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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值在招兵处,早就备了几口大锅,随时准备招待那些前来参军之人。
哪怕是不合格之人,他也会让人吃饱饭,再给几文钱路费打发回去。
黄狗儿赶到之时,正好是一锅米饭刚端上来。
护卫指了指一摞的黑陶大碗,以及边上刚端出来的米饭道。
“自己拿碗吃,能吃多少吃多少,边上的盆里是咸菜。”
“随便吃吗?”
“当然!”
护卫说到这儿之时,看了看黄狗儿干瘦的身子,在他耳边提醒一声。
“俺也是贫苦人家出来的,奉劝你一句,别吃太多,吃个半饱就行。如果吃太多,反而使不出力气!”
“嗯嗯!”
“大哥放心,俺心里有数!”
黄狗儿说完这话就端起黑陶大碗,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糙米饭,然后就着咸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然而,一碗饭看上去挺多,他扒拉几口就吃完了,甚至连个滋味都没吃出来。
“刚刚吃的太急,我再尝一碗……”
护卫见他这么说,也被这孩子给逗乐了。哪有一碗一碗尝的,这孩子是怕俺们找他要饭钱吗?
不过,当他看到黄狗儿吃饭这般快,也起了逗弄一下的心思。
“不急!”
“你坐那儿慢慢吃,俺给你盛饭。”
护卫说完就走到饭盆前,真的干起了盛饭打杂的勾当。
黄狗儿见状颇为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可当碗里的米饭吃光了,还是伸手端起一碗米饭扣在自己碗里。
黄狗儿一连吃了八大碗,这才羞涩地擦擦嘴。
“先吃这些吧,待俺把石锁耍起来,成了皇太孙的兵,再好好的吃个饱饭!”
正在盛饭的护卫听到这话都吓傻了,这货是啥肚皮呀,八大碗饭还没吃饱?
黄狗儿吃完饭,又喝了点米汤,这才重新来到征兵处,来到刚刚奚落他的贵人边上。
“俺吃完了,这回保准有力气耍起石锁!”
朱值百无聊赖地躺在椅子上,见到又是刚刚那个小瘦猴,心里就是一阵沮丧。
大侄子制定的征兵标准太高了,一上午都刷下去好几十人了,按照这个进度得啥年月能征到两千人啊!
至于眼前这个小瘦猴,他是半点都没指望的,只当是个半大的孩子,喂饱了打发回去就完事。
“那你试试吧,不过本王提醒你一声,拿不动也别逞强,老老实实回家去不丢人。”
“今天本王已经撵回去几十人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黄狗儿权当没听见,走上前攥住石锁用力往起一抬,只见百十斤重的石锁还真的被他缓缓拎了起来。
朱值看到石锁离地,身子霎时定住,随后他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干瘦的少年,拎着石锁的右手突然使劲一提,然后猛地松开,换成了左右拎着石锁。
再这样耍了几下,少年两手握住石锁大喊一声,竟然把石锁给举了起来!
朱值见到这一幕霎时坐正了身子,满眼都喷出火热的目光。
这人是孤的了!
“好!”
“不愧是孤看中的人,孤这就收下你了!”
黄狗儿闻言没有半点信息,而且非常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不对吧,你不是替皇太孙招兵吗?”
“俺就算通过了,那也是皇太孙的兵!”
“呃呃……”
朱值被黄狗儿这么一怼,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他好不容易看中一个人,竟然还被人嫌弃了!
锦衣卫倒是很开心,乐颠颠的领着黄狗儿去登记去了。
刚刚给黄狗儿盛饭的护卫,更是将其当成了自家儿子一般看待,热情地给他讲解军中的规矩。
凡是当过兵的老人都懂,军中只看本事,不看其他。
这小子如此年岁就有这般力气,以后的军营里吃上几年饱饭,再好生操练一番,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黄狗儿很快就领到了一套衣服,外加十两银子的安家费。
如果不是军中有规定,不让把衣服送人,他真想托人将衣服带回家里,让老爹给弟弟妹妹们改几件小衣服穿。
至于那十两银子么,则被他托村里的里长给带了回去,好让爹爹去还刘老爷家的债。
这样一来,他们家就能保住那两亩地,弟弟妹妹也就不用卖给别人当佣人。
黄狗儿的遭遇不是个例,很多乡绅在得知有个“供销社”这样的存在,都开始急吼吼地收账。
因为他们当年放债之时本就不是为了挣那点利息,而是奔着他们家的田宅土地去的。
现在眼看着这些农户要解套,他们自然要赶紧收紧绳子。
在一众大明乡绅的努力下,朱允熥的征兵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
很快各地的征兵组,就陆陆续续返程了。
朱值也勉强在义乌征了一千多人,虽然距离两千人的标准还差了很远,但他实在是挑不出更多的人了。
然而,就在他带着新兵离开义乌,打算返回京城之时。
两个乡的百姓挥舞着锄头、铁锨、镐头等物将他的车驾给拦住了。
义乌县令见状赶忙上前喝止,朱值确实看得一头雾水。
他这次出门完全遵照大侄子的指示,既没有摆排场,又没有欺压百姓,强迫地方官府接待,咋还激起这么大的民变?
“八大碗,孤没干啥坏事吧?”
“他们凭啥这么对待孤,呜呜呜……”
黄狗儿自从那天连吃了八大碗米饭,就被人取了个八大碗的诨号。
朱值对他也挺器重的,直接让他当了自己的长随。此时听到朱值抱怨,黄狗儿赶忙解释道。
“殿下不必惊慌,他们不是冲着你来的!”
“啊?”
“他们不是来打孤的吗?”
“不是!”
“这只是两个乡干架而已!”
“俺们这地方山多地少,老百姓都是靠挖矿为生。但矿脉这东西挖着挖着有时候就过界了,两边都不愿意相让,那最后只能打起来喽!”
“俺小时候就参加过七八次这种械斗,还亲手挑开过一个人的肚皮哩!”
黄狗儿在说这个话的时候神色非常平静,就仿佛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
然而,他边上的锦衣卫却齐刷刷地后退一步,尽量离这个小杀神远一点。
就为了争个矿,就能打得把肠子都挑出来?
锦衣卫没办法理解,朱值这样的天潢贵胄更理解不了。只有同为义乌新兵的一帮少年,能知道这里的辛酸。
当他们看到两方打架的人里有自家长辈亲戚,队伍更是发生一阵骚乱,想要冲过去帮忙。
好在有锦衣卫的人弹压,并且告诫他们擅自离队违反军法,他们这才强忍着怒意待在队伍里。
县令王体仁也没打算能劝住两边,只是跟两边的乡长、里长说项,让他们先把路闪开,让朝廷的王爷过去再打。
两边也非常给面子,虽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但依然给朱值让开一条路。
朱值坐在马车里,怀着异常忐忑的心情从乌压压的人群穿过,只是短短一百多丈的路,就把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相对于朱值的紧张,队伍里的新兵就从容多了。两旁要打仗的乡民,甚至还跟队伍里的新兵蛋子们招手,满脸羡慕地嘱咐他们,以后进了京城,跟着皇太孙好好混,混出个人样来。
更有甚者将自己带的饭团,煮鸡子啥的往新兵手里塞。也不管是不是自家村的娃了,逮到哪个给哪个。
“娃们!”
“出去后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
“混不出人样就别回来啦!”
“混出人样来……”
老人喊到这儿抹了一把泪水,对着渐行渐远的新兵们喊道。
“混出人样来也别回来啦,别回来受这份罪哩……”
这句话一经喊出,新兵队伍里顿时爆出一阵压抑的哭声,每一个新兵都红了眼睛,不忍再看家乡父老。
朱值见自己真的平平安安从上万人的包围下走出来,胆子顿时大了许多。
他也不急着赶路了,反而想看看这乡间械斗是啥景象。
这可把县令王体仁给吓坏了,赶忙劝他离开此地。
“殿下,您还是赶紧走吧,这真打起来可是要死人的!”
“你还是此地县令呢,你就眼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王体仁闻言郁闷地道。
“下官有啥办法?”
“义乌这穷地方就没几块能种田的好地,老百姓的生计都在挖矿上,他们争起矿来可不就……”
王体仁刚说到这儿,就见两个乡的百姓打了起来。他赶忙催促着朱值快跑,朱值非但不急着走,反而跳上马车看起了热闹。
械斗一触即发,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有一往无前的杀伐果断。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清楚,想要自家人多吃一口,就只能从别人嘴里夺。
因此,也没有所谓的正义不正义,大家所争的不过就是那碗饭罢了。
两边一旦开打,就是男女老少齐上阵。身高力壮的顶在最前边,妇孺老弱在后边压阵。见到自己这边有人受伤就抬下去,然后堵住缺口。
朱值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打仗是啥样呢,当他看到一个百姓挥舞着镐头,将一个人的脑袋刨开,露出白花花的脑浆,他顿时泛起一阵恶心,趴在马车上大口地呕吐起来。
怎么会如此?
都是大明子民,怎么就能打成这样!
朱值趴在马车上吐了一会儿,见两边还没分出胜负,依然在忘我地搏斗着,心里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皇太孙之所以派他来此地征兵,是不是就是看中了此地的民风彪悍?
一个乡间械斗都能打成这样,若是上了战场岂不是更加舍生忘死?
朱值想到这儿,再看向战场之时,心里多了一些新的体会。
他发现两边不是纯粹的混战,而是有一定的章法的。
两边各自有一个人指挥,然后还有人不断的穿梭在前线和后方,不断地传达着指挥的命令。
而且两边也不是一味的死战,是一边打,一边伺机突破。他站在马车上,就看到左边的一伙人,偷偷派出一股机动兵力,去抄右边那伙人的后路。
朱值看到这里,心里对于大侄子的钦佩油然而生。
难怪大侄子能当皇太孙!
同样是生活在皇宫里,朱允熥那厮就知道这儿有好兵,而他这个当王叔的明明到了地头上,都征不到两千人。
眼前这些人不就是现成的士兵吗?
只要给他们换上大明士兵的军服,再对他们稍加训练,让他们知晓金鼓号令,他们就是大明的精锐呀!
朱值想到这点,只感觉心里充满了激动之情。
“赶紧传孤的命令,喝令两边人别再打了!”
王体仁像是看傻子一样看朱值,心道这时候别说你个王爷的命令,就是你老子朱皇帝来了,也休想让两边休战。
他们义乌这地界,一旦发生乡间械斗,必然是一方将另一方彻底打服气才能罢休的。
否则,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的更浪费时间。
“辽王殿下,您的命令很难传达,现在已经打出火气了,就算派兵镇压都镇压不住!”
朱值却恍若未闻,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传孤的命令,孤要现场征兵!”
“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只要年龄达标,孤就一股脑全收了!”
王体仁听到这话,赶忙乐颠颠地跑过去传达王命。他倒也没托大的自己去传达,而是找了两个捕快,让捕快去通知两边的指挥,两边指挥听闻王爷要现场招兵,顿时命人敲响了铜锣。
正在械斗的百姓,听到铜锣声立马后退。
刚刚还纷乱不堪的官路,霎时间就恢复了平静。
朱值见到此情此景心里更加欢喜,这连训练的工夫都省了,只要拉到战场上就是精锐老兵呀。
锦衣卫的一群人也看傻眼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普通的乡间械斗,竟然连金鼓号令都用上了。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参与械斗的人对待金鼓号令的态度。
他们这些锦衣卫都是上过战场,知道战场之上是什么样的。
别说是一群新兵,就是打过十几场仗的老兵,一旦打出火气来,都不将金鼓号令放在眼里。
哪怕后方的将军把铜锣敲碎了,他们依然不愿意后退,总想着再加一把劲,就能将敌方打倒。
然而,义乌乡间的械斗,竟让他们看到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感觉,他们心中岂能不惊。
两边指挥的乡长,在各自鸣金休兵后,各自带了十几个人来拜见朱值。
朱值看到彬彬有礼的几十个人,脑子里一阵懵逼。
如果不是他们身上还染着殷殷血迹,他甚至以为这只是前来劳军的普通庄户。
“草民等拜见贵人老爷!”
“敢问贵人老爷刚刚说现场征兵可是真的?”
“贵人老爷打算征几个兵娃子?”
“不是俺自夸哟,俺带来的这十几个娃子,可是村里的好汉,将来上了战场,一定能给贵人老爷好好出力!”
朱值坐在马车上,看着下方大礼参拜的众人道。
“孤刚刚不是说了么,只要年龄相当孤都要!”
“哪怕现在长得瘦弱点,将来带到军营里,好生喂上几年饱饭,也能出落成勇士!”
两边的乡长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浮现出喜意。
虽说村里的年轻人都被招走,他们以后打架就打得不热闹了。
但人多有人多的打法,人少有人少的打法。
最要紧的还是村里后生的前途,只要他们能落得好前程,他们就算少挖几个矿洞又算啥。
两边的乡长得到朱值的准话,赶忙命人回去宣传,不多时所有少年都被叫了过来。
朱值这次征兵只要十六岁到二十岁之人,有些人年龄明显超了,他也装作没看出来。
只是当一些毛头小子,一个个满脸的稚气,愣说自己已经十八了,可把他给气坏了。
“去去去,年龄太小的不要!”
“凭啥不要俺,俺今年十八了!”
朱值听到这话,只是笑吟吟地问道。
“那孤问你个问题,你要是能答对,孤就收了你。”
“你问吧!”
“小伙子,你去年多大?”
“俺去年十四!”
少年喊出这句话后,不仅朱值哈哈大笑,就连他身后的护卫也跟着笑。
“俺去年真是十四,俺真没骗你们!”
乡长见到少年还没明白咋回事,气得一巴掌呼在其脸上骂道。
“夯货!”
“去年十四,今年应该十几?”
“十八呀!”
“这不是您老刚刚教俺的吗,说不管谁问今年都十八!”
朱值听到这话笑得更大声了,不过在笑过之后,他还是将这个少年给收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喜欢这个少年的单纯。
再者说,他过两年也要就藩,身边总得有几个心腹才好。
这些少年没有根底,正好从小训练,将来当他的贴身护卫。
朱值存了这个心思,在征兵的时候就放肆多了,原定两千名额,他愣是找回去五千多人。
在朱值带着五千新兵蛋子,浩浩荡荡赶回京城之时,苏州城外的张家老宅,江南九大家正满脸愁容地坐在一起,商量着今后的事情该如何做。
自打陆士原将族中生意一股脑交给女儿,自己投靠了朝廷,投靠了皇太孙,江南九大家的盟主之位,就从陆家转移到了张家身上。
张天佑看着一众海商,满怀心事地道。
“诸位,现在皇太孙正在加紧操练海军,等皇太孙将海军练成,封锁了大明海疆,咱们就再也不能干走私的营生了!”
其他人闻言也是一阵头疼,目光则齐刷刷落到陆家家主陆红拂身上。
虽说陆红拂穿着一身男装,但在场的谁不知道陆士原压根没儿子,家中只有一个独女。
不过他们倒也没想过去戳破。
在商言商,他们这些商人是最不讲究虚礼的,只要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管你是男是女。
张天佑见到众人看向陆红拂,心念电转间登时想到一事。
“陆家贤弟,你觉得咱们今后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