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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先生转院至上海后,院方采用了国际尖端技术,以延缓其病变速度,据主任医师的保守估计,半年相对有质量的生命体征还是十分有希望的。罗亚的预产期在明年一月底,她找了自己做医生的同学帮忙咨询剖腹产的极限提前期和注意事项,以尽可能让楚先生在临终前可以看上孩子一眼。
汪芷雯在韩贝文的拜托下来到罗家,原本是想做罗亚的思想工作让她尽快去医院把孩子给做了,结果却听到了让好友那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你疯了吗?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和念头?你以为这是在搞慈善?为他父母着想,他走的时候考虑过你的感受吗?”看着罗亚一晚间剪短的长发,汪芷雯激动地说道。
“你小声点!”罗亚关上卧室房门,继续整理自己的行李。
“我小声点干吗使呀?你都要住人家里给人当保姆了,我这做好姐妹的能眼睁睁看你糟蹋自己吗?我算是看出来了,就你这样的,还不如当初选择芮籁欣,至少人家会把你捧在手心里。”
“那是因为得不到总是最好的,你以为我和芮籁欣在一起就能幸福吗?”罗亚不敢苟同地反驳道,“再说当初你们对芮籁欣可是没一丁点的好印象。”
“我就问你一句,这事你怎么跟你爸妈交代?”汪芷雯不耐烦地问道。
“老实交代。”罗亚一个耸肩,如此重大的事,若不全盘托出,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罗太太是性情中人,对楚家发生的变故一定有自己的看法,但女儿的决定,往往也是百分百的支持。至于罗先生那边,估计也只有罗太太能够做其思想工作。
“我看你爸妈不打断你的腿。”汪芷雯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呢?”
“我是没多大出息,所以这事就这么定了。”罗亚淡漠的口气中带着丝决绝与坚定。
“你照顾楚旭的父母、为他生孩子,纯粹是为了一口气吧?”许久,汪芷雯一针见血地问道,罗亚不禁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你要是为他父亲送终、赡养他的母亲、为他生孩子带孩子,那他亏欠你的就更多更彻底,他早晚是要回来的,到那时,他根本没脸来见你,是这样吧?”见罗亚不否认,汪芷雯又继续说道:“以你那么极端的个性,是不会因为对楚旭的感情而留下他的孩子的,对待楚旭父母的态度也是,说到底,还是一种极度自我的表现。”
“那又怎样?”罗亚抬眼冷笑,“而且这些都还远远不够。”
“你傻呀?你以为全世界都是善良的主?他在国外两年一待,面对那么多迷惑,男男女女的新鲜事可不比国内多得去?在那儿执行任务的个个都是精英,人心要是变了,你就是做牛做马都拉不回来。到时候他捡个现成的孩子,家里事也都被安排得妥妥帖帖,真跑你这儿跟你道个谢然后跟你说拜拜,你能怎么着?哦对了,你还别说,没他你这孩子还上不了户口,我看你啊,要么找个冲头男人嫁了,要么把孩子做了!”
“我对得起自己就行。”罗亚拉上旅行包的拉链,不为所动地回道,“再说我是学法律的,知道怎么处理未婚生子,也就是罚款的事,你不用替我操心。”
“那你父母怎么办?”汪芷雯瞪大双眼质问。
“这也就是在中国,我都成年了,自己也能够经济独立,我做的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父母早晚都会理解。再说了,两年后的事,咱们走着瞧,楚旭要真是那样的人,我罗亚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罗亚微眯双眼,说的一半是冲动时的气话,一半是未经思考的胡话,瞬间便将自己对楚旭的全部感情埋没在心底。
汪芷雯终究还是拗不过罗亚,罗家自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争执,兴许是因为罗家两位长者足够开明,也兴许是罗亚的综合条件足以让两位家长不去过多的担心,总之几天的争执过后,罗先生和罗太太还是接受了事实。女儿长大成人后,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和对生活的态度,过多的干涉只会让彼此之间疏远,在这件事上,做父母的包容与让步,变成了必然。最为关键的是,楚太太亲自上门给了罗家一个交代,那就像是一种承诺,让罗太太也不得不对同龄的亲家那可怜的遭遇有了恻隐之心。
罗亚搬至楚旭家后,白天开车将楚太太送至医院,陪着楚太太和楚老先生说说话,接着就踩着点赶去上班。她不再主动加班或去揽更多的案件,遇到需要上庭的,还能提前下班去医院,一般都会在医院待到深夜。楚先生情况好的时候,她会带着楚太太回家休息,要是情况不好,就和楚太太轮流照顾。
她不是没有妊娠反应,只是都靠意志挺了过去。随着肚子一天天隆起,她的行动也开始有所不便,罗太太偶尔会做些营养丰富的高汤送来给她食补。直到休假前一天,她还在整理卷宗,这也是她数月来唯一一天加班。
楚旭抵达海地之后,与家中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楚太太怕影响到他的工作,始终都没有和他提及楚先生和罗亚的事。虽然楚旭冥冥之中能够感觉到些什么,却也不愿多问,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当地维和工作,短短几个月就凭借优异的表现受到了联合国联海团的认可和褒奖,所有人都清楚,将来维和任务结束后,自然有着和平勋章等着他,警局对他的功勋记载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天气转凉后,楚先生身体的各项指标直线下滑,医院再次开出病危通知后,楚太太的精神便一直处于低靡不振的状态。罗亚犹豫良久,在怀孕第三十五周时住进了同一所医院的妇产科,在各方面的工作协调下,要求于第三十六周时进行剖腹产。罗亚清楚,家里人再深明大义,在这件事上还是会万般阻拦的,好在罗亚从开始就谎报了自己的孕期,临进手术室,罗太太也不知道罗亚选择了早产。
由于是早产儿的关系,女儿出生后情况一直不是特别良好,在和楚先生见过一面后,便被送入了暖房。楚先生见了孙女,就像是回光返照般,来了精神,几天里都神清气爽。
鉴于是剖腹产,加上体能本就在近几月略有透支,罗亚恢复得很慢,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坐着轮椅每天去探望两三次楚老先生和暖房看护中的女儿。关于孩子上户口的事她倒不是很着急,接种疫苗是与户口问题无关的,所以上托儿所或幼儿园前,她没怎么考虑立马落户。至于孩子的名字,她也一直没想好,楚旭不在,很多事她都不想、不愿意去操之过急地决定。
楚老先生的病虽然因为孙女的诞生而稍显精神,但毕竟时限已到,冬天来临后,身体机能也渐渐进入衰竭状,他终究没有挨到孩子满月。来不及和自己的儿子见上最后一面,便在妻子和罗亚的陪伴下,离开了人世。由于罗亚还没出月子,楚太太将出殡安排在了上海,随后独自带着丈夫的骨灰回到沈阳老家。
罗亚在家休产假时,几乎隔三差五便有亲朋好友前来探望,各种营养品、水果也不见间断。罗太太每天早晨都会提前问一下罗亚当天有没有客人要来,自己好做准备,留人吃饭的话,也得多烧几个小菜。
周末的早晨,罗亚在女儿的哭声中醒来,一身冷汗过后,她记不得刚才做了个什么样的梦,让自己至今心有余悸,有些惶恐不安。
“妈,不记得梦见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给宝宝换完尿片并哄其入睡后,罗亚倒了杯白开水,磨叽着来到厨房,罗太太正在煮咖啡,厨房里浓香四溢,这咖啡是上周谢耀阳探望罗亚时送来的。
“我又不是专家,我哪儿知道?”罗太太瞥了眼罗亚,不屑地答道。
“您那是嫌弃我的眼神吗?”罗亚状似很受伤地问道。
“你才发现啊?都几点了,赶紧换身衣服,过会儿贝文他们来吃饭。”
“哦。”罗亚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回房,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不是过会儿才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话间,已经给客人打开了房门,而门口站着的,是独自一人提着两袋礼品的芮籁欣。
罗亚给芮籁欣递了拖鞋,自己则悠然回到房中,没有换下睡衣,直接重新窝入被中,接着又习惯性地伸手搭上一旁的婴儿床防护栏,看一眼熟睡中的宝宝。
“秦倩也是这么带孩子的吧?”罗亚看着闭着双眼,安静宁睡的孩子,唇角扬起一道微微的弧度。
“应该是吧。”芮籁欣坐在她房间里的沙发上,目光游移至她和孩子身上,纠结的眉宇似是代表着有些话呼之欲出,却又始终未有说出口。
“秦倩知道你来看我吗?”
“不知道。”芮籁欣不假思索地回答,“之前的事,让我和她还有些隔阂。”
“都过去快一年了,还那么较真呀?”罗亚叹了口气。
“你能原谅楚旭的不辞而别吗?”芮籁欣反驳道,“就这样丢下你们母女两个?”
“可是……他始终是孩子的父亲啊。”罗亚没有因为芮籁欣的言语而有任何的不悦,相反,为人母后,她一直都很平静、淡然地看待一切,在她的身旁,有个比任何人都需要她的人,一个至少在现阶段失去她就仿若失去整个世界的人,那就是她的女儿,“血浓于水,就算远在天涯海角,都不能改变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一事实。”
“如果他一直不回来,或者回来了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那就让我照顾你们,我会把孩子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芮籁欣认真地说道,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执着。
“你儿子出生时多重?”罗亚有的没的问了一句。
“七斤二两多。”芮籁欣的脱口而出和稍纵即逝的喜悦神色让罗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于他的这一反应,她似乎早有预判。
“我女儿是早产儿,生下来时才四斤多,你能想象四斤多有多小吗?”罗亚伸手比划了一下,“他们说,宝宝在妈妈肚子里一天,就相当于在外面一星期,让她提前出来,有我的固执和错误,不过看现在她和正常孩子一样发育生长,我心里就好受多了。”话至此处,罗亚忽地话锋一转,凝视起芮籁欣,“你和秦倩毕竟还是要过一辈子的,现在有了孩子,就好好珍惜彼此,能走到一起不容易,时间久了,都会像亲人一样,纯粹的爱情也就不那么至关重要了。别再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话了,你知道我们两个怎么都不可能的,以前不可能,现在我有了孩子,更加不可能了。”
“你……这么久以来一直都这么坚持。”芮籁欣苦涩地笑了笑。
“你不也一直都在坚持吗?”罗亚温和地笑道,“放下我吧,你值得拥有更完整更美好的,也许我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反倒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说真的,你有喜欢过我吗?”芮籁欣释然地挑眉问道。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而且,是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罗亚逗弄起半梦半醒的女儿,自然地袒露着心声,“可是,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不一定非要以结婚做结局的。”
罗亚听见芮籁欣站起身,想要回首向他道别,却被已然靠近的他亲了亲额头。
“我走了。”芮籁欣说完这一句,坦然地离开了罗家。他还是那么爱罗亚,可是是否一定要在一起,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现在他只希望楚旭能够早点回来,然后给罗亚所有他给得了却没有机会给的幸福。
丈夫过世,儿子又常年公干国外,楚太太不太乐意一个人待在沈阳,干脆打包来了上海,一来可以照顾罗亚和孙女,二来也排解了抑郁和寂寞。
楚旭在国外收到母亲的来电,听着母亲述说完一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在线路的那头沉默良久。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个决定,竟让他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时刻——为父亲送终、迎接女儿出生,生命的轮回,带着自然界的必然,让人们在绝望中找到希望,也在无奈中找到一丝安慰。他也从未觉得自己会是这样的自私——为了自己心里的舒坦,而伤害了身边那些真正爱他、会用一生去守护他的人。
回国之后,他又该如何去面对罗亚?面对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