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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在黄皓的搀扶之下,颤巍巍地登上城楼,眼望下面耀武扬威的赵云,本要喊话,不想一阵清风吹来,却引出连声咳嗽,乃至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越发的弯曲。黄皓一边替刘备轻抚后背,一边大声喊道:“赵将军,陛下圣驾在此,还不上前见礼?”
赵云在城下早就看到城上黄龙旌旗数面,一群内侍拥簇刘备出来,不等黄皓喊完,已经滚鞍下马拜伏在地,朗声道:“微臣拜见吾皇万岁。”身后万余将士也都齐声高呼“万岁”,声势震天,回音激荡,久久不绝。
刘备好容易止住咳嗽,尽量大声地道:“爱卿平身。”等赵云起来,又道:“朕闻赵将军所奏,爱卿独骑退孙桓强兵,保全大军,功勋卓著,实乃国之大幸。”
赵云抱拳道:“此皆陛下洪福,臣不敢居功。”正谦逊之际,忽听刘备道:“赵云听封。”又急忙拜倒在地,口称万岁。刘备又接着道:“赵云忠勇敢战,临事不辞难,事君不惜死,着封征南将军,参赞荆州军事,以彰其行,以勉将来。”赵云叩谢起身。
刘备又道:“将军兵马就驻扎城外,不日随朕返还成都。”又才转身对站在一旁的赵舒,道:“赵卿觉得如何?”赵舒听到刘备加封赵云官职,就知道是想借赵云来压制自己,让赵舒不能有不轨企图,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并不惊讶,乃道:“陛下圣明,赵将军文武双全,实乃当世名将,陛下如此安排,荆州无虑也。”
刘备也不管赵舒是否乃是真心话,对着城下挥手示意,然后又在黄皓的扶持下,上了自己的龙撵,回转行宫。赵云却也遵照刘备的旨意,带着军马在城外驻扎。赵舒与郭淮只能再次苦笑,刘备竟然在城外留下这样一着棋子,再借赵舒两个胆,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值六月下旬,天气炎热,直到子夜暑气才能散尽,而此时也正才是悍然入梦的最嘉时段。荆州城内万籁俱静,只有蜀汉皇帝刘备的寝宫还不时地传出一阵阵低沉的咳嗽,或者是病得厉害,或者是上了年纪睡眠少,刘备此刻还侧靠在塌上,不曾安睡。皇帝不休息,身边近侍又如何敢去睡觉?好在黄皓当下人的时间甚长,熬夜的经历很多,才能不露倦容地尽心才,伺候着刘备。
黄皓见刘备咳嗽越发地激烈,向旁边宦官示意,不久之后就奉上一碗汤药。黄皓接过在手,自己先试了试温度,乃道:“陛下,还是用些药吧。”刘备摇了摇头,道:“拿开,严鹏开的药,不能在吃。朕堂堂天子,难道还真要被他控制么?”
“陛下。”黄皓又劝道:“陛下用此汤药只是暂时受制,可是不用此药,只怕……再者严大人也未必就真在此药中作有手脚,此药微臣都是先试用过的。”
刘备又猛烈的咳嗽了一阵,终于伸手接过药碗,凝视片刻,才一饮而尽,复对黄皓道:“不想朕百官臣下之中,只有卿甚忠义。”黄皓取过空碗,使人拿去,道:“小人受陛下大恩,自当图报,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刘备微微点了点头,由于十常侍之乱,自己一生厌恶宦官,而此刻却只有这一名宦官可以信任,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么?严鹏之药,确实有效,盏茶工夫,刘备咳嗽就渐渐止住,黄皓便要侍奉其睡下。
刘备躺下之后,忽然问道:“以汝之见,赵舒,孔明,谁对朕忠心?”黄皓闻言愣了片刻,自己向赵舒告密之事,莫非已经被觉察?他伺候人多年,自然知道该怎样回答,急忙道:“小人不识国事,不过陛下日前曾让小人将荆州消息传于成都诸葛丞相。陛下自然是相信丞相多些,陛下说丞相是忠臣,那便是大大的忠臣。”
刘备苦笑数声,道:“朕让汝传消息与孔明,却并非相信孔明。唉,朕现在身处险境,哪里还能有信得过之人?赵云全师而回,朕本想让他伴驾回成都,暂时离开荆州是非之地。可是赵舒却如此甘愿放朕而去,朕又不得不起疑啊。”
黄皓看着眼前的这位皇帝,忽然觉得比自己更可怜。黄皓还可以向赵舒去告密,去求饶,以他们的身份,自然不会为难自己这样的一个下人。可是皇帝就不一样,不能屈尊向臣下低头,而且就算求饶,别人也未必会放过他。这就是皇帝高出不胜寒的悲哀。黄皓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宽慰道:“陛下坐拥两川,荆襄之地,便只能在荆州,成都二处么?群臣之中,岂无一二忠义者?”
刘备忽然起身,黄皓一语又将他多日的迷雾点破,自己虽然现在身在荆州,而国都在成都,却不意味着一定要在这两处,白帝城不就还有陈到么?陈叔至随刘备多年,而且不结党朋,不附孔明等人,比较赵舒可靠的多。刘备只畅怀片刻,神色却有黯淡下来,虽然想到去白帝城,可是自己现在身边并无十分信赖之人,谁可护驾前往呢?
黄皓见刘备陷入深思,不敢出声打搅,只将龙袍取过,为他轻轻披在肩上。刘备突然道:“汝可速去宣御林军都督吴懿前来见驾。”黄皓急忙点头领命下去。吴懿乃是吴皇后兄长,算是国戚,现在虽然被赵舒重用,却不知能不能效忠与自己。刘备看着黄皓离开的背影,心中突然觉得无比空荡……
不久之后,黄皓带着吴懿来见驾,刘备却只让吴懿跪在塌前,不令平身,自己却端坐塌上,闭目假寐。夜空凉爽,窗外还能不时随风飘入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本很遐意,吴懿却汗流浃背,诚惶诚恐。吴懿自在御营之中出头替赵舒求情,就被刘备冷落一旁,而今又是赵舒下令让他接管禁军,负责刘备行宫警戒,怎能不让刘备见疑?吴懿不是傻子,能明白这不是个好差事,所以向赵舒几番请辞,都被其以国戚为由驳回。吴懿自己虽然心里明白不是赵舒一党,却如何来向刘备解释?今夜原本已经上塌休息,却被黄皓唤起觐见刘备,深知吉凶难料,又见刘备久久不说话,岂能不惊慌失措?
蜡烛渐渐燃尽,黄皓又急忙换上一根,吴懿不知自己已经跪了多久,只觉得双腿发麻,早没了多少知觉,却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额头汗珠顺着脸庞一滴一滴地滴落地上,也不敢伸手擦拭。
“爱卿平身。”刘备终于开口说话。吴懿急忙谢恩,两腿却因跪得久了,站立不起来,还是黄皓上前搀扶了一把,才勉强立定。刘备看着吴懿的窘迫,心中微微感觉到慰藉,自己毕竟还是皇帝,还有几分余威。
“子远接任禁军以来,朕身体一直不适,都不曾祝贺。今夜特为请将军前来,为将军道喜。”刘备淡淡的几句话,更将吴懿唬得魂不附体,急忙又跪下叩首道:“微臣不敢。微臣自知才能稀松,不能担此大任,曾多次向赵将军请辞,却均不获准。”
刘备又向黄皓示意,使将吴懿扶起,乃道:“子远乃朕之股肱,国之重臣,指典禁军,赵舒却也用人得当。请辞之事,就勿庸再言。”吴懿得黄皓搀扶,只得唯唯应诺。
刘备又道:“皇后乃汝吴氏族女,子远也算是皇家贵戚,朕甚为倚重,向来待之不薄。将军亦切不可让朕失望。”
吴懿急忙答道道:“吴家深受陛下恩典,臣必以此贱躯报陛下大恩。”
刘备微微点了点头,道:“赵云屯兵于城外者,乃朕之旨意,料想子远也能明白其中原由。”难怪赵云来的如此蹊跷,又不肯进城,只是要见刘备,原来都是他的主意。吴懿本来想擦擦额头冷汗,听后又不敢乱动,刘备既然对赵舒生出如此重的疑心,那自己也岂能得免?想到日间赵子龙独战二将的神勇,再加上整肃的军容,吴懿的身体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他那知道赵云回来只是一个巧合,却被刘备灵活的应用上了。
刘备见吴懿已经心胆俱裂,乃道:“赵舒不似法正,朕还是颇为信任的,不过荆州却不便久留,朕明日便想起驾回川。不知子远是愿意护送朕,还是愿意留在荆州听用。”
“自然是护送陛下。”吴懿见刘备将自己与赵舒分开说话,才稍微安心,乃道:“禁军职在保护陛下安危,臣自然是随行护送,望陛下恩准。”
刘备自然是一口应承,又以言语安抚片刻,才让吴懿退下去准备起驾,再看窗外,东方已经发白,心道:明日朕便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赵舒自回到三国之后,遭到几次行刺,夜间睡觉遍一直惊醒多梦,是以常常日上三竿还高卧塌中。亲近之人也知赵舒贪睡,若非必要的大事,断然不会将赵舒叫醒。今日,赵舒本还在梦中,却被郭淮喊醒,并说刘备带着吴懿的禁军已经起程回川,此刻只怕已经快出城门。赵舒听说之后,匆忙更衣,早饭都不曾吃,便与郭淮一起带人追赶而来。
直到西门,才远远看到刘备车驾在禁军拥护之下停住,禁军都督吴懿正在与守城的桓易争执。赵舒急忙打马上前,向刘备车驾行礼道:“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就听车里刘备苍老的声音冷然道:“好一个大将军,部下小小的一个城门守卫,便不将朕的圣旨放在眼中,却言只奉你赵大将军将令。”
赵舒匆忙下马,拜伏在地,道:“微臣军令森严,是以冲撞陛下天威,臣诚惶诚恐,伏请赐罪。”
“赐罪却不必了。”刘备又道:“还不快让他退下,朕要出城回京。”
“遵旨。”赵舒起身喝退桓易,打开城门让刘备一行出城,自己也带着一队人马护送在侧。出城不远,却有听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南面转来一队骑兵,为首大将正是赵云。赵舒见赵云前来,心中也略微有些惊惧,桓易,郭淮也恐其不利,都一起护在赵舒身前。
赵云带着人马接近,仍旧是一冷傲,只是将目光在赵舒脸面上扫过,便向着车驾道:“微臣赵云见驾。”
刘备在车中沉默片刻,才道:“东吴新胜,恐陆逊心有不甘,来袭荆州,子龙就留在此间与经纬共掌军事。不必随朕回京。”
赵云却道:“陛下安危远胜荆州,岂能只有千余禁军护送?微臣愿意护驾进京。”
刘备却并不领情,冷冷道:“既然如此子龙可在军中选拔五百精锐士卒充实禁军,荆州重要,将军却是万万不能离开。”吴懿听到这番对话,才隐隐觉得上了刘备的当,却转念又想,自己本来就不是赵舒一党,何必再继续在此纠缠不清,跟随刘备离开也好。
赵云再三请之,刘备突然道:“既然子龙如此担心朕之安危,可随侍身边,不过荆州兵马欠缺,将军可将部下兵马交割经纬,如何?”
赵云不想刘备有此一说,不由愣住,若是将兵马交割,自己一人之力跟在刘备身边又有何用?可是让他留在荆州面对赵舒,却也有些不愿,不甘。赵云思量片刻,乃道:“臣愿随陛下进京。”两厢权衡,自己留在荆州,便要日夜提防赵舒,而且吴懿是否乃是赵舒一党,在他看来还能难说,这样将刘备交付与他,却还是不甚放心。反正赵云自负武艺了得,带上身边亲卫百余人,还惧怕吴懿和这一干禁军?
刘备对孔明,赵舒二人都十分防备,所以才想让吴懿保护着借回成都之名,前往白帝城。自然是不想让赵舒,或者赵云跟随,所以才说出交割兵权来为难赵云。却不曾想过,赵云一口答应,刘备在车中又只好苦笑,君无戏言,既然已经出口,只好让赵云跟着。却想着自己平白又送了赵舒万余大军,不由懊悔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