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小说网 www.44pq.org,最快更新鹿城三部曲之一里里河流最新章节!
2006年9月的北京,迎来它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就好像一个人,迎来他一生中最美好年华。www.Pinwenba.com那种年华美得炫目,只是太过短暂。
我穿着定制的精美婚纱,在镜子前看自己美丽容颜,我知道自己最炫目的那一刻已经来临,我回头看萧言,他真心诚意冲我微笑。
我又转回身来看着镜子里穿着婚纱的自己,这样美的婚纱,只可惜是一次性的。我想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前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在萧言面前穿起婚纱。
一年前,我们正陷入无限争斗中。这争斗起于一个夏日傍晚,萧言风尘仆仆地去找我,坐到我身边,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垂着头,开始不安晃动。
我盯着他,萧言,我爸给你打电话了吧,两家已经商定明年国庆结婚,今天我去看婚纱了。
我说的别有用心,所以听起来冷硬,毫无欣喜之意。
他期期艾艾地坐着,并不敢看我,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小雪我有事要对你说。
我一听此话,就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心里紧张非常,怕极了听他说到那句话,赶忙截断他,说,萧言,明天我们去看下礼服吧。再看下请柬,新房子也要装修,明天有得忙,好多事情。
我把这好多事情也说得语无伦次。他抬头茫然看我,似是满腔话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把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地放出很多废话,来淹没他的说话机会,那晚,他终于什么都没说成,临走时,极勉强对我笑着,好,小雪,明天我们去看礼服。
我脸上有热切笑容,手脚都是冰冷。心里也有一块冰,那冰里坐着一个人,她舒展开来,毫无畏色注视我,直到我泪如雨下,才慢慢将她融化消散。
我在泪水模糊中拧开音乐,张国荣低怨声音传来,那是他首发于1995年的宠爱,对我有特殊意义,这首歌发行8年后歌者自杀,逝者声音凭籍音符节奏再现生动,舒缓流动,渐渐蜿蜒至沙底深处成暗河,由彼岸向此岸流动生息,此岸生,彼岸亡,歌者声音奇妙穿越沟通,我于歌声中恍然菩提,所有痛苦勾连成末世图景,存亡在此一刻,必须下定决心去与他二人一搏。
我当时只觉此生打击此事为最,不成想之后打击接踵而至,才知世上痛苦事情远不止此。
人一生打击无穷,承受能力也无穷。无穷与无穷相续不断,突然有一天发现到了有穷人生边界。
萧言常常出差或加班,我们相见时日渐稀,我内心苦痛,知道战斗不可避免。但是往往头一天哭过,第二天依然满脸红光,愉悦非常地去上班,我看周围同事各个情绪饱满,十分怀疑他们是否同我一样装模作样。但随即否定自己猜疑,自怨自艾起来,这天下有谁能与我一样悲苦受这许多打击,人家日子都过得那样幸福,正常相爱结婚生子,哪像我经历背叛,即将要被抛弃。
有时心情十分惨淡,不觉有人笑嘻嘻地进办公室找狮子大姐盖章,大姐吼过一阵后盖了章,那人走后不久,大姐挤着眼睛神秘兮兮过来说,“看见那个没,刚出去那个女地,上个月刚死了老公。”她看我瞪大眼睛瞅她,有些得意洋洋,我觉得她浓重东北口音又带着那种述说重大秘密口吻,觉得十分不真实,好像在看二人转演员台上说唱。大概是我夸张的惊讶表情配合得当,大姐十分满足,抖搂着这个秘密,“得病死地,她老公也是咱单位的,是市场部的一个处长,啧啧,要是不死,将来挺有前途。她这不来报销他老公医药费么。”
“可是,李姐,我看她一点不悲伤呢。”
“别说,这小林倒是挺乐观,不过人家即使悲伤也不会表现在人前啊!”
我心中略感宽慰,嗨,没准大家都心怀不如意的假装欢乐呢。
别人的痛苦往往能宽慰自己。
我打开电脑,登上QQ,首先看见萧言在线,给他发了个微笑图片,他很久不回复,我想他也许忙,我看他QQ签名,写着,当你发现一切都错了的时候……。
我明白他所指,心内一痛,当时有个念头盘旋上来,还不若萧言是死了,我还会永远怀念他,而不会恨他。
我又看里里,她似乎没上线,灰色的企鹅头像旁,签名是,错了就纠正过来呗。我看他们二人这样光天化日下这样赤裸调情,气愤得当时泪洒键盘,不巧被绵懦大哥一回头瞥见,轻轻问,小乔啊,怎么了啊?
我立刻一面笑,一面擦眼睛,没事儿,我这隐形眼镜不太舒服。
我咬牙忍耐,给萧言父亲打了个电话,简单问候他几句,他十分欢喜,说,还是小雪懂事,那小子,连着好几天都不给我个电话。
我说,伯伯,饭店订的怎么样。
他说,正要跟你们说,已经订上了,好家伙,亏得我提前一年订才订上这家,人家都快满额了,这结婚也是扎堆。
我挂了电话,又跟姚碧霞在QQ上闲扯几句,我说里里在忙什么呢,最近都见不到。
姚碧霞回答,不晓得啊,她最近很忙,早出晚归,对了,对了,你知道么,前两天裴迪彻底向里里摊牌了,他想让里里做他女朋友,没想到吧,嘿嘿,不过我早看出来了,瞧瞧裴迪每次见着里里那个色眯眯的眼神儿……。
获得如此重大信息,我觉得心里稍微松了一些,还好还好,里里和萧言中间还有个裴迪从中作梗,接下来便不愿跟姚碧霞多聊了,单位上网十分不安全,信息中心管理员手犯贱了会看你聊天,我也是听他们工作人员谈笑间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神技。从那以后,一想到自己在QQ上自以为私密地吐露心声,表达感情时,在另一个房间,有一群人表情邪恶淫荡,围坐观看你私生活的实时报道,立时觉得毛骨悚然。
QQ上温军忽然冒出来,发个吻的图标,我发现人到了网上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温军这样老实憨厚的人到了网上也爆发淫荡一面,各种调戏调情,有时弄得我哭笑不得,但是今天我实在没心思理他。他说在澳洲已经找到工作,拿到绿卡的希望十分大。他说他最近要回来一趟,因为十分想念我,我说你是想念我吗?你是想念你的爆肚卤煮吧。
温军立刻做个眼睛上翻吐舌头表情,说,还是你了解我。
我隐身不再理他,心情轻松了些,有点转悲为喜,还好我这人不是十分悲观,也因为工作呼啦啦而至,迅速淹没我,暂时忘却那些事。
小乔啊,把这些文件复印一下。
小乔啊,把这些文件送到办公厅。
小乔啊,从办公厅取几个文件过来。
小乔,我的笔没了,给我取几支来吧。
小乔,办公厅分水果呢,你给部门人领一下。
我应接不暇,在楼梯上下奔走间,看见自己狗一样的奔忙,蓦地见到里里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状态,一时又卑怯羞愧和悲哀。
难怪萧言会喜欢里里,我是这样没用的人。
我想着,眼泪又下来了。
一阵头疼,我靠在楼梯扶手上喘息了一下,头最近疼得厉害呢。
一个年轻女孩也在楼梯上下奔忙,乔雪怎么啦?她问。
我笑笑,没什么,有点累,你也去取水果啊。
她笑着点点头,跑下去。我望着她背影,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年华被一个腐烂衰朽的血盆大口吞下,缓慢咀嚼,最后一口唾掉残渣。
下了班,那个女孩儿过来找我,神秘兮兮说,下班去后海吧,那里有个塔罗牌女巫咖啡馆,听说塔罗牌预测的十分准。
我一听暗合心境,非常痛快答应了。
在后海找了许久,才在一个胡同里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这间咖啡屋,外观是咖啡色木质小屋的装帧,十分有森林女巫的感觉。我们进去,里面没有客人,十分幽静,有恬淡花草味道。有小小吧台,后面一个笔挺的中年人抬头冲我们微笑,房间一个角落里紫色帷帐里不时传来喁喁细语。他轻声问,你们预约了几号?
啊,我们同时惊讶,这个还要预约?
他清清嗓子说是啊。
我俩面面相觑,心说这挣钱才厉害,还要预约。
这时里面走出两个年轻女子,一个付钱给吧台伙计,另一个到吧台前端起水喝了起来,问道,下个预约是几点。
还有半个小时吧。
那个年轻女人看看我们,声音十分柔和悦耳,你们是没有预约就来的吗?
我们拼命点头。
她淡淡笑笑,我还有给一个人看的时间,你们俩谁来。我的同事看起来有点犹豫了,捅捅我说,你去吧,乔雪,我不是十分想看了。
我跟着女巫进了帷帐里,甘甜怡人味道十分清新,但是帐里灯光昏暗,氛围神秘。我按照她的指示在心里默念自己所求的那件事,我和萧言到底能不能在一起。然后洗牌,码牌,切牌。
她把我的牌按照顺序一张一张翻开,她的神情越来越惊讶,呆看牌局好半天,才说,今天这个我不收你钱,因为太奇怪了,我也不十分能说清楚。
我听她这样说,愈加好奇,指着其中一张牌说,这是什么意思啊,她神情慌乱,嗫嚅半天,才说,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