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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从这锦城归来,战神昏睡已是三日有余,暮云是衣不解带在榻前照顾,时不时还送去一波神力。
尽管如此,这几日他始终没有醒来迹象,若不是他昏睡之前多有嘱托,暮云此刻怕是都要准备殉情了事。
起初还有璟皓在旁,可仙域诸事纷乱,璟皓只得离京处理,这一方围墙铸成的世外桃源,始终都只有暮云一人苦熬。
这时日久了,她便也熬不住了。
就这样倒于战神身旁。
又过了两日,暮云醒来之时,只觉得周身温暖,疲惫空虚不在,整个人精力旺盛不矣。
只是这身旁床榻空空,暮云瞬间魂归清醒,这颗心吓得跳个不停。
赤足于地,推开房门,得见一人于庭院,这才泄了一口气。
暮云心中有万分委屈,鼻尖一酸,眼圈便是红了起来。
庭院之中男子侧目回神,之见他长指轻摘白绫,强光刺眼,使他眼眸稍眯。
“暮云。”
凤容夕柔声唤她名字。
这一瞬,恍然将人扯回几百年前,于郡主府中,那时他风姿卓越,贵不可言。
暮云只觉极为后悔,似乎是她一手将容兮拖入了泥潭深渊,使他身着尘埃,不得高居九天……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你跪我作甚!”
只见暮云来到他身前,这双膝直下,就是实打实的一拜不起。
不知从何时起,他再见着暮云如此,却全然不似从前那般气势风姿,他见无法将眼前之人搀扶起身,反而是与她同跪将其圈揽入怀。
谁晓得,这举动反而让暮云哭了出来。
他这人极为聪慧,当即便是明白了三分。凤容夕揉了揉暮云长发,柔声道:“战神再一尘不染,在我心中,却是及不上你的小白半分。一句容白,万句战神亦不能换。”
“若我不曾招惹你……”
“是我招惹的你。”他打断了暮云,更是趁其不备一把将她拉起入怀。
坐卧庭院之中,他招来一壶热茶,良久,才笑着开口道:“你既负有神印,那自然是早入我眼,只是从前那暮云性子懦弱无趣,并未引得我过多瞩目。但自从你出现,诸多瓜葛,却出自我手。所以无论你当初是否决定与我牵扯,我都会招惹上你。”
“只是我万没算到,你不但心甘情愿,还不嫌弃我……”凤容夕拉过暮云的手,心中酸涩,不由得下手微重。
暮云察觉他体寒,于灵囊中拿出薄毯。
凤容夕承情不语,可心中思虑,尽是凤珏所言。
“若她因此身死,你亦不悔吗……”
“来生尽是飘渺,何不珍重当下?”
当下不过唯剩几日光景,该如何珍重……
凤容夕思虑深重,不由疾咳起来。不过他却不叫暮云伴其左右。“暮云!去,去拿纸笔来……”
暮云茫然不解,但只得听其安排。
慌张之下,又不知他是要用作何途,只能寻来一张空白奏折匆匆而归。
这还是暮云第一次见他伏案落笔,他始终轻咳不止,而这笔下,却不见半分颤抖,只见他虔诚万分,不知所写是否是要交予仙帝烨攸。
一纸婚书上表神域,上奏九霄,诸天见证。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奏折合起,于扉页,写下婚书二字,却是不料其再难忍耐这一口鲜血。
尽管他忍了再忍,又用手心遮挡,那一滴蓝血,还是低落在了纸上。
他仓皇擦去脸颊血渍,亦想将所写婚书撕毁。
“够了!”暮云轻呵,趁他不备,一把将那染了血的婚书夺过。
“我再写一份给你。”他亦有所执着,但此刻争夺不过,只好慢慢哄她。可暮云如今可不是当年的小丫头,早就没那般好骗了。
“小白……一份便够了,不然你还想我嫁你两次?我可不想便宜了你。”
如今暮云哪怕将牙打碎也只能混着泪往下咽,见他如此自己哪敢露出半分悲思?
“蒙你不弃,死也无憾。”他似乎放弃了握笔的念头,暮云也跟着松了口气。
“我们还会有下一次吗……若是下个轮回还能见你就好了。就远远的见你一面就好。”
“不,收了婚书,那便生生世世都要与我纠缠。”他指尖轻揉暮云头顶,不经意触过额头,只留一阵冰冷。
“小白好生不讲道理,早知如此我应问清楚才是,这你情我愿的婚书,倒成了我的卖身契!”暮云托着下颌,轻轻抱怨,更想逗他笑上一声。
“你又怎知这不是我的卖身契?”
双唇轻贴,暮云热泪顺脸颊滚落再忍不住。
“云儿,我尚有两件未竟之事,事成之后,我再一心陪你可好?”他狠心分离,又将她拉回现实。
这第一桩要事,便是回到那人间梦泽,将凤珏与云栖梧之子亲手交给燕魔长老。暮云怎肯放他一人奔波。
正如多年以来的一般,暮云如今不过仍是用自己的一双眼,去看那千万人的故事。
哪怕重生归来,她仍隔于世外。
归根结底,这世上万事未改,仍旧走到了如今。
他与外祖依然要赴死,而奕丞终究是要夺的新乐的天下。
新仙就如滚滚车轮,将她们这群旧世界的遗孤碾压于下。在这如梦大泽之中,暮云闻着青草花香,受着暖阳盖身,坐在这草地之上,地为床,天为被。
当下,即唯我。
何苦去探究那重生,生命既逃不过终结,又何苦蹉跎眼前。
暮云摘了那白绫在手,闭着眼细细感受这暖光,瞬间想起了君笠所言,当时,他就是这般躺在那坠云台边,这般伸出手去感触那仙光。
果然就如他所说,这世上数万万载,高低错对,只要生命尚存就不会有答案。
今时今刻她所认为的对,不过是日后新仙王朝眼中的前朝余孽的垂死挣扎。
谁又能知,万万载后,那新仙王朝,又是否被人视作罪孽?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可以永久到一锤定音。
凤容夕洗去了冥虎记忆,将其交托给梦泽之人。回到暮云身边,却见她难得笑意挂在脸上。
“喜欢此处?”
“是啊,想不到如今最能让我卸下一切包袱之处,却是魔族领地。”
“若有机会,常带你来。”凤容夕有些疲惫,亦靠在树下安坐,暮云顺势也换了姿势,躺在他腿上。
暮云心中暗叹,如今连他说起谎来,也已是如此得心应手。
“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心情甚好。等回仙京,带你去一处地方吧。我曾陪着逢之游历仙京,那处风景绝美,可却还没与你一道看过。”
“当然好。毕竟签了卖身契的,我又逃不掉啊。”他自打心底生出笑意,他的笑这样好看,唯有这几百年,怎够啊……
谁知他看着暮云,笑容未散,但那眉轻蹙一瞬,他似乎将什么咽于腹中。接着骤然起身,顺便将暮云拉起。
他似乎提起了不少精神,朗声道:“不知是什么景色,现在就去如何?”
“好。”暮云笑答。
但此刻凤容夕牵着她,一前一后,就像当初那单纯的师徒。暮云骤然想起那隔着惟帽,他递出的剑鞘;那锦城之中因旁人存在而两厢收回的手心……
如今,她终于光明正大的站在了他的身旁,不是乐族的晚辈,不是战神首徒。
仙域太虚塔顶。
坐卧其端,仰面可见云海涌动,俯首见仙京点滴。
这塔上遗留的神息,也叫他身子舒适了些许。暮云深意他当下即明,并不多言,唯将她揽于怀中。
“乐小判官画的便是此处吧。”
“对,正是此处。我也是因为看过她的画,才觉得此处当真是分外美丽。不然,这两千年却一直道这是寻常风景。”
“此景有你,自是不寻常的。”他放开了暮云,莞尔一笑,亦从昶夜之中取出纸笔。
水墨流转,一张画卷展开眼前,却是容纳天地,画中太虚塔上,两名仙人相拥而卧,此画精巧细腻,委实恍如神迹。
“容夕,不知这第二件未竟之事?”
“离屿境。冥渊罪物需除尽,黎族之军,也需要有个安身之处。这一切,还需三日。”
“无论几日,我都陪你。”暮云敏锐有所觉察。
“我需要你保证烨攸的性命。”或许这些他在心中早已安排妥当,区别只在于暮云何时问起罢了。
“我就知道,你从不需要我陪伴着你。你总是心狠,留下我独当一面。”暮云不做纠缠,她一点也不难过,只是觉得这时间流逝太快,无论如何珍惜,却还是不够。“不过,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已无遗憾。”
“此生是我亏欠你,如有来世容夕必偿。”
万千情谊,唯唯化作落于眉间的一吻。
其情重若世间顽石,坚不可摧。可有时,又轻如鸿毛,情爱之于他,永远在万事之后,要为世间万物退避三舍。
对于仙京,对于新乐王朝,他已是个鞠躬尽瘁的神将。
那么,如今,该到她做一个死而后已的司丞了。
目送他离去,直到他身影不见,暮云毫不犹豫回到监察司召回卿荇,整理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