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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安静的长廊上,只听见暖气机轰隆隆的声音,透明的茶色玻璃上沾着一层雾气,让这夜色笼罩上了朦胧之意。
姚尚君颀长的身子站在窗前,回想着诗凉刚才告诉他的话。
“这件事你不知道吗?上次去姚府给令堂看诊,看到你们在一起,还以为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当初是我给她做的b超检查,的确是两个孕囊,她求我帮她瞒下来。说实话,那时候,看她那么年轻,心里实在不忍,并不确定帮她是不是正确……”
这件他已经知道的事情,现在由诗凉口中这么说出来,再次刺痛了他的心。
当年,他就是站在离她不过一门之隔外的距离,哀悼着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孩子。
卓越拉开门走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姚尚君捧着脸站在长廊尽头。他缓步走到他身边,两人的肩膀齐整的成一直线。
“进去。”
卓越对着姚尚君淡淡的说着这两个字,无论他如何欺骗自己,都抵不过瑶瑶的一句呓语。有时候,他会想,瑶瑶在心里念着这个男人的名字是不是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姚尚君鼻子里轻哼一声道:“还是你陪着吧,这个时候,她并不怎么想见到我。”
卓越猛的侧过身对着姚尚君,双拳揪住他的衣领, armani衬衣衣领在他的掌心皱成一团,他的手指轻颤着,如果可以,他真想狠狠的打在这个男人脸上,打碎他一脸自以为是的样子。
姚尚君冷笑一声,微眯着眼看着卓越钳住自己的双拳,冷冷说道:“放手。”
卓越点着头愤然松开他,身子靠向墙壁,尽管两人并没有任何打斗,但这样的氛围已经让他们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不要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有时候,也为她想想,你也进到她心里看看,她在想什么!”
姚尚君闻言,气愤无比,什么时候,轮到他这个外人来教训自己?
“还轮不到你来说这些,不过是照顾到她的情绪才让你留在这里,你以为,我这是准备放弃她吗?真是好笑。”
手指在衣领间拨弄,上好的衣料,即使经过那番蹂躏,不过略整理就已经恢复了平整的状态。
“那就进去陪着她,站在这里算什么?”
卓越说中了姚尚君的心事。
他此刻是胆怯的,竟有些害怕见到她。她眼里的怨毒神色,他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但他还是进了病房,这一刻终归要面对,他该从哪里开始对她解释?
方瑶昏睡着躺在床上,却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因为发烧的缘故,身上直冒冷汗,整个人缩成一团,被子在她身上盖得严严实实,却瑟瑟发抖。
嘴唇干燥的起了皮屑,口中咕咕哝哝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姚尚君俯下身子,贴近她的唇瓣,靠的太近,她的唇瓣连带着上面的皮屑滑过他的脸颊,那样滚烫而略带粗粝的触感,灼伤了他的肌肤,顷刻间到达他的心底,他那么分明的感受到她的疼痛。
“筝……筝……筝筝……筝筝……”
她的口中来来回回只有这两个字,在贝齿轻颤的撞击声中听的人心碎。
“疼……”
她的秀眉紧蹙着,五官纠结在一起,神情隐忍。
姚尚君只能看着她在病中接受痛苦的折磨,却一点也不能帮上她。
“尚君。”
“嗯。”姚尚君这一声应答纯属本能的反应,回过神来才明白这是床上昏睡的瑶瑶自睡梦中的呓语。
不安而焦躁的心,仿佛因为这两个字的呼唤而如沐春风。张开怀抱,将她颤抖的身子揽入自己怀中,她的身子就在他的怀抱下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最后就这样相拥着安然入睡。
卓越透过门上的圆形玻璃窗,看着他们,握住门把的手掌慢慢松开。
果然,还是这个人,除了这个人,其他人都不行。
可是,只要一想到从此离开她,他为什么这么不甘心?
他的叹息声如此绵软悠长,在这长长的病房长廊上却还是微弱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那一夜,卓越回了秦邦,自此后,失眠伴随着他的夜晚,如蛊般再也趋之不去。
几乎是在睁开眼的同一时间,方瑶便惊恐的从姚尚君怀里挣脱了出来。
她的烧已经退了,现在的她已经清醒了。
正是因为清醒了,她这样下意识的避开,伤到了她身旁的男人。
方瑶掀开被子,想要从他身边离开。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怎会从他怀里醒来?
难道是梦吗?
若是梦的话,自己现在的梦里还能出现这个男人?果真是死性不改!
姚尚君已快她一步下了床,走到她身旁,不发一言的将她抱起重新放到床上。
方瑶闭上眼,不想看他。
尽管她想问问他,苏碧成去了哪里?他又准备如何处置这个杀害姜筝的凶手!
姚尚君的耐心从来没有多少,在她身上如此花费心思,又如此好性子,已经是他的极限。
可她现在紧闭着眼,一副并不愿意多见自己一眼,不愿多说一句话的样子,是在折磨他还是折磨她自己?昨夜在梦里分明还喊着他的名字呼痛,现在却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是要惹他生气吗?
她成功了,他现在的确很生气,不但生气,还很痛,不是为自己,是为她。
焦躁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生怕她就这样一直沉默着不再理会自己。
扳过她的脸颊,朝着她的唇瓣就吻了下去。
她的唇瓣太过干燥,上面还裂开了数道细小的口子,渗出细细的血丝。
他在她的唇瓣上肆虐辗转,她却紧闭着牙关,不让他继续深入。
他的动作愈发猛烈,被他这么霸道的贴上,竟是压的那些小口子撕裂般疼痛。
“嘶……”她终于忍不住轻呼出声,贝齿毫不意外的被他挑开。
他的舌长驱直入她的口中,她的口中还带着高烧后的苦涩味道,但这种湿濡的感觉却让他觉得异常安心——不管什么味道,都是她的味道。她还在他口中,怎么样都好。
她的抵抗渐渐停止,睁大着双眼泪水挂在眼角,一直没有滴下,最后也只是湿润了睫毛,未再像以往那样泛滥成灾。
她在他身下,这般软弱无力,毫无生机。
姚尚君感受到她的异常,唇瓣匆忙离开。
她就那样睁着一双眼,眼神没有焦距的盯着天花板,双手攥紧身下的被单,一动不动。
“瑶瑶。”他忽然就慌了,从她的眼里,看不到一丝生机,究竟姜筝的死对她的打击有如此之大?
“你要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让苏碧成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没有看他,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从口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苏碧成应有的惩罚?该怎么告诉她,苏碧成已经受到了惩罚……
“瑶瑶,你听我说,你一直都不给我机会,今天你好好听我说,好吗?”
“好,你说吧。”方瑶静静的躺在床上,姚尚君想要握住他的手,她却没让。
姚尚君便将自她去东帝汶之后所发生的事,一一仔细述说了。这些在方瑶恢复记忆之后,很多她都已经知道了,她所缺失的,便是关于他和苏碧成复婚,而后又悔婚这一段。
这一段本应是她如鲠在喉,使她夜不能寐的关键所在。
只是如今听姚尚君说来,她只觉得悲凉。
这么说,在这一场生死离合的悲剧里,她才是罪魁祸首?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成了导演这场悲剧的祸根?
从她任性的想要回到他身边开始?
如果一定要追溯,就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
如果,她没有那样热切的想要和他在一起,卓越就不会去东帝汶,姚尚君也不会因此而暴露身份,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到头来,都是她的错!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为什么没有报应在她身上?而是夺走了筝筝的生命?
她伸出手来捂住了脸颊,泪水自指缝间溢出,这就是她苦心想要得到的爱情,赔进去多少人的性命?
筝筝还有郑丽娜,都是因她而死!
但是,苏碧成不可原谅,她从来没有恨过谁,可这个女人着实恶毒。
即使是善良如水的她,都无法原谅这个女人因仇所犯下的罪行。就因为得不到的怨恨,就可以随意伤害他人,甚至是无辜的筝筝吗?
到底筝筝有什么错,就这么死在她手上?
攥着床单的手因此而握的更紧,骨节处森然泛白,身上太冷,手上的血管都呈现出淡紫色。
“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到现在还护着苏碧成的理由是什么?”方瑶眼眸流转望进姚尚君眼底。
“我不是护她,只是,可她怜。她已经……”姚尚君想说的话被方瑶打断了,这时候他才深切的感受到她的愤怒,从来没有过的愤怒。
“可怜?会比筝筝更可怜吗?如果她也算得上可怜,那么筝筝呢?我呢?”方瑶说完背过了身子,再不对他说一句话。
姚尚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她负气的样子,不想再惹她不痛快,如果她的心愿就是要让苏碧成受到惩罚,他的确满足不了她,他无法对一个已经那样悲惨的女人下手。
瑶瑶还有他,无论她有多伤心,他都会陪在她身边,可是苏碧成已经一无所有了。
房门在方瑶背后轻轻的合上,方瑶后背一紧,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望向门边,严丝合缝的门挡住了外面的一切,姚尚君上一刻还拥她在怀里,此刻她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
他为什么如此固执?
她不过是想让罪人得到该有的惩罚,他却如此坚持不肯,是她做错了吗?
筝筝含笑的模样缩成一个深刻的剪影,烙在她心上,随着她的心跳,鲜活的提醒着她,她有多不甘……如果他不肯帮助她,她甚至都已经能猜到结局,苏碧成会逍遥法外,一定会!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出院,每天来医院陪着她就只有姚尚君。卓越从那晚之后便再也没在医院出现过。
方瑶心里疑惑,想要问问姚尚君,但她从那日和他因为苏碧成的事情闹过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过话。
她试图给卓越打过电话,电话虽然不是忙音,但也从来没有接通过。
就这样一直到方瑶出院,她都没能联系上卓越。
出院那天,姚尚君来的特别早,亲手替方瑶换了衣服,看着她往常穿的dior连衣裙在她身上又大了一圈,剑眉不自觉的收拢。
她在梳妆镜前拿着眉笔扫着眉毛,病了这许久,脸色一直都不怎么好,幸而住院这段时间好好调理了,今天要出门,方瑶也难得给自己画了个淡妆。
鲜少见她这般,姚尚君竟然看得有些呆了。
不知不觉就走到她身后,揽她在怀中唇瓣贴在她颈侧,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却足以让他们两人都沉醉。
“瑶瑶,真香。”他闭上眼贪婪的闻着她身上的气息。
方瑶没有挣扎,即使挣扎还是一样徒劳。
她从他怀里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的距离看他。
这么英俊的男人,她此生再未见。
爱他的时候,才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的确是古人诚不欺我。
他的眉目像刀刻一般立体俊美,岁月只能让他变得更加成熟,魅力更甚。
她的手指滑过她曾亲吻停留过的每一处肌肤,轻微的瘙痒感,已经让指下的男人血脉喷张。
那温暖柔和的眼神,仿佛要将眼前的女子装进自己的眼中,走到哪里,他的世界里都带着她。
“要带我回家吗?”他的眼神她能看懂,他在她面前,已经越来越无所顾忌。
“当然,我的妻子不跟我回家吗?”
方瑶贴在他脸颊上的手顿住了,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
“虽然你一直这么说,可我到现在也不是你的妻子。”
这样的话,根本不能刺激到姚尚君。
“那又怎样?我是你的男人,是你孩子的父亲,不是吗?你就是我的妻子。”
他知道了?
方瑶的身子猛然一震,睁大了双眼瞪着姚尚君,他是怎么会知道的?
双手贴在他胸膛,不自觉的抓紧了他的衣襟。
“小东西,若不是姜筝告诉我,你还想瞒我多久?”他的大掌撑在她的腰上,想要减轻她的负担,恨不能将她所有的重量都揽在自己身上。
尽管在他看来,她根本已经轻的没有什么重量可言,可就是这么小小的一点重量,只要她在,他就能被她顶上云端,她若不在,他就只能跌入谷底。
方瑶的脸色在听到姜筝这两个字时,骤然变了。
要怎么才能忘了筝筝的死?她在她面前猝然而死的样子,她要怎么忘记的了?
可怜她却根本奈何不了害她的人,现在连这个女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抬眼看向姚尚君,这个男人知道,他一定知道。
可是,他不会让她动她,即使他已经不爱那个女人,他还是护着她。
这就是姚尚君让她不能理解的情感模式。
她现在已经无处可去,到头来还是必须跟这个包庇苏碧成的男人走。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两个孩子是他所出,更加不可能放她走了。这是她一直以来都盼望的事,这一刻正真实的摆在她面前,她只需要跟着他往前走,就可以拥有这一切。
但姜筝的死却梗在两人之间,让她不能安然接受着幸福。
她钻进他的怀里,问他:“你爱我吗?”
“问什么傻问题?”姚尚君摸着她的长发,根本不屑于回答她这种白痴问题。
方瑶点点头,笑了……
车子到了姚家大门口,姚夫人已经亲自在门口迎接。尚瑾、老杨、王婶也都陪在她身边。
方瑶被姚尚君半抱着下了车,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心里觉得不好意思。
幸而脸上带着口罩,盖住了她脸上的红晕,否则还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尴尬的场面。
她在姚家别墅进进出出,一次比一次动静大。
姚夫人早上来拉住她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不一会儿便泪眼婆娑的叹息着:“瘦了,又瘦了,孩子,受苦了……”
姚夫人要说的话太多,一时之间也不能全数说清楚。这一群人站在冬日的阳光里,阳光虽然温暖,寒风却也丝毫不含糊。
方瑶轻抬起手捂住了鼻子,从温暖的车子里下来,在这寒风里甫一站,便觉得鼻子有些发痒。
姚尚君细心的发现了这一点,催促着母亲道:“有什么话进去再说,瑶瑶该冻着了……妈你身体也该注意。”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因为觉得心虚才补上的,原来他的话也没有什么,可这么刻意的一补,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姚夫人已经掌不住先笑了起来,指着儿子直摇头。
方瑶低下头,脸上越来越烫,在众人的笑闹中,方瑶被簇拥着进了姚家。
老杨、王婶对她格外殷勤,一众下人更是完全转变了原先暧昧不清的态度,自家少爷和这位小姐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这一次,这位小姐总算是成了姚家真正的女主人了吧?
方瑶依旧住在她原来的房中。
不过短短的时间,再次坐在这里,当真已是恍如隔世。
她心里怀着某种目的,才会如此温顺的和他在一起,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那么想要守护的那个女人,她却恨她入骨,她知道战胜不了他,唯一可以打到他的就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