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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哼哼”两声:“广山,你得清楚,我不是针对你。只是,她的出现离开,都太突然,甚至刻意,你别轻信她,说不定......她找上你,没安好心,你最好提防着点,谁知道她是什么烂东西......”
广山心底火突突窜:“用不着你担心我,先管好自己吧。”说完又难受,明知道红星关心自己,怎么还责备他?
红星提高嗓门:“嫌我多管闲事?嫌我话多了?嫌我骂你小女朋友了?我真他娘贱,要不是自己傻x,现在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看动画,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不比陪你个傻瓜窝在死人盒子里强?”
广山脑子嗡嗡,心气不顺,忍不住说:“我求你来的?我塞你进这破棺材的?想走你走啊!能耐那么大,赶紧滚啊!”
“你他娘的!”
风声扑面,黑影闪过眼前,广山头不由偏歪,脸颊猛然疼痛,脖领让人揪住。广山咬牙,轮起巴掌,“啪”,正砸对方耳朵。两人扭打一起,你一拳我一脚。
忽然大力顶开胸口,晓亮挤进二人中央:“行了!发什么医生经,有空打假,不如想想怎么出去。”
棺材本就狭小,让晓亮隔开,广山够不着红星,红星也够不着广山,打斗被迫停止,都“呼呼”喘着气。
“你俩真是有病,现在因为鸡毛蒜皮撕吧上了,刚才在外边兄弟情深,你让他快跑,他说一起走。合着一块骗鬼呢?”晓亮说。
广山平静下来,后悔不已。记得土窑里,红星扒着门框,拼命也要让他和晓亮先跑,怎么现在反而打起来了?他们可是好朋友啊!
越想心里越酸,事情因自己而起,也应该自己先低头,广山鼓起勇气:“我......不对,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该骂你,不该动手,我做错了,跟你道个歉,对不起。”
“我不接受。”红星说。
热流爬上脸颊,广山又羞又气。
晓亮骂:“你有病吧?给你台阶赶紧下,矜持个屁啊!”
红星说:“明明我先动的手,我先讽刺你,反而你先道歉,那我多没面子,我得比你强。你收回,我先说,对不起,我错了。”
广山想笑,又觉得鼻子酸:“好,我收回道歉,同时接受你的道歉,你很大度,比我强。”
红星“哈哈”着说:“行吧,咱俩八斤半俩,都一样,都比晓亮强一点儿。”
晓亮说:“扯我干嘛?别害羞啊!刚才又打又踢,不挺男人的吗?”
红星又笑两声:“要我说,都赖这棺材,又臭又闷又黑,陈传老祖进来,也得气发疯。”
晓亮说:“说正事,第二......”
黑棺忽然颠簸,“乒——乓——咚——”,接连三声,广山顶撞棺材盖,头欲裂,牙酸疼,差点儿咬到舌头。
“直娘贼,当花轿抬吗?疼死老子了。”红星破口大骂。
三人都笑起来,气氛突然其乐融融,可因为在棺材里,反而透着古怪。过了会儿,笑声缓缓停歇。
“第二是啥?”广山问。
“想不起来了。”晓亮说。
“什么脑子。”红星说。
晓亮不理,轻敲棺材板,“嘟——嘟——嘟——”:“先保留王茹告密,假设不是她,谁又会知道我们出现在河岸呢?”
广山说:“不是我们,是我。别忘了,这帮孝子贤孙举着我的照片,他们冲我来的。”
红星说:“不管冲谁,知道公交车掉河里,你被冲走的,只有王茹。剩下四个人,羊皮帽子老汉,眼镜青年,‘孩子没吃饭’的中年妇女,菜篮子姑娘都在岸上,跟我们一块儿。我俩找你时,他们还呆在岸边,起劲瞧公交车冒泡呢!”
晓亮说:“那就没别人喽,难道真是王茹?”
广山脑中灵光一闪:“司机呢?他没在岸上?”
“对哦!”
“我靠!”
两人同时惊叫。
红星拍大腿:“怎么把他忘了!说起来,他最有嫌疑,平白无故,能把公交开到河里去!”
广山回想坠河时的情景:“那司机像个新手,经验不多,恐怕也是灵台医院随便找的一人。”
晓亮沉吟片刻:“现在想起来,汽车挡风玻璃应该特别坚固,怎么会触水先碎,还成了渣,应该特意换过。他们似乎不是为了淹死我们,而是早就准备好,以这送葬队伍迎接。假如王茹没去救你,那司机也会把你带到岸边。百般周折,如此仪式,到底为什么?”
“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能逃跑,会上公交车?难道.......”广山说:“王茹救我们出去的,她真和灵台医院一伙的?”
晓亮说:“不对,即使没有王茹,我们也能逃出井。公交车是最好的方案,我提出来的。到路边时,它正等在那里,乘客还一个劲催促发车,现在想想,确实在等我们。而且,从李湾到夏村,肯定过漳河,就算我们不做坐交,他们可能也有别的准备。”
红星说:“如果一切都是准备好的,为什么会同意王茹留在井边?最起码,当时她可是灵台医院的一员啊。”
广山一阵酸楚:“所以,王茹知道内情,她故意留下,所以我们被炸前......她会突然离开。”
晓亮说:“也不对,她没理由留在荒原,除非真的想救我们。你想想,坐公交是我的主意。保证带你到河边,然后报信,司机一人足够了。”
“那为什么......”广山忽然毛骨悚然:“王茹突然离开,其实是意外。如果她留下,那这丧葬队伍不只抓住我们三个......”
红星说:“不对啊,那为什么还要把我们仍井里?直接连王茹一起抓起来不就行了?”
“所以......很可能......他们故意把王茹留下,因为......知道她会救我们。”广山忽然想通:“留个空当......我们明明白白就是一伙的了!”
晓亮说:“没错,而且送葬队伍个个带面具,明显都是主任,这么多人,也许不都为了抓人,而是做个见证。不知道什么理由,他们在针对王茹。想想,王茹年纪轻轻,能和一帮主任混在一起,背后说不定有什么人,针对王茹,其实就是针对她背后的人。这个灵台医院,并非看起来团结一心啊。”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红星感叹。
阴云笼罩心头,广山愈发不安,王茹,你一定要安全啊。
许久,磕碰无数次后,棺材终于平稳落地。棺外响闹一阵,慢慢安静。又过半晌,既无人开棺材,也听不见只言片语,恍如直接埋进坟地。
红星等得不耐烦:“不会真把我们当死人了吧,放上七天,扔进炉子一烧了之?那可遭了,咱们费劲解开绳索,就是为了拼一把。这么死,太冤了。”
晓亮说:“人家撕破脸皮,把我们全部绑来,难道还好喝好喝供一番吗?唉,之前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等,倒真有些慌了。”
广山十分愧疚:“都怪我。是我连累你们,要不然,上课也好,玩游戏也罢,总不至于......”
红星“呸”了口:“你当我之前放屁吗?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打定主意,黄泉路上有你俩作伴,不害怕。”
晓亮说:“别拐着弯骂我,谁还没有一咬牙的时候?我慌不是因为怕死,眼睛一睁一闭,有什么可怕?只是干坐着,啥也干不了,总觉得憋屈。”
广山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无厘头,两个朋友到底真不害怕,还是因为根本不了解生死这件事,所以太无知呢?薛松死时的冲击,几乎打垮自己,接连几天,世界都是灰的。意外杀人尚且如此,真要赴死,谁敢说自己无所谓?也许没见过那种恐怖,所以自然当它不存在吧。不过,这帮大人就不恐惧吗?他们可以随便杀人,不受良心谴责吗?
这些话没有说出口,也不知从何说起。恍惚间,广山离两个朋友好远,远到看不清轮廓,听不见声音。
“不能干等,多少咱们得试试。”红星曲着双腿,连踹棺材板。“砰——砰——”几声闷响,没任何变化。
“别白费力气,这玩意榫卯结构,不像拼装家具,薄的跟层纸似的,一撕就开。”晓亮说。
红星不听,倒转身,又踢另一面,“砰——砰——砰——”还是没松动。
广山突然想,假如外面有不知情的人路过,听到黑棺里的响动,像敲门似的,会不会吓疯?
红星仰面躺倒,冲着棺材盖,“砰——砰——”踹。
“这蠢的,棺材盖钉着呢,还不如.......”晓亮话到一半,些许光亮一闪而过。
“靠!真蹬开了?!”晓亮大叫。
广山瞪大眼,下巴砸到地上。这也行?不是钉上了吗?
红星似乎也没想到:“我去......这是怎么回事?我随便试试的。”
三人虽然不解,但也没多想,能逃出去比什么都强。六只手顶住棺材盖,三二一,一起使劲,棺材盖缓缓上升。阳光昏黄,透过塑料布窗,散落三人周身。
棺材盖确实有钉子,却只有对角线上两枚,也没钉在棺材板上,而是卡在两面板的夹角。
“看起来,不是谁都能钉棺材板。还说我蠢,你这聪明人,除了把别人想的一样聪明,遇事提前放弃外,还有别的用吗?”红星得意洋洋。
“看来蠢货确实不只一两个。”晓亮挪开一半棺材板,翻身跳出棺外。
“那当然......你啥意思!说我瞎猫装上死耗子呗!”红星大叫。
“还会总结,有进步。”晓亮扶着棺材,笑两声,又说:“快出来,咱们合上棺材,赶紧跑。”
广山跳出棺材,合力盖上棺材盖,同时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泥胚房,屋顶两根木梁,四面墙黄土掉渣,漏出根根枯草,泥地上堆着三堆谷子杆。屋里空气尘土味有些重,却也凛冽清新,比棺材里好上一万倍。日头偏西,土屋坐西朝东,一半浸入黑暗。
“这是哪啊?怎么有些眼熟。”红星扒着木门缝,偷偷往外看。
晓亮蹲着说:“是吗?没见过。难不成是你哪个亲戚家?”
广山也凑到门缝,面前一团院子,落满枯叶,没什么人气。泥土地上两条石子路,连接北屋东屋和铁门。铁门锈迹斑斑,插着铁栓。北屋东屋都是红砖房,红瓦顶,北屋墙上一张干瘪的“春”字。东屋似乎是厨房,一个烟囱伸出屋顶。北西屋木门紧关,听不到一点儿声息。南墙根竖着锄头铁锹,沾着干黄土,应该很久没用过了。
一点儿油烟味漂浮在空气中,似乎是大葱炝锅的味道,像极姥姥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广山肚子咕咕叫起来,自己一天没吃饭了,家里人会不会担心呢?大约不会吧,以前周六周日,自己总在外面疯玩,饿了就近吃饭,要么去红星家,要么去晓亮家,也带着朋友会自己家。姥姥姥爷已经习惯,可能当这是普普通通的周六,像平常一样。但自己这一天的遭遇,他们绝不会想到。
“不可能,要是亲戚家,蚂蚁洞我都知道在哪里。这儿只是眼熟,绝对没来过。”红星说。
“记不记得哪个村子呢?”广山问。
“没印象。我说,咱直接跑吧,两步路,一下子窜出去,谁也追不上。”红星说。
“谨慎点,万一外面都是他们的人呢?就算没人,人家从后面追上咱们,谁又会来救?忘了李湾村那帮人了吗,一个个干站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时咱们在村边瞎转,要不是听说摩托车在集市乱撞追人,也不会赶过去,广山早让抓走了。谨慎点儿,谨慎点儿不出错。”晓亮说。
广山恍然,三人一路状况迭起,一直没细问,红星晓亮当时为什么会在猪肉摊子后,现在听起来,宛如隔世,滋味难名。
忽然,一张硬木片伸进大门缝,轻轻错开铁栓。木片收回,铁门缓缓打开。
红星急忙关上木门:“怎么办?”
“不一定冲咱们来,以防万一,先躲起来。”晓亮说。
“躲哪里?巴掌大的地方,一眼看完。再回棺材里?我可不去。”红星说。
脚步声缓缓,停两步,走两步,似乎颇为谨慎,却冲泥胚房而来。
“快点儿想办法,来咱们这儿了!”红星声音轻,语气焦急。
晓亮盯着棺材,一拍脑袋:“有注意了!......”
三人互相帮助,你拉我拽,刚刚躲进黑暗中,木门“吱扭”打开。
广山一怔,五味杂陈。
两条麻花辫子晃悠,一张小巧的脸四下打量,王茹闪身进入泥胚房。
轻轻合上木门,又靠在门边,窥视院外。广山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她。
一会儿,似乎确定安全,王茹关严木门,走到黑棺边,敲了敲:“广山?”然后贴到棺上,想听听里面动静。
广山心生异样,明明躲在外面,她却隔着棺材叫自己名字,恍若灵魂出窍,怎么想怎么别扭。如果里面真“诶”一声,恐怕会吓死。
王茹咕哝着:“嘴巴堵上了吗?”又敲了敲棺材:“你要是能听见,给个回音儿,拍木板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