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1)军事会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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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威将军到!”

    随着一声叱吼,月洞门处先进来两个八品带刀校尉,手抚腰刀朝两壁左右一分,跟着就看见三四个身穿绯红将军袍服的人鱼贯而进。商成戴一顶掐双二四翅嵌单貂尾的乌纱漏眼幞头走在最前,随后是李慎、张绍和西门胜。孙奂早带着一群军校迎出议事厅,都下台阶在石板道两边依着勋衔品秩雁阵列队,见商成近来,肃立举臂当胸齐声道:“参见督帅!”

    商成身量高,腿长,步幅也大,大踏步走得虽然不算快,后面的三个将军却得快步才能跟上,见将校们端容整装恭迎自己,扫视一眼微微点头,平手还了个礼,也不说话,领着三个将军便进了议事厅,径直走在帅案后转身立定,虚摆了下手臂说:“都坐吧。”说着自己先坐下。等他落了座,跟进来的将军校尉这才各找着自己的位置,双掌抚膝直腰挺胸泥胎木塑般目不邪视地端正坐好。霎时间偌大的议事厅里连声痰咳也不闻。

    商成没有马上说话。他先摘下眼罩放到案上,胳膊肘支着案桌十指交叉半握空拳,双目炯炯放光从左到右环视了一圈,然后才说道:“会议开始之前,先宣布两项命令。”说罢目视张绍一眼。帅案前首位的张绍手里拿着两篇红首公文站起来,先朝商成行个军礼,转身来到帅案前大声宣读道:

    “燕山提督钧令。令,因备战故,自即日起,原燕山卫牧府制下屹南、葛平、破虏三库划转燕山提督府辖制;为保事务协调号令一统,自该令下达之日起,屹南库暂受端州卫军指挥衙门节制,葛平库暂受燕山卫府节制,破虏库暂受枋州卫军指挥衙门节制。此令。大赵燕山提督商。年月日。

    “燕山提督钧令。令,自此令下达之日,屹南库转运使陈诠、葛平库转运使霍士其、破虏库转运使薛道,此三人皆授正七品下归德副尉之军职,并授节制三库辖内现有驻防卫军之权,兼领牧府转运使职。屹南、葛平、破虏三库现任转运副使,皆授从八品上怀化校尉,兼领牧府转运副使职。三库其余职司者之现有归属权宜,暂不作变更。此令。大赵燕山提督商。年月日。”

    宣读完钧令,他躬身把两份公文都交给帅案边侍立的提督府旗牌官,再朝商成行个军礼,看商成略微颔首并没有其他的指示,这才回到座位重新坐下。

    商成垂下目光凝视着摊在案上的两份公文足有移时,忽然慢悠悠地说道:“这两份钧令的内容,大家都听清楚了吧?”

    “是!听清楚了!”厅上的将校一起答应。

    商成伸手把两份公文从推开到一边,慢慢地抬起头,也没看什么人,目光从帅案一路移动直到议事厅外,语调平和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我想,从接到提督府钧令的那一天起,你们大概就在猜测和打听,这一回是为什么事把你们招来燕州,又是为什么要开这样一个军事会议。”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留给军官们一个思考的时间,又似乎是他自己在思索着什么事情,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厅外的某处。他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笑容,目光却依旧没有收回来,就象是在述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轻声说道,“……我想,你们中的不少人大概也知道了,把你们招回来,就是因为咱们又要和突竭茨人打一仗了。”

    开会之前大家就对此有过猜测和议论,又在这里看见分别驻守端枋二州的李慎和西门胜突然现身,更是进一步找到可信的依据。可推测毕竟是推测,理由再是充分,总不及商成亲口证实来得确实可靠,此刻他的话就象一颗石子被投进平静的水潭里一样,立刻在议事厅里荡起一圈涟漪,十来个营旅级军官虽然不敢开口喧哗议论,可不少人都在座椅里抬胳膊拧腿挤眉弄眼。几个将军倒是都在座椅里端然肃坐,连眼神和表情都完全没有变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显然,他们早就已经得到了商成或者卫府的通知。

    商成听下来,直到厅上无声的骚动渐次平息下来,他才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突竭茨和我们的仇恨结得有多深,可你们知道突竭茨的来历不?……唐高宗咸亨元年,突竭茨的族名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当时被称为‘哆怯’;那时他们还是拉那莫琴河上游金子山下的一个小部落。七十年后,唐开元十一年,哆怯人的头领向当时的唐朝皇帝唐玄宗献狸虎、玄豹、神珠和宝刀,被玄宗皇帝赐了个‘月’的姓氏,又被封为都什汗一一这就是突竭茨族名的来历一一都什,突竭茨,突竭茨,都什……等到唐玄宗天宝十四年,节制平卢、范阳、河东三镇的节度使安禄山勾结罗、奚、契丹、室韦等蛮族叛乱时,哆怯人已经靠着唐朝的赏赐和馈赠起家,成为拉那莫琴河流域的霸主了。安史之乱不仅大大削弱了唐朝的国力,也削弱了他们对北方草原的威慑和影响,罗、奚、契丹、室韦等参加安史之乱的草原民族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实力有所减弱,哆怯人却趁着这个机会扩大了自己的地盘。晚唐藩镇割据拥兵为祸,各路鬼神你方唱罢我登场,中原大地一片战火,哆怯人却在草原上一个接一个地吞噬着自己的对手,先是契丹,后是室韦,紧接着罗、奚、鬼胡……到唐敬宗宝历二年唐朔方军败于九原,蓟州七县五万人被掳时,突竭茨已经基本统一草原,东到黑水,西过葱岭,北到翰海,南抵长城,万里疆域,都是他们的牧场。咱们和突竭茨的仇恨,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结下的。”

    他一篇文章娓娓道来,在座的将军却大都听得迷瞪懵懂。这是军事会议,提督大将军却把话题扯到突竭茨人的渊源由来上,虽然不能说是离题千里,但总让人觉得有点言不及意文不对题,因此厅上众人个个面庞紧绷一副专心致志聚精会神的模样,可不少人心里都在暗自琢磨着这番话的深切含义。

    霍士其进议事厅之前还是个领七品差事的八品文官,在一屋子的五品将军六七品校尉中根本就不打眼,座位也循着品秩职司被安排在后排末尾。骤然被转入军职,又当场被擢升为七品校尉,正自耳鸣目眩地不辩东西南北,恍惚迷朦中隐约觉察到对面前排什么人朝自己点头眨眼地打招呼,定了定神仔细望过去,却看见孙仲山坐在孙奂下首。霍士其的目光转过去,孙仲山依旧是正襟危坐目不旁视,右边嘴角却是稍稍一弯,露出个亲近笑容。

    霍士其暗自摇头一笑,正想着会议罢了如何和孙仲山招呼说话,猛然就觉得两道鹰一般的眼神正在盯视着自己。蓦然间他就浑身一阵不舒服,口干舌燥头皮发麻,胸口就象被压上一块磨盘似的,连呼吸都有点不顺。他强自把持着镇定心神,深吸了两口气,循着方向慢慢地寻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