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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旭只身坐在离舞池最近的卡座,单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浏览着手机,颇具时尚元素的黑色衬衫松着最上方的两粒纽扣,衬衫的左肩处绣着图腾般的白色蔓藤。经过精心打理的碎发完全颠覆了他平日中庸的风格,偶尔,他会送两口烟至唇边,然后悠然自得地呼气。在看到那群男子之后,一气呵成地收起手机、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内,然后起身、握手、谈笑风生。
这是他最新的任务吗?还是,他的正常交际?罗亚有那么些难以想象,猜不透其中的奥妙,更不敢轻易上前搭讪。以楚旭的敏锐观察力,早该发现她与芮籁欣的入场了吧?他没有过来寒暄,必然自有道理。
“我没看错吧?”芮籁欣颇为震惊地看着远处气焰嚣张的楚旭,随后不是滋味地说道:“难怪你对这里轻车熟路的。”
“别乱想。”罗亚沉下脸,淡然说道,“你最好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这是一名特警家属必须具备的特质与反应,这一刻,她的内心说不出的担忧。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扰得她耳鸣昏眩。
楚旭与那名男子攀谈了个把小时,男子便与他握手言别。接着,楚旭便手持酒杯来到了吧台边。
“来了也不招呼一声?”他就像是这里的常客,大方地朝芮籁欣与罗亚笑道。
“你……”罗亚微皱眉头,看了眼他杯中冒着气泡的饮料。
“汤力水。”楚旭读懂她眼中的意味,解释道,“过来坐坐吧!”话间又看向吧台服务生道:“帮忙把这位小姐点的送到1号卡座。”
“好的。”服务生点头应允。
在楚旭的引导下,两人来到了距离舞池两米之隔的红色转角沙发,U型沙发雅座间,是一张大气的茶几,上面放着一瓶香槟与一瓶威士忌。香槟浸泡在专用的小型冰桶中,边上的白色布块显是有些档次。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芮籁欣率先开口问道。
“你们都看到了啊!”楚旭淡笑着说道,“刚才和我聊天的那个人,是我老同学,他比较喜欢这种场合,所以约了我和他聚聚。过会儿他还会带其他人过来,差不多有十来个人。”
“老同学?”罗亚见楚旭说话时的坦然自若,便也放松了警惕。
“嗯,高中同学,沈阳的。”楚旭点头,向罗亚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我想来这种地方要还穿得中规中矩的会不合时宜,所以为了不让老同学笑话,就稍作了下调整。你们呢?”
“你可以来,我就不可以来吗?”罗亚好笑地问道,虽然感觉楚旭向她隐瞒了些什么,但她还是尝试用另一种方式来回应。
“没说不可以,只是你们两个一起来,有些奇怪。”楚旭唇角微扬,“也不是什么健康场所。”
“那个,”嗅到两人之间的硝烟味,芮籁欣怀着难以形容的矛盾心理做起了调解,“你别误会,我和罗亚来是为了调查——”
“这里比较吵,我听不清你说什么。”楚旭略带抱歉地打断了芮籁欣的说辞,在他和罗亚沟通时,不需要任何人的掺和,尤其是他芮籁欣。虽然有些不礼貌,但这就是他的惯有风格。
“我们走。”罗亚冷然对芮籁欣说道。
“现在?”芮籁欣诧异地望向突然起身的罗亚,一时竟理不清头绪来。难道这两人在平日就是这样的相处状态吗?如果真是如此,他更无法接受自己会输给一个与罗亚不能好好相处的男人了。
“什么时候变那么矫情了?走。”话毕,罗亚头也不回地先一步离去。
“她都走了,你还不赶紧去追?”面对表情莫名的芮籁欣,楚旭给了个请他离开的指示,“都十一点多了,那么晚让一个姑娘独自回家可不好,你有开车吧?没喝酒的话,最好是把她送到她家楼下。”
叮嘱完这一句,楚旭终于满意地看着芮籁欣随罗亚一同离开了LimitC,随即一口饮尽杯中的饮料,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这辈子他最无法向罗亚解释清楚的,就是他的工作。
芮籁欣将车停至山郊,一言不发地点燃一支烟,罗亚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先开口,至少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此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楚旭那吞云吐雾的样子,她从未见过他抽烟,更别提在公众场合如此的桀骜不驯。
“没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反而出了那么多意外,这个案子,恐怕是要黄了。”
“还没到最后,怎么就突然泄气了?”罗亚目视前方淡然问道,“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芮大状。”
“我真的很蠢很自以为是对不对?就这么跳进谢耀阳设好的圈套里,这官司要真能打赢,他干吗不自己上?”芮籁欣自嘲地笑道。
“曹老师他们也说了,结果好的是自信,结果不好的就变成了自负,你只是想给自己部门添些筹码而已,无所谓对错,也无所谓愚蠢。”
“那你呢?你怎么看我?”芮籁欣将烟头熄灭,侧首望向罗亚。
“我怎么看你很重要吗?很多东西是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的。”罗亚无奈地笑道。
芮籁欣皱眉,伸手轻抚她的面颊,心中百般苦涩,“别这样。”罗亚不是滋味地摆开他的手,若不是楚旭今天的态度,她怎么会和芮籁欣来到这里,给他本不该给的独处机会?
“我先送你回家。”芮籁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发动了引擎。
“放点歌吧!”罗亚怕安静的气氛会让两人之间变得尴尬,于是提议道。
“嗯。”芮籁欣按下播放键,彭佳慧的相见恨晚扬起在车厢之中,罗亚不觉心情复杂地扭头望向窗外。随着一句句伤感的歌词涌现在两人狭小的世界里,芮籁欣顿时重重地踩下刹车松开了安全带。
“你——”不待罗亚说话,芮籁欣已然吻住了她的双唇,他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水泥大坝旁,罗亚微眯双眼,看着渐渐浮出海平面的朝阳,轻轻叹了口气——昨夜的那一吻之后,他们就这样在车里聊了一个晚上。
“走吧。”许久,罗亚淡然说道。
“嗯。”芮籁欣打了个哈欠,口袋里已再没有多余的烟,他直了直身子,随即发动引擎向公路驰去。
阵阵短信提示音响过,罗亚好奇地发现韩贝文总共打来了十几通电话。在转上回往市区的高速闸道口后,给她回拨了过去。
“喂,你找我?”
“马上来华东医院,楚旭车祸,伤势很严重,刚从松江一院转入华东医院,现在在重症监护病房,目前还没有办法判断他能不能从昏迷中醒过来。”
“什么……我知道了。”罗亚窒息般地颤声说道,“去华东医院。”
“为什么?”芮籁欣不解地问道。
“楚旭出车祸了!”
芮籁欣震惊之余,也尽可能地加快了车速,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这事情,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这儿把我放下吧,回头电话联系。”刚抵达医院的正门口,罗亚便焦急地跳下车。
“亚亚!”芮籁欣一把拽住罗亚的胳膊。
“有什么事回头再说!”用力甩开对方的牵制,罗亚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朝住院部奔去。
芮籁欣望着远去的背影,深锁起眉头,依旧是那份抹不去的不祥之感。
白天出现在医院的,除了楚旭的父母亲友外,还有许多有关部门的领导及政要。当罗亚走进病房时,连夜自沈阳搭乘红眼航班赶来的楚太太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掌,算是打了个沉重的招呼。这是一个坚强的母亲,却难掩表情中的哀伤。
“阿姨……”罗亚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口中,又生硬地咽了回去。
“亚亚你出来一下。”买完补给的韩贝文在看到自己的表妹后严肃地说道。
罗亚有那么些心虚与紧张,小心地走到了韩贝文跟前。
“你昨晚怎么回事?一直在外面,和谁在一起,做些什么?”
“我是成年人了,需要一一向你汇报吗?”
“平时是不需要,但现在楚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我已经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来了,我不可能像警察一样用最短的时间出现在事故现场。发生这种事我也很震惊很痛苦,躺在里面的是我的未婚夫,我比任何人都难过。在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别再追究我昨晚去哪里的问题,而是作为一个亲人那样站在我身边安慰我支持我鼓励我?”罗亚几近恳求的语气让韩贝文稍有缓和。
“这起车祸是人为的,车子的油管和刹车片都被人做过手脚,目前警方正在进行缜密的调查和取证,与被害人接触的人都要接受调查,我和张咏伦因为是你的家人,没有被编入调查小组,但获悉相关信息不是问题。”韩贝文无奈地说着。
“人为?谋杀?”罗亚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没错。”
“罗亚是吧?请跟我来一下。”一名探员向韩贝文点了点头,手中拿着笔录文件夹。
“配合做笔录的理由是?”罗亚的问题保持着自己的职业习惯,她冷静地看着年轻的探员。
“您别误会,只是为了尽可能地搜集信息与资料,作为被害人……”年轻的探员意识到自己的措辞可能会引起听者的敏感反应,于是略微做了停顿,“作为楚大队长的女朋友,您提供的点滴线索也许可以对我们的刑侦工作起到一定的帮助,相信您会尽力配合的对吧,罗律师?”
罗亚听罢,识趣地跟着调查人员来到了西区警署临时办案的小会议室,一进门便见到了刚做完笔录的张咏伦,此时他正表情凝重地倚靠在墙边。
“请坐。”探员示意罗亚坐至其面前的位置,“罗律师——”
“叫我罗亚好了,我现在还不算是常职律师。”拿到执业证书至今,她还未独立做过辩护。
“罗小姐,请大致说一下你和楚大队长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和做了些什么。”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我们在市区的LimitC酒吧。”罗亚说得不够干脆,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准备做进一步的解释,“他没有喝酒,点了汤力水。”
“你们几点离开的那里?除了你们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你是问我有没有目击证人?酒吧正门口至少有三个摄像探头,不都是你们找专人给安装的吗?”
“罗小姐,可能是你职业的缘故,特别警惕和抵触。但作为警方,我们只是照规章做好本职工作,不光是你,包括张副队和你姐……韩警官,都需要接受调查,希望你不要站在敌对的立场,心存芥蒂。”探员耐心地解释着,见罗亚点头,他也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我和他并没有一起离开,因为发生了一些不快,所以我在十一点左右先走了……和我事务所的一个同事。”
“请提供你同事的姓名。”
“芮籁欣,草字头内外的内,天籁的籁,欣赏的欣。”
“像这样挤牙膏似的问答,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出个所以然来?”张咏伦对罗亚的表现心怀不满,忍不住插道。
罗亚未作反应,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拨弄着指甲。
“离开后你们去了哪里?”
“我们开车去了奉贤阳光沙滩,你们可以调取相关路口的影像信息。接下来我们一直聊天聊到早上,因为我们最近正在处理一桩刑事案件,案件有很多疑点。我习惯晚上十一点关机,离开酒吧后楚旭没有和我联系过,早晨开机就是我姐姐的信息和来电提醒,再接下来我就赶过来了。”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罗亚才平静地望向张咏伦,他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只是从其犀利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埋怨和不信任。罗亚明白,在张咏伦眼里,发生在她与楚旭之间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错误酿成的。
“那罗小姐,你觉得你的男朋友会有什么仇家或者得罪过哪方面的人吗?”
“这位警官,我男朋友是名特警,还是特警队大队长,平时载在他手里的不法分子多如牛毛,他又不是受保护的对象,我想,要加害于他的人,和要感谢他的人一样多吧?只是,要让他受到这种痛苦……”想到方才重症病房内浑身插满导管,面目全非的楚旭,罗亚的心理防线莫名地在这一瞬间崩溃。从接到电话到此时此刻,她强忍着悲痛,只因为她背负着自责,但终究是逃不过女性脆弱的根本。
她的痛哭流涕让做笔录的探员和张咏伦都猝不及防,不过几分钟工夫,痛心疾首的激动情绪夹杂着身体的一晚未眠,她就这样哭到窒息,哭到晕厥。
在一声似是扣动扳机的枪响过后,她的眼前一片漆黑,随后便再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