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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山是唯一的高地,周围尽是平原,白天骑兵的动向一清二楚,唯一可能奇袭的就是在夜晚。可突厥人让人大惑不解,居然真的选择用骑兵在白天进攻,更奇怪的是行军百里后并不休养马力直接进攻,这不是自杀吗?
不管对方是愚蠢还是诡计,韩世谔立即下令放弃山谷,退回山峰之上,他早就做好了死守的准备。之前的地火完全改变了地势,如今的圣山已然算不上一座堡垒,原本城墙般合围的山谷崩裂了数个缺口,已无险可守。干燥的熔岩让地面坚硬无比,根本无法修筑工事,就连坍塌了大半的圣山大殿也无力修复,好在突厥骑兵不善攻城,信徒们早已在山上囤积了大量食物,只要扛住对方的三板斧,便是耗也能耗到对方退兵。
突厥人的斥候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圣山如今的地形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冲在前面的十数狼骑一点都没有绕路,径直找到几个缺口扑了过来。
大殿就在前方山腰,道路崎岖却非不可逾越。看到目标的狼骑精神大振,手举弯刀俯身马背,左右摆荡穿插着冲了上来。这是狼骑袭击的常见队形,可以有效躲避对方的箭矢。
韩世谔冷冷盯着由远而近的十余骑,手臂猛挥而下,放!
奔袭路线两侧突然闪出数十信徒,强弓拉满,一阵速射!长途奔袭而来的马匹已经脱力,根本提不起速度,左右摆荡不能防范两侧箭矢,反倒延缓了奔行速度,片刻间狼骑纷纷落马,侥幸未死的拼命只好加速向前。
号角响起,所剩无几的狼骑发现正前方一片枪林竖起,都是数丈长的小树削尖而成。数百信徒将小树末端抵住地面,尖端指向极速奔来的狼骑,身后有前隋老兵大吼,稳住、稳住!
狼骑连人带马至少有六七百斤,迎面冲来的势头极为惊人,没人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这种冲撞。此刻的信徒早就不是之前的乌合之众,常年严酷的训练终于体现了效果,无一后退半步!突厥骑士拼命拉缰勒马,但是来不及了,减速的马匹还是撞上了抢林。
战马哀鸣着被抢林掼穿,巨大的惯性抛起了突厥骑士,落地时脊椎折断当场阵亡。狼骑的减速让冲击力大大下降,枪林后的信徒只有几人受了轻伤。
“退!”前隋老兵高声喝令之下枪林迅速消失,原地只留下人马的尸体。战场上越怕死就死的越快。信徒们曾听老兵们无数次的说起,此前不过是听听而已,此刻已深深信服。
大秦人对长枪阵非常熟悉,罗马枪林后面的士兵必须有塔盾防护,否则骑兵的全力冲阵会造成数倍于己的伤亡。他此刻非常敬佩信徒们的战斗勇气,对于韩世谔的带兵能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呜……号角声自大殿里响起。
呜呜……圣山各处号角回应。
轰轰脚步声响起,一排排信徒手持长枪山前列阵。
杀!数千人齐声呐喊,巨大的声音在山谷中不停回响。背后是残破的圣殿,是信徒们最后的家园,他们退无可退,众志成城。
奔行在最前面的突利勒住了战马。此刻的他悲伤而且愤怒,但绝不愚蠢,十几骑狼骑的死足够让所有部下冷静下来,这场仗只能慢慢打。
后退二十里,扎营。军令传下,突厥狼骑轰然而去,毫无拖延。
铩羽而归的突利面色阴沉,面对灰艮也视若无睹,直到看到乌鲁颉的尸体后才翻身下马,怒喝道:“谁把特勤的遗体弄来的?”
一个身穿长罩衫的人低头施礼,正是波罗夷,“特勤的死配得上最尊贵的葬礼,圣山是最好的地方。”
“什么葬礼?”突利忍住怒气追问,若是旁人擅自移动乌鲁颉的遗体他早就拔刀砍人了,这位国师的大徒弟诡异深沉,他有所忌惮。
“天葬。”波罗夷恭恭敬敬答道。天葬是把人的遗体分割让秃鹫啄食,这样人的灵魂就被送到离天最近的地方,人也就会回归到长生天的怀抱。
身边的突厥狼骑闻言一阵惊叹,这确实是最尊贵的葬礼。在草原人眼中人死后滋养草木,草木繁盛后喂养牲畜,牲畜被人食用……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人只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
突利走到灰艮身边,“国师,我需要您的帮助。”
灰艮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突利,眼中一片死寂。突利一直觉得自己无所畏惧,此刻却被看得心里发毛。
“天葬就是帮助你。”说完这话后灰艮再无动作,如一尊石像般毫无生气。
尽管不愿跟波罗夷打交道,突利还是走到他身边点了点头道:“拜托了。”
波罗夷在上风处找了一处东西朝向的条形石台作为天葬台,命人将乌鲁颉的遗体放在上面,竖起一根系着经幡的旗杆,然后用牛粪生起火来。波罗夷盘腿而坐手摇人皮鼓,诵念《要行舍身经》,鼓声诵经声合着青烟滚滚升上云霄,风吹不散。
不多时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鹰唳之声,无数秃鹫不知从何而来的,片刻后陆续降落在波罗夷周围。
波罗夷将乌鲁颉的遗体脸朝下置于天葬台上,取出一把上斧下刃的割血刀开始了仪式。第一刀落在背上,先竖三刀,后横三刀,然后以血写了一段咒语,然后分割起来。整个过程中秃鹫在波罗夷身边安静围成一圈,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等分割完毕,波罗夷伸手招呼,秃鹫纷纷上前吃了个干干净净,随后展翅而去飞上天空。
狼骑都远远看着整个法事的过程,崇敬无比。只是他们看不到所有的秃鹫都没有眼睛,本属于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漆黑的翎羽之下并无血肉,而是一根根的枯骨。
……
居然如此轻易就击退了突利的第一波进攻,信徒们无不欢欣雀跃,高高在上的可汗居然被自己打败了!韩世谔默许了信徒们短暂的放肆,从乌合之众到成为百战精兵他们不过是走完了第一步,属于他们的磨砺刚刚开始而已。
长枪队里的几名伤员被围拢在中间,负责教导他们的前隋老兵们当着众人的面示范如何包扎伤口,先是清理、再把酒倒在伤口上,然后用针线把两边的肉连起来。饱满的肌肉上伤口很深,老兵用针串着线刺进去,从旁拉出收紧线,然后再继续下一针,动作娴熟果断,像是在缝衣服。
待兵如子是激励士气的最好方法,如此情景会让信徒对老兵无比信任。韩世谔在冷眼旁观,他很清楚这种事情由自己来做的效果最好,可就是不愿弯腰示好。韩世谔从来都瞧不起他们,无论站在哪一边,蛮夷就是蛮夷。礼不下庶人,华夏贵胄岂能对蛮夷之辈假以颜色?
神殿前广场上燃起了火堆,信徒们肃然而立,一个突厥俘虏五花大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他是被射中肩膀落马的,战场上的种轻伤原本是让人庆幸的,可今天幸运变成了不幸,他很清楚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许久之前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救助完伤员的奥云塔娜顺手给这俘虏擦干净了脸,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如此举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合时宜,可奥云塔娜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这俘虏大概还有妻儿等他满载而归,她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能让他走的干净些。
俘虏先是一愣,然后对奥云塔娜点了点头,很生硬的笑了一下。
韩世谔皱了皱眉,决定再给信徒们上一课,“祭旗!”
一声令下,两个老兵上前拉开了奥云塔娜,大概是嫌奥云塔娜多事,动作有些粗鲁。想不到那个俘虏愤怒的吼叫起来,还冲老兵吐唾沫。老兵毫不客气,当即用刀背狠狠砸在俘虏脸上,几颗牙齿立时被打落。
奥云塔娜从小受惯欺凌,对老兵的粗鲁并不觉得如何,还对俘虏歉然一笑,心想若非自己多事俘虏也不会挨打。
老兵一脚将俘虏踹倒在地,一手向下压住对方脑袋,露出后颈,一手提刀等待命令。
“退下。”韩世谔喝退老兵,转身对信徒大声命令,“你们出来一个人,斩下他的首级。”
所有信徒都低头不语。他们不是没见过血,可是杀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俘虏实在下不去手。
“他来杀你们,你们就要杀了他,战场上不需要怜悯!”韩世谔环视周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韩世谔始终担心信徒们的忠诚,在他看来同情或者怜悯就是背叛的种子,只有仇恨和鲜血才是不死不休的动力。所以这个俘虏必须公开处死,沾了血的士兵才能激发心底的凶残,这就是所谓的祭旗。
寒风呼啸,场面静的出奇,没有人想当这个刽子手。
奥云塔娜犹豫再三,终于大着胆子问道,“将军,能不能不杀他?”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韩世谔平日里律例森严、积威已久,奥云塔娜竟在此刻轻捋虎须,好大的胆子。
“很好,你很勇敢,就由你来行刑祭旗!”韩世谔笑了,他非常知道怎样才能让人印象深刻。如果一个女人都敢动手,那些男人为什么不敢杀敌?
军令如山,包括奥云塔娜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违抗军令的下场,怎么办?
方岩看了一眼大秦人,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至于后果……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个按住俘虏的老兵走把刀递了过来,奥云塔娜茫然伸手接过,然后想把刀扔在地上又不敢,呆呆看着韩世谔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定要死,就用这把刀!”韩世谔声音很大,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俘虏对奥云塔娜叫道:“杀了我,我不恨你。”
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怎么办?奥云塔娜急的快要哭出来了。这时一个瘦小的人影从人群出闪出,抢过奥云塔娜的刀,紧接着一刀斩下了俘虏的首级。
何力,这人就是当年方岩从韩世谔手中救下的小俘虏何力。
何力单手举起首级,大喊:“男人还没死绝,杀人的事就轮不到女人,杀、杀、杀!”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众信徒一愣,继而被鲜血和首级刺激的兴奋起来,不约而同举起手中兵器,“杀、杀、杀……”
祭旗的目的达到了,但不是用自己的方式。韩世谔并不打算这么就放过何力和奥云塔娜,军令就是军令,绝不允许有丝毫的折扣和扭曲。
天空传来一声鹰唳。众人都抬头望去,无数黑鹰在高空盘旋,冬天并不是鹰群起舞的季节,当真奇怪。
方岩视力超群,他能看清楚空中那不是鹰,是秃鹫。运足目力他甚至能看清秃鹫的眼睛空洞无比,身体周围罩着一团黑气。
雨滴落了下来,一个信徒随手摸了下额头,心想这天气该下雪才对。然后他看见手上是一片黑色的汁液,浓稠腥臭。他厌恶的甩了甩手,想把脏东西甩掉,没想到居然把手给甩飞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愣,随即整个人哗啦一声倒地,化作了地上一滩腥臭无比是黑水!
空中盘旋的秃鹫化作一片黑云,黑色的雨水漫天滴落,落在身上的瞬间就会把人腐蚀成一滩黑水!
“撤回大殿!”韩世谔再也顾不得其它,高声下令。
远处的波罗夷对突利可汗道:“特勤的灵魂开始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