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寻常老妪

普小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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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大帅令,提人犯义成。”随着通传军令之声,帐篷帘子呼啦挑开,军法官裹着冷风走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走向义成,身后是几个眼神冷厉的刀斧手。

    “是何军令?”萧皇后挡在了义成身前,直视对方。

    前隋皇后也不能阻挡军令,若非敬她是大破王庭的有功之人早就拿下了,军法官是耐着性子道:“得大帅军令,斩突厥义成可敦。”

    义成闻言发出一阵嘶哑的狂笑,“要斩便斩!我可不象当年李靖,被李渊俘虏后摇尾乞怜才留了一条命。”

    李靖本是隋臣,当年被李渊俘虏后要斩首,这才投降转投的大唐。正因为是降将,哪怕战功再显赫李靖也始终谨小慎微,不似那帮从龙之臣行事无忌。李靖手下将领也深受军法约束,自然不愿意别人提及主将这等事。

    军法官闻言怒喝:“拿下!”几名刀斧手直奔义成而去。

    义成的强硬让局面没有了圆转余地。萧皇后叹了口气,突然纵身越向军法官,抽出了的佩刀。萧皇后虽无法力,单论身手也是一流好手,何况谁也想不到以她身份之尊贵居然出手,于是便在数名精兵悍卒的眼皮子下面成功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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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要挟我为人质!佩刀被夺的瞬间军法官脑筋飞转,立时飞身后退,几名刀斧手也扑了上来。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萧皇后却把到刀横在了义成脖子上。

    这是唱的哪一出?众人当即愣住了。

    “一来我不愿挟持大唐将士,二来你们想必也不怕死。可她若死了,你们便不能完成军令。”萧皇后久居上位的气场压下来,众人毫不怀疑她言出必行。

    “你与义成是姑嫂之亲,适才还言谈甚欢,我不信你会动手。”如果这军法官真的强硬应该二话不说立即动手,此时说的再有理也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萧皇后拿起义成的手握在刀柄之上,拍拍手退后了一步,于是成了义成横刀自刎的架势。

    “反正是死,自戕倒也符合我的身份,多谢姐姐成全。”义成毫不做作,缓缓拖动刀锋,随着鲜血流下。

    “住手!”对军法官的冷汗不知不觉间流了下来。对义成来说公开行刑有失尊严,自杀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义成横在脖颈间的刀停止了拖动,刀锋并且伤到动脉,流血虽多却不致命。行刑的却担心起了人犯的生死,局面变得有意思起来,义成越看越有趣,不由吃吃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隐隐透出一丝疯狂。

    义成本已心存死志,可李靖连审都不审就想处决了她,当真是一点颜面都不留,于是她偏生要反抗一下。萧皇后就是看明白了她性格里的执拗强硬才敢把刀给她,可义成这笑声确实让人担心,她立时打岔:“李靖此人,说得好听是谨慎,说的难听些是胆小。”

    居然说大唐军神胆小?义成果然停住了笑声,饶有兴趣的等着下文。

    “就连将士们都知道你我是姑嫂,李靖却要当着我的面杀你,无缘无故与我结怨,却是为何?”萧皇后问道。

    义成久经王庭阴谋,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他是大隋降将,此番与你这大隋皇后联手大破王庭,定然会被言官攻讦心怀前朝、意图不轨。三军统帅有此口实,那大唐皇帝便是心胸再开阔也不能不疑虑。他此番功劳越大,大唐皇帝就越是猜忌。他杀我便是对朝廷示忠,刻意与你结怨是为了讨好大唐皇帝。好一位李靖李药师,果然好胆魄,哈哈哈哈……”

    李靖赏罚分明、战无不胜,在军中威望极高,军法官闻听二女辱及主帅,愤怒之中在也顾不得什么自杀不自杀,大吼道:“拿下!”刀斧手们当即就要一拥而上、

    “怎么这么吵?皇后贵为国宾,如何动得刀兵……”唐俭一边说话一边掀帘而入,似乎看不清状况,居然向萧皇后方向走去。

    唐俭偏偏在如此紧要关头出现,这未免也太巧了吧?萧皇后心思何等通透,当即一个箭步上前制住了唐俭。

    军法官和刀斧手们如同冷水浇头,呆立原地。唐俭不光是鸿胪寺卿、莒国公,还是跟当今天子一起长大的发小,他被挟持,军法官便是天大胆子也不敢妄动。

    “这局面你解决不了,还不去请你们的李靖李大帅?”萧皇后对军法官笑道。

    …………

    “尔等退下。”李靖喝退了眼办事不利的军法官和刀斧手,转身向唐俭和两女拱了拱手,心中暗自计较,此事最好能善了,否则定要将义成击杀当场,不然主帅威望何在?

    萧皇后将刀随手一掷,道了声歉把唐俭放了。唐俭则是满面苦笑对李靖告退,他在王庭里多蒙两女照拂,这个人情是一定要还的,所以主动做人质解围。

    “唐大人不妨在此稍停,也好为某家出谋划策。”李靖想让唐俭留下做个见证,以免别人说他私会前隋皇后。

    唐俭岂能不知李靖意思?但他却不吭声,拱拱手径自走了。唐俭认为义成应该押解回京明正典刑,对李靖行事不满,他性格本就爽直,又是和李世民一起长大的天子近臣,竟丝毫不给面子。

    看着唐俭离开李靖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道,“二位唤某家到此,想必是有话要说?”萧皇后和义成放唐俭放的痛快,他也不好立时翻脸。

    义成面无表情,显然不想说话,萧皇后见状主动开口:“你之于大唐皇帝陛下,比高炯之于隋文帝陛下如何?”

    “远远不及。”李靖饱读诗书,自然知道高炯。高炯无论文治武功都是大隋第一功臣,还是帮助杨坚篡位的从龙之臣,而且他为人谦逊,从不居功自傲,朝野之上无人不赞。更厉害的是高炯和杨坚数次以身家性命相托,三十年间君臣相得,岂是李靖能比?

    “高炯如此人物,后来却被文帝陛下贬为庶民,你可知详细?”

    “愿闻其详。”李靖终日里韬光养晦,这话题当真引起了他几分兴趣。

    “大隋文献皇后严正简朴,世人皆称颂其贤,可惜人无完人,她心胸确实狭窄了些。当年文帝陛下宠幸一位宫女,文献皇后便将她杀于宫中,陛下只觉心中郁闷难解,竟然独自出宫狂奔二十余里。高炯寻到陛下劝解:怎可因一妇人而轻天下?文献皇后以为说的是自己,从此记恨高炯,每逢大事便谗言诬陷,经年积毁,最终扳倒了他。”萧皇后将大隋秘辛娓娓道来。

    权倾朝野的柱石之臣居然毁于妇人搬弄唇舌!当今的长孙皇后,也是为人简朴、世皆称贤,她应该不是心胸狭窄之辈。只是皇帝陛下三天两头打压我,若是能让她美言几句倒是大有裨益……李靖心思起伏。

    萧皇后见对方有所触动,继续道:“文献皇后名叫做独孤佳罗,当今太皇太后叫做独孤青鸾,两人是亲姐妹,性情也相似。前些日子青鸾太后说姓杨的后辈不剩几个了,义成有大罪也有大功,不妨把她囚禁在宫中,大唐皇帝陛虽未置可否,想来也不会拂了祖母的意思。李靖,你深知进退之道,皇家的事还是莫要自作聪明的好。”

    “多谢萧皇后,不过李靖眼里没有皇家,只有陛下。”李靖依然坚持,口气却有松动之意。

    萧皇后正打算晓以利害,不想一旁的义成却已按耐不住,“李靖,楚公杨素当年视你为大隋未来栋梁,不想你却在李唐刀下乞怜,当了叛臣。今日你且看好了,大隋女子会不会投降?”

    当面被揭伤疤,饶是李靖修养再好也忍不了,当即便要发作。

    “张仲坚豪气干云,他大哥却无担当,当真不值!”萧皇后叹了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

    李靖闻言立时问道,“你有我三弟下落?”

    张仲坚世称虬髯客,出生时被父亲嫌丑抛弃,幸亏被师父昆仑奴所救。艺成后横行天下,与李靖、红拂二人结为兄妹,世称风尘三侠。后对红拂心生爱慕,得知红拂钟情李靖后,便将全部家产赠于李靖夫妇,自己飘然而去,当真是世间奇男子。此后李靖夫妻寻访虬髯客多年,失踪了无音讯。

    “红拂这几年的疯病可是好了?”萧皇后不答反问。

    红拂女就是李靖的夫人,本名叫张出尘,起先是越国公杨素身边侍姬,因为常手执红拂而被称为红拂女。当年李靖登门与杨素纵论天下事,甚得欣赏,说他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一旁的红拂更是暗生倾慕,于是深夜前往李靖处一诉衷肠,两人便私奔出京。这红拂不但执着大胆,更是天下一流的武者,不想得了疯病,终日幽居在卫国公府内。

    红拂女身为一品夫人,发疯这种事自然秘不外传,闻听此言李靖忙问,“你如何知道?”

    “张仲坚逍遥海外,红拂乃是心病,这二者都可着落在我身上.”

    “还请萧皇后相告。”三弟有了下落,发妻疯病有救,李靖已把杀心抛在脑后。

    “如今张仲坚麾下战船百余、甲士数万,呼啸东南汪洋之上,于天高海阔中逍遥快活,比你这当大哥的强上百倍。至于红拂的疯病……鹰隼囚于笼、虎兕困于柙,岂能不病?”

    这话显然并非空穴来风,但话只说了一半。李靖强忍心中急切,拱手道:“多谢萧皇后指点,但杀义成可敦乃是军令,断无更改之理。”他毕竟是大军统帅,说日后回报便是表明态度。

    萧皇后笑道,“非是要大帅收回军令,只是念及皇家体面,还请大帅留一具全尸。”

    李靖沉默片刻,扭头便走,“一炷香的时间。”

    废了这么多口舌心机,李靖终于网开一面,萧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取出一颗丹药,“这丹药吃下后心跳停止、呼吸全无,与真死无异。若在十个时辰内以秘术救醒便恢复如常,妹妹快些服下吧。”

    不料义成却不接丹药,只是看着萧皇后不说话。萧皇后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手停在半空递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她想干什么?萧皇后这才意识到义成不太对劲,按她性格见了李靖肯定是死硬到底的,可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

    “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虏廷。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义成突然吟起诗来。

    这是北周千金公主的《屏风诗》。当年北周千金公主也是与突厥和亲,大隋取代北周之后她也是唆使可汗入寇,与义成公主及其相似?尽管她后来归顺大隋,最终还是被隋文帝杀了。

    萧皇后一听就知道不好,义成觉得李世民定然不会容她,忙道:“若是妹妹不想去长安也行,天下之大尽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

    义成对萧皇后笑了,“方才你对付李靖当真是放下了脸面身段,能让大隋皇后如此待我,足够了。不管是不是为了还我人情,我都不嫉恨你了。”

    义成死志已决,却非要看萧皇如何对她,她这一生在乎别人如何对待自己,当真是至死不改。饶是萧皇后智计百出,面对如此执拗的性情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还是我华夏衣冠好看,只是素净了些。”义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地上的刀。

    萧皇后大急,立时上前夺刀,却被义成的眼神制止,“你若当真懂我,便莫要阻拦。我这一辈子身不由己,最后让我做一回主吧。”

    “可惜又弄脏了这身衣服……我总是弄脏东西……”义成一边说一边将刀刺进了胸膛,一朵鲜红慢慢晕染开来,她再也站立不住,软倒在地。

    执拗且自尊,坚强却软弱,一如数十年前初见时的样子,萧皇后上前紧紧抱住了义成,心中满是苦涩。那粒丹药掉落在地,骨碌碌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把我烧了,让我干净些……”义成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划过脂粉,透出下面枯皱的皮肤。

    萧皇后抱着义成轻轻晃动,就像哄婴儿睡觉一般。义成脸上的皱纹展了开来,原本的执拗倔强不再,就是寻常老妪死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