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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地说,陈璞的楷书平正规整,端方俊秀,教人很是看得过眼;看来她在书写上也是很下过一番工夫。特别是开篇那三个“者”字,已经不再是仅有颜楷的弛缓圆润了,笔画横平竖直,折笔带着篆意,捺钩也有几分隶法,很有两分魏碑的刚劲开阔气魄。唯一不好的是,这三个字不管是取篆还是学隶,笔画字形间总是透着一股刻意,久观之后难免就有一种突兀不自然的感觉。不过,这一点倒是和陈璞给他留下的印象差不多。她的性格本来就不是一个豪迈的巾帼女,却时常想让自己表现得泼辣爽朗一些,结果往往适得其反,而且还容易让人忽视她的温柔体贴细心周到的一面……
果然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的字总是能展现出一个人性格的某一方面;陈璞如此,陆寄也是如此,他自己大概也是这样。
但是他还没无聊到剖析自己的性格。他直起身,慢慢地绕着书架浏览着,希望能找到一些书贴或者摹本之类的东西。
转了一圈,他还是一无所获,只好悻悻地坐回去一边喝茶一边胡乱翻看几份过期军报,脑子里想着自己的事。
他这一趟进京的收获很大。远比他预料的大。在他的提议下,朝廷同意今后每年多向燕山输送三十万斤生铁,这就基本解决了明年农业生产中农具改良和推广的大问题;节余的生铁他还可以投入到工部经答应扩建兵工作坊里,让卫府去做点器械改良和进行初步的标准化试验。另外,户部同意给渠州划拨一笔钱粮修缮通往敦安的官道,拖了两个月的端州知府空缺的问题也有了进展,礼部答应从明年的大比开始增加燕山卫的进士名额,兵部也批准了燕山卫在现有基础上改编三到五个骑营的计划……特别需要提到的是,明年春天的军事方案得到了宰相公廨的默许。老相汤行已经暗示过他,燕山卫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出兵草原的时机和用兵的规模;对此,右相张朴并没有直言反对,只是反复告诫他一定要“慎而慎之”地对待这件大事,“切切不可与敌可趁之机,而置燕山于水火”。不管两位两位宰相是出于什么目的而下的决定,他们的话都让他有了很大的信心。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在前边动手,后面却有人在扯自己后腿;现在好了,有了宰相公廨的默许,他可以大胆地放手执行自己的计划了。而且兵部和户部都明确表示,在未来的一段时期之内不会停止向燕山输送物资,这也让他去掉后勤上的一块心病。这样,从明春开始,燕山卫将在渤海和定晋两卫的配合下,对突竭茨左翼展开一系列的军事行动……
所有的这一切都比他想象的情形要顺利得多!
除了没能见到东元皇帝之外,他为自己的第一次述职就能取得这么多的好结果而感到非常满意。他甚至还有一点自豪。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别人都因为他很可能就是燕山的下一位正职提督而对他高看一眼,可谁又能否认,他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不正是因为他本身的能力和努力呢?
现在,他已经开始为述职回去之后该如何开展军政事务而筹划了。当务之急还是农业的问题。农田水利的建设绝不能停顿,而且还要加大步伐,要争取让三州所在的大川道在今明两年就能种上水稻;嗯,还有由梁川,那地方百十年前就是米粮川,没理由让它现在还是荒草摊,他回去之后完全可以让卫署出个告示,看能不能找些移民去那里重新开发,实在不行就向朝廷提个申请,争取从边寨军寨甄别筛选一些边户迁移过去,力争让“由梁米”再次成为贡米,也为燕山其他的土特产打响一个招牌。还有推广新式的改良农具,还有新的耕作方法,还有……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仅仅是坐在这里思考一下,他就觉得有无数的公务在燕山等着自己。可以想见,他回到燕山之后会有多么地忙碌……
可他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抱怨,更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懈怠。他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到这里,遇见了那么多的好心人,在他们的帮助下很幸运地走到今天,有了如今的地位,他总要做点什么来报答他们。他也必须报答他们!他想,他的亲人们一一莲娘,柱子叔,山娃子一一那些暂时或者永远离开他的亲人们,不管他们现在身处何地,他们一定都希望看见他这样做,也一定会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感到骄傲和自豪的。即便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们也会因为有他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他也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就象那一晚他在葛平对霍士其说的那样,给他三十年时间,他一定要让燕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有这份决心和毅力,也坚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不过眼下还没到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得先把草原上的狼都打干净才行!但是他可以先在小范围里做一些准备工作,摸索一些经验和教训,有些理论上的东西也需要他花时间来回忆。可是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提督的职务给他提供了舞台,可也消耗了他的精力和时间。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人来协助他整理记忆里的碎片。这个人必须要很有头脑,不单能理解他的想法和思路,而且需要有很强的实干精神,最好还能有点独到的见解而不是人云亦云……
他心目中本来是有一个很不错的人选,就是西马直关家的关宪。关宪年轻,识字,喜欢思考,读书也多,因为家在边寨条件艰苦,打小就磨练出一付坚韧的性格,正好做他的好帮手。可惜的是,关宪的心思全在科举上,而且是打算就这样一直考下去,直到考上进士为止。这是现实,也是时代的局限,他不能也没法去阻止和劝说。除了关宪,其他走进他视线的人不是年纪太大,就是本身就有一官半职,要不就是谈论经史典籍头头是道,说到具体营生就面露不屑语气冷淡,他也没心思去找这样人做助手。唉,实在不行,他就只好再找几个年轻人进提督公廨,看能不能从中挑选到一两个基本中意的人。
但是他知道,找人很容易一一提督公廨招公务员,估计想进来的人能挤破头;可要想找到他满意的助手就很难。即便找到了,他还得花时间去教导他们基础的数学和物理知识。问题是他哪里有时间来当老师?可他不教他们,他们又怎么可能理解他那些“异想天开”的思想和理论呢?
真是让人挠头啊……
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他为这些烦心事感慨太息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串跋扈张扬的笑声:
“哈,胭脂奴也真是,怪不得我邀她去赏早梅她不愿去,原来是要留在家中私会相好的!相好就是相好吧,还隐着瞒着做什么?怕我这作姐姐去给他乱传扬?她因为我这个姐姐是那种碎嘴人?她都不知道一一她有相好,我这当姐姐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哩!”
随着这阵嗔怪说笑,门帘子被人伸手掀开,一个高挽发髻的道装女子和个缁衣和尚已经站到门口。那女道士一边迈步进屋,一边嘴里不停:“怎么搞的,书房也不烧地龙?连火盆都不点?这冷冰冰的天气如何让人坐得住?嗨,这个胭脂奴,便是要考量一个人的心志是否刚坚,也不用使出这种办法。快去教人点几个火盆来!”皎儿跟在两个出家人身后,低着头,唯唯诺诺地不敢答话。
听这女道士说话的口气,商成便知道这大概就是陈璞的嫡亲姐姐南阳公主。他听陆寄提到过,这位南阳公主喜好书画,尤其写得一笔好行书,府里还收藏有唐朝书法家欧阳询《仲尼梦奠帖》真迹和不少前人的书画。另外,他也听说过这位公主的遭际。南阳公主的夫婿几年前卷进了一桩谋逆案,抓进天牢的当夜就悬了梁,结果事后查明是被冤枉的。冤案平反了,但是人却活不过来了,从此她就恨上了下旨捉拿驸马大索乱党的东元帝,就用自暴自弃的法子来报复,今天和个才子相好,明天和个纨绔来往,隔两日又传出和哪位年青宿卫……总之都不是好事。据说,连皇帝也拿她没办法,只好闷头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
商成站起来,给进来的南阳公主和那个青年和尚拱手行了个平礼。
皎儿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互相引见,南阳已经瞧清楚商成的脸,她突然尖叫了一声,喊道:“作死啊!你们怎么放个厉鬼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