原地出神,不禁道:“想些什么?”
柳南骤然回神:“昨日韩大人说起王二娘子来,奴婢也是觉得有些难受。”
皇甫策此时,最不愿想起来的便是王雅懿,见柳南主动提起,随口道:“何事?”
柳南道:“听外面传言说,二娘子得知殿下遇险,三日三夜不曾进食,在家中的佛堂里日日祈求,曾许愿若殿下能脱险,一年不食荤腥。次年得知殿下脱险,为还愿,又茹素了一年。说是今年几次昏倒,在太医的多番的嘱咐下,才开始正常进食。”
经历了这许多,皇甫策已不像那些年容易被打动了,可当听到这段话,心也不禁震动了几下。眼前浮起了王雅懿说话时垂眸的模样,一时间心中宛若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到底是何种滋味。不讲少年时那时的情谊,当年遇险之后,还有几个人会惦记已可能已死在火中的人,谁又愿意为了一个死人茹素。
许久许久,皇甫策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哑声道:“阿耀为何又从不给孤说。”
柳南忙道:“这些都是坊间的传闻,韩大人只怕是道听途说。想来也是韩大人许是不想殿下难受,才没提起。奴婢听了,心里也极不好受,想着若是假的必然也传不出来,若是真的该让殿下知道。”
柳南见皇甫策沉默不语,不禁又道:“二娘子明知殿下遇险,依然相信殿下好好的,为了殿下拒了不那么多人家的提亲,已是这般年纪,还不曾定下婚事,不说茹素之事,单说这番诚心,许多人也比不了。”
皇甫策抿了抿唇,许久许久,慢慢的闭上了眼眸:“罢了,以后一切都好了起来,她……她的好,孤怎么都会记在心里,总归不会负了她。”
院内小雪依然下着,薄薄的一层冰霜,让人看不甚清地面原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