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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睿颔首沉目.静静然看着跪在脚下的帛清.一任他静无声息跪在那里.半天都沒有让他起來、也沒开口吐言一二.
他在等着儿子先开口说些什么……
这几日帛睿的心念很是纷杂.头脑也很是混乱.一口气堵在胸口处上不來也下不去.似乎是被帛清给怄着了、又似乎是源于自己心底下那通复杂心念的纠葛.
方才帛睿正收整了心绪好容易静下心來伏案办公.忽地听了内侍进來行礼报说荣锦王來了.
听到“荣锦王”这三个字.帛睿沉仄的心念沒防就跟着揪了一下.诚然这几日以來他一直因了帛清而不能释然.有阵子沒见这个儿子也是想念的紧.但甫地一个激动过后就又兀地向下一沉.他边揣摩着帛清的來意.边让那公公传帛清进來.
要不说当真是一对凑在一处的怪脾气的父子呢.不多时荣锦王帛清便径直步入.然而他只在距离父皇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定身停步.须臾后兀地跪了下去.这好半天都沒有言语一个字.
这是早朝才下.光影正大好着.一缕缕投在帛清一张秀美且微泛徐白的面孔.并着合着穿堂风曳曳缓飞的宽硕的袍角.登地就把整个人衬托的有了一份寂寥而怅然的作弄感.这样的帛清令帛睿不由就聚拢了眉峰.他颔首凝目.睥着目光往儿子身上一遍遍的流转.偏生这孩子是低着一张脸的.以至于无论帛清怎么竭力去顾去瞧.就是无法看出他面上存着的半点儿情态.
但有一点.帛睿是可以感觉得到的.就是儿子眼下这一遭过來.其实是因了这阵子不长不短的父子冷战而对他起了效果.这小子他撑不住了.这是來向自己妥协了.
念及此.帛睿兀地一好笑.这一瞬.心口原本堵着的一口气、那些不快.也都由了荣锦王的于眼前出现.而顷刻就消散了许多.
帛睿眉宇却聚拢更胜.又过了少一阵子.他不由抬手抚抚前额.到底还是沒禁住最先开了言:“清儿.你究竟有什么事儿.怎么就光是跪着不说话.”他还是沒有开口让帛清起來.因为他心底下多多少少还是负着气的.
父皇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温良和煦.是自己熟悉的口吻.似乎并沒有因了前阵子的不愉快而失了须臾真味.这话音顺着耳廓一路坦缓灌溉入了心底去.听得帛清心下一动.接连便十分不受自己控制的泛起一怀酸涩、一怀委屈、一怀悔愧……因这心绪乱杂纷杳、渐趋浓郁.从而很快就遮迷了一颗心、也化作帘幕微微的遮迷了他的眼睛.
老半天都还是听不到儿子吐一个字.帛睿不知怎的就有些无故的心软.抬步向帛清又近了些.微向他俯俯身子.这才一惊.才发现帛清敛下的一双辰目隐有混沌.竟是浮了一层稀薄的泪花:“怎么了这是.嗯.”这一刻帛睿再沒了半点坚持.他方才负气沒让帛清起來.也并不是当真生气.也是因了心下里存着的那通小情绪.说白了还是因为太看重这个儿子、在乎他的所思所想所做所行.眼下却再不忍对他有一星儿半点的责难.抬手扶着帛清的胳膊一把就将他拽了起來.“好端端的.这是又遇到了什么事情.”心念又起.这一刻帛睿再也沒了其他思虑.只开始十分关切着儿子可是遇上了什么迈不去的坎儿.
此刻这父与子之间本就天成的亲昵感漫溯而起.并蒂着填充了怀有隐忧隐怯的心.帛清忽地觉得自己先前那些顾虑、对于父皇可还在生自己的气的揣摩、等等一干都其实是那么的多此一举了.他与父皇之间诚是不用计较那么多、更不会被什么事儿什么人而轻易就能离间了去:“有父皇在.儿臣哪儿能遇到什么应付不了的事.”他心头一暖.启口凑趣了句.才发觉声音尚带些浅浅的湿润.忙侧侧头.咳嗽了一声遮掩这小小尴尬.
这般口吻听得帛睿心头一疼.旋而宠溺的叹了口气.看向帛清的目光噙着昭著的无可奈何:“你呀.”低低轻叹.口吻嗔怪又认命.
帛清心念一动.也跟着一个会心浅笑.旋又颔了颔首.双目抬的一如这话说的一样小心翼翼:“儿臣是來……嗯.给父皇请罪的.”这请罪赔礼的话帛清说起來当真是不怎么习惯.所以不怎么利落.嗫嗫嚅嚅的.
“请罪.”虽然已渐渐明白了帛清的來意.但帛睿还是兀地一下只觉被讴笑.“朕这个优秀的儿子实在是太给朕长脸了.几日不见.终于学会了请罪.”语尽一默.见帛清被自己作弄的发起愣來.免不得一阵哈哈大笑.
这时气氛早不见了半点尴尬.帛清在父皇爽朗的笑声里复苏了神志.跟着皱眉侧首:“父皇.儿臣是真心的.你还打趣儿臣.真是.”一急.沒防这话说的更像是在撒娇了.
“嗯.父皇当然知道你是真心的.”帛睿戏谑不减.“你倒说说.是怎么的就突然良心发现.又是要跟父皇请什么罪來的.”顺心随口.他早不再执着帛清什么认错、什么请罪了.此刻起了兴致只想这么顺着话锋同帛清继续玩笑下去.毕竟父子之间这一份轻松明快的天伦之乐.放在皇家委实难得.当沒有什么是比这情分、这心境更令日理万机的帛睿觉得欢喜的了.
“儿臣……”帛清欲回复.启口又巴巴的僵在了那里.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昨晚上那一浪浪厚重的心事、埋在心底下这一腔的话.此时此刻却都生生哽在喉咙半个字都吐不出來.帛清心下不由发急.越急却又更是言语不得.真真是好生的辗转折腾人的.
见帛清这么副又急又恼的窘迫模样.帛睿颇为忍俊不禁.复稳稳心绪.抬手往帛清臂膀搭了上去:“好了.”语重心长的一笑喟.沉了目光、稳了语气.“父皇明白.”自然是明白的.
血缘天成、默契自知.一些话即便不言明、不挑破.又怎会不明白.横竖是一些一时之气的决绝、以及一些事后冷静了神思的追悔莫及罢了.
帛清哑言半晌.面着父皇抿唇微笑.一双魅惑的桃花目里有欲止又言的几多沉淀:“不止那些.不止是悔恨.”他想说的太多.出口成言的却又太少.听來就有几分语无伦次.但他心知父皇知晓自己的意思.“自儿臣出生起始、直到现今都未见止也不会止.父皇那般厚待儿臣、体恤儿臣……在儿臣身上花费的那些心思、那些不易.儿臣……忽然全部都明白了.”渐次低沉.因沉仄而听來更为深刻.
这一下换成是帛睿张了张口却不能吐露一字了.一股剧烈的欣慰感沿顺心口浅流慢露.帛睿起一怀拂之不去的深浓的动容……
无语无言.不消再语言.
帛睿抬手.实实的拥住了儿子的双肩.将他面着自己匡进了怀抱里.
暖夏的早荷花借着迂回风势将自身香气涣散其里.一丝一缕袅袅的灌入门窗缝隙.在四周弥漫起來.在时而芜杂时而纷繁混乱的心灵其间迂回起來……这一时花好人好.自然清奇、天地人和.
帛清进宫这一番不是请罪的请罪.终是叫父子之间作弄起的那通隔阂涣散不存.父子两个尴尬尽释.又因经了这一遭事儿.各自于心又都在这潜移默化间跟着生就了许多磨砺、看清了很多从前不曾看清的东西.而那关系似比从前更是好了.
同是感性的人.但该有的理性也是必不可少.趁此心力浮涌.帛睿留了帛清在暖阁里.一鼓作气的教授帛清治国之道.要他看着自己如何批阅一封封的奏疏、如何处理一件件的公务.不日后好帮着自己分担这繁忙政务.
这俨然是摆明了要让帛清监国啊.
监国.只有太子方可监国.那这……
谁也明白.即便沒有这个提点也依旧都明白楚皇的心思.而楚皇却在现下里摆了这么一出.无异于公然的给朝臣们传递了一个信号荣锦王是朕看好、并一手栽培出來的储君.大楚国皇太子的不二人选.沒得更迭的余地.
帛睿行事素有魄力.他决定了的事儿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一个完美的定案、从而按着步骤一步步绝不拖泥带水畏首畏脚的以此走下去.
他此番把荣锦王留在乾坤殿暖阁里逐步传授治国之道.这事儿本就沒打算隐瞒.分明是故意要这么一个信息逐步扩散、逐步传达出去.既然这些个不死心的大臣们依旧轮番上表催促立嫡子为储君.那么帛睿便以躬身实际行动來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凤仪宫前.澹台皇后临风茕立.一张含及着淡淡愁绪的娇颜被湮沒在无边无际的熏夏的景致中.天风起.一时疏衣汩汩、裙袂若举.她合风淡淡叹了口气.几缕流苏贴颊过眼.作弄的面上痒痒的.心口也跟着一阵阵的发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