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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了?”韩贝文错愕地看着站在自家门口泪流满面的罗亚,见她几乎虚脱的身形,连忙将她拉进屋。此时张咏伦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见动静后也放下了电视遥控。
“你们一直都知道,全都知道,为什么要骗我?”罗亚声嘶力竭地说道。
“亚亚你在说些什么?我们知道什么?骗你什么?”韩贝文完全摸不清头脑,伸出想要帮忙扶持的手臂,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我是你妹妹啊!楚旭去海地维和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
“你说……什么?”听罢罗亚的话语,韩贝文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信息,她也有些震惊与无措。
“贝文最近在忙两桩刑事案件,维和人选的事,她并没有关心和参与。”张咏伦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向罗亚解释着,“而且红头文件也没在公安刑侦队公告栏出现——”
“张咏伦!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混蛋的事来?”让张咏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妻子的反应竟会如此的激烈。
“这是工作,男人本来就应该以事业为重,更何况……”张咏伦瞥了眼罗亚后,不屑地说道:“自己所爱的人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幸福感,经历了那么多,还不是爱上了别人?”
“你在那儿胡说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亚亚怀孕了?”韩贝文一边怒斥张咏伦,一边捶打着他的胸口,“你怎么可以瞒着我,瞒着亚亚?楚旭这个时候去维和,亚亚怎么办?你让她怎么办?”
张咏伦无言以对地呆愣在原地,他猜到楚旭自荐的原因——早在三年前那次冰库救人行动中,他便对罗亚有了不可扭转的保留意见,所以他一直都支持楚旭的决定。再者,楚旭的确是整个西区的最佳人选,他若参加新一轮的维和支援,必然能够取得意想不到的辉煌业绩。这也是为什么楚旭最终毅然离开,并告诉他“零号契约”的事实后,他会毫无顾忌地替他隐瞒一切。
可是,他还是错了,他怎会想到楚旭和罗亚之间那剪不清、理还乱的感情与关系夹杂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隐情?又怎会想到罗亚已经有了楚旭的孩子?
“你该早些告诉我,亚亚怀孕的事。”许久,张咏伦轻声叹息道。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能够摆出这种轻描淡写的姿态,张咏伦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韩贝文伤感地摇着头,“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结婚了,楚旭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来,就算亚亚没有怀孕,你认为就一点事情都没有了吗?罗亚是我的妹妹啊!你是她的姐夫啊!你让她一个女孩子以后怎么去面对身边的亲朋好友?”
“我……”张咏伦语塞,任何的辩解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为了男人之间的义气,赌上了自己家庭的和睦。可是,在他看来楚旭绝不是那么没责任感的男人,除非已认定这个孩子的血脉有蹊跷,否则怎么可能狠下心来不辞而别?思及此处,他的眼中划过一道莫测高深的神色。这一幕恰巧被罗亚全然捕捉,那种不信任与怀疑顿时显得异常讽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她?又凭什么不相信她?
她靠在墙边,眼神茫然而空洞,无论再如何纠结于细节,楚旭离开的事实已然摆在面前。她没有韩贝文想得那么周到和长远,也不会介意亲朋好友的异样眼光,陪同楚旭闯过之前那道鬼门关后,她在意的,只是能够和楚旭相爱相守,可现在楚旭却硬生生地剥夺了她的这一权利。
毫无征兆的,她的眼前便一片漆黑,她似乎听见韩贝文的呼喊,可却无以回应,她很累,身体累,心更累。
由于罗亚的突然休克,导致了韩贝文在紧张之余也陷入了晕厥状态。张咏伦叫来救护车,将两人一起送入医院。当他从医生的口中得知韩贝文已怀孕二十多天时,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兴奋,随之而来的又是阵阵自责,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怀孕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张咏伦坐在床边,拉着韩贝文的手温柔地说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韩贝文侧首望向尚处于昏睡之中、打着营养液的罗亚,不由得一声叹息,“亚亚本来是想给楚旭一个生日惊喜的。”
“楚旭他……不知道罗亚怀孕?”张咏伦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做了误判。
“知不知道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就现在的情况,恐怕这孩子是没法要下来了。”韩贝文虽然不清楚罗亚是怎么想的,但作为姐姐,站在家人及长者的角度,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劝服罗亚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次的维和警察防暴队执行周期是八个月吧?”
“对其他人而言是这样,但是楚旭可能情况有些特殊。”张咏伦紧锁眉头,“你也知道他的资质和履历,这一去,不是轮岗这么简单……市里考虑到他的自我意愿及对他仕途前程的综合评估,决定让他在海地待上两年,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带三批队伍。”
“那亚亚就更不能要这个孩子了。”韩贝文冷笑,对楚旭的残酷决定抱以由衷地唾弃,“楚旭根本不配做父亲。你也不必想办法告诉他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我也要为亚亚的未来着想。”
“这件事,我们大家都有责任。”张咏伦懊悔地说道,“罗亚没有处理好自己与芮籁欣之间的敏感关系,楚旭也没有开诚布公地和罗亚沟通交流,他就没有想过去解决问题,而是选择了一种逃避的方式来面对自己的感情。至于我们,作为亲密无间的夫妻,居然会向彼此隐瞒这么多信息,命运还真是会捉弄人。”
“你从来就没把罗亚当自己家里人吧?”韩贝文抽出了被张咏伦握着的手无奈地慨叹,“女人是男人的运气,男人是女人的命运,一个女人会给一个男人带来不一样的运气,一个男人会改变一个女人一生的命运。这句话说的真是一点也不错呢。”
接着,屋内便是一阵沉默,他们谁都未曾注意到,自罗亚的眼角,流下了一串晶莹的泪珠。
虽然答应了韩贝文抽空去做人流手术,但之后的数周罗亚都以工作繁忙为由躲避着韩贝文的追问。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不过好在她着装得当,外人不留意是完全看不出的。九月的上海依旧还在高温炙烤之下,罗亚有天进办公室时,看到了桌上的喜蛋。
“秦倩生了个大胖小子。”见她莫名地看着喜蛋老半天,一旁的同事好心解释道。
“哦,挺好。”罗亚听罢没什么感觉,但出于礼貌还是点头应道。
“看秦倩在微博上晒的照片,孩子跟芮籁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名同事补充道。
“哦,不错。”罗亚扯了扯唇角,思索着对方要是再来一句批注,她该如何回答。好在,对方终于察觉出了她的冷漠与无感,止住了进一步闲聊的趋向。
就在她一手拿喜蛋、一手不经意地来回摸着自己小腹神游期间,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陌生的号码显示是外地的固定电话,看区号,是来自沈阳的。
她和沈阳这个城市唯一的交集便是楚旭,楚旭离开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让她觉得他们之间就仿佛断了一切联系,所以她对沈阳也再无牵绊。她有充分的理由不接电话,但对方的执着还是让她为之所动。
“喂?”第五次来电,她终于接起了电话。
“亚亚。”线路那头传来的,是楚太太略显沧桑憔悴的声音。
“阿姨。”
听见罗亚依旧如此称呼自己,楚太太顿时潸然泪下——在他们眼里,儿子执意的决定便是一切,无论楚旭与罗亚之间发生了什么,无论在交往的过程中谁对谁错,做父母的都会有私心。他们在楚旭的安排下回到沈阳,为了让楚旭安心出国,楚先生甚至隐瞒了自己的病情。要不是今天上午楚先生外出锻炼时突然晕倒并在随后收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楚太太恐怕也不会打这通电话。
所谓的祸不单行,福不双至,不外乎于这些吧?
罗亚挂完电话,向事务所请了三天假,立刻买了前往沈阳的机票。在内心里,她早已将两位家长视为亲人,正如楚太太潜意识里的印象,楚先生出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并非住在附近的亲友,而是远在申城的罗亚。
罗亚回想着张咏伦半道歉半疑惑的话语,知道楚旭终究还是发现了那纸契约,可是,楚旭的反应和态度,却是让她略感失望的。正如沈阳那与上海截然不同的温度,扑面而来的是虽有准备却仍显寒冷的空气。
来不及将行李放至宾馆,罗亚直接打车来到了医院。病房内,楚太太静静地看着昏迷中的楚先生,让罗亚想到了前不久的自己。
“阿姨。”罗亚小心翼翼地来到楚太太身旁,将一袋水果交到了她手中。
“来啦!”楚太太就像落下了一块心里的大石头,欣慰地笑道。
“叔叔他情况怎么样?”只不过个把月的工夫,病魔竟能够将一个生龙活虎的人折磨到崩溃垮塌。躺在床上的白发人,真的是那个谦逊和蔼的楚先生吗?
“医生说已经到了晚期……现在是并发,最多不超过半年,情况糟糕的话,可能三个月都挨不到。”楚太太哽咽道。
“那楚旭他……”罗亚也不觉眼眶湿润。
“赶不上的。”楚太太摇了摇头,“楚旭这孩子,性子倔,可从小就孝顺,有什么决定,我们也都依着他。他要去维和,虽然我和他爸打心底里不愿意,可想到几年前已经有过一次阻拦,这次就也随了他的意。我们都知道这样对不住你——”
“没事的阿姨。”罗亚违心地安慰道,比起受到的伤害,她更能了解楚太太此刻的心境,一如她朝夕陪伴在楚旭病床旁的忐忑与痛苦,“男人以事业为重,也没什么错。”
“有些话,我知道可能不近人情,但我这个做妈的,还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我和他爸都很喜欢你,也认定了你做咱们家媳妇,所以,楚旭这一走,实在是非常过火,咱们也没啥好保证的,你要是等不了他,我们也都能理解,可你要是等得了,楚旭一回来,我就督促他和你把证先领了,也算对你有个交代。”楚太太握着罗亚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着。
“阿姨,就算我等得了,他也未必想和我继续在一起。”罗亚苦涩地笑道,对她而言,楚旭的不辞而别无疑是种抛弃,一个已经将她抛弃的人,怎么可能通过漫长的等待而重新回到她身旁?她能够等到的,最多也就是那张冰冷的扑克脸,俨如他们的初识。这个在特警队员眼中如战神玛尔斯般刚毅卓然的男子眼中,根本没有爱情可言吧?
“楚旭不懂事,你就不能原谅他吗?”楚太太只道罗亚在说气话,自然要为儿子再争取一番。
“阿姨,这事儿哪来什么原谅不原谅呀!”罗亚叹了口气,“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可能照顾好叔叔,为他争取些缓解痛苦的治疗方式,这病到了晚期,大都是消耗尽病人的元气。”
“嗯,我知道。年头就有征兆,该早点来查的,也早该催你们把事给办了,指不定临走还能看上眼孙子或孙女儿。”楚太太说着说着,眼泪便又流了下来。
“等叔叔醒过来,我们和他商量一下转院的事吧。”罗亚想着楚旭这一去就是两年,一来楚太太只身照顾楚先生,这把年纪势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二来楚先生一旦离开了,楚太太一个人在沈阳也是睹物思人孤苦伶仃。倒不如让他们到上海来安顿,上海的医疗设施和水平都处于国内领先地位,对楚先生癌症晚期的保守治疗有一定好处,这样自己也好全力照应,运气好的话,楚先生还能看上自己的孙儿一眼。
楚太太明白她话中的含义,感激地点了点头。
罗亚看着病榻上的楚老先生,颇为伤感地拭去眼角的泪水,看来她注定要承担起这份重担,辜负韩贝文的一片好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