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白发

三吉吉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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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明内心稍微有些沉重,知道自己在一个虚假繁荣的盛世,滚滚的钞票是真,扭曲的行情也不假。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做那些还保有影视初心的人的领路人很难。

    以前,他只考虑要名、要利。后来,不得不考虑在要利的同时坚持自己。现在,必须考虑如何让这个行业健康的发展下去,让从业者有饭吃,让电影有发展。

    他十分清楚这样很难,以一人之力,甚至于带领着仅有的协会的力量是薄弱的,无以真正对抗。电影从来不可能摆脱金钱谈发展,当然也不能成为金钱的小丑。另一方面,电影离不开社会,从而离不开社会的种种限制。

    有的人认为创作应该是完全放开的,戏里面的张力,人性、暴力、感情、欲望都应该能够淋漓尽致的表现,不过这明显不可能,是无法被接受的。可矛盾之处又在于如果不把它们的天性释放出来,电影的工业设计、艺术上的东西就没有办法往前走。

    可这些东西他去找人谈,找人解决,很多次都是没什么回响的。

    有的导演施明山很崇拜,就像是许克之,因为他并不克制,总是在尝试一些文化上的东西,他很自由也很愤怒,比施明山在片场的怒火还多。许克之受不了市场,也找不到人跟他认真地去谈电影创作,就连他喜欢的东西,文艺上的都没有人愿意跟他谈。所有的人都在谈市场,这个演员很难啊,那个预算啊什么的,他很厌恶。

    今年春节施明山也去了许克之家拜访,他没有和他谈市场和商业题材,只跟他喝酒。因为许克之从来不会去讲钱,讲这个戏要卖多少钱之类的,从来没有,一句话没也讲过。反倒是喝酒喝闷了,许克之主动提出,“唉,我们也可以研究探讨一些其它有用的嘛。”

    他所谓的有用,施明山也知道,最多到文化差异为止。

    因为他很讨厌“市场”这个东西。

    而另一个他熟识的同样对自己的电影的信念一以贯之的导演徐敏却整天在谈钱,很苦恼的谈,“怎么办呀?我要怎么找钱来拍戏啊。”

    其实施明山的忧虑比他们多太多了,一边想休息,又一边操心。他很爱想很多,大多时候都关于市场,关于观众,怎么取悦观众,取悦老板。他是铜臭的,但并不觉得这样就显得自己烂俗了,因为太过对立的两边人总是没什么好谈的,影视圈需要他这样两边都踩的俗人。

    长袖善舞的他早早舍去了一心一意的追求。而他的三心二意,注定不会让他在电影艺术上有太大的成就,但是不妨碍他做一个好的电影人。

    近几年,施明山已经更多地把工作重心放在监制年轻导演的作品上,帮他们在剧本上把关、寻找投资。他看到冒出的许多新人,特别是幕后新血的流入,他们的热忱和冲动,让人欣慰。只希望在不变之中,那些新导演与新演员的成长,能够酝酿出星星点点的变化。

    五十岁之后,施明山已经逐渐放弃了一些电影上的东西,觉得人生除了电影以外应该还有更多的世界,为了电影把那么大的世界放弃是一件可笑的事。这一整个世界他还要多去看一看,做那些他还没有去做过的事。

    说白了,电影也只是搵食谋生的工具,没有被放得特别高,在有限的时间里面他不能再选择漠视其它的东西。

    《道顿事件》之后,施明山空了两年没拍任何东西,这对于他这样一个勤勉的人是很反常的。他已经为自己赚够了,也终于选择在电影里淋漓尽致了一回,甚至没有去考虑回本。为了保持影片的完整性,施明山拒绝修改敏感和暴力镜头,同时也因此主动放弃了大份额的市场,幸而这一决定幸而得到了大部分的主创人员的支持。这部电影的故事他筹备了十年以上,1.5亿的投资,当时的票房是5100万,不过施明山并没有觉得自己失败了,反而很满意自己能够坚持着拍出来这样一部电影。

    不过可能是在拍摄《道顿事件》时坚持得太多,他很累,好像用尽力气去做这件事。头发也是在那时候全白了的。

    头发全白了,终于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了吗?施明山不清楚,也从来没有去想过,因为答案可能不太好。年轻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自己要变成什么样子,然后发狠了的去努力,但是好像都没有努力成功过。要说得上一直延续着成功了的,就是把自己越养越肥,最后从玉面小生养成了现在的加菲猫吧。

    施明山不说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却没多大的执着,对于白头发这件事更没什么介怀的。甚至于有一阵子觉得满头白发的形象还是不错的。可自从那天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后,就总不时的对着镜子,拨弄头发,要去找已经新长出来的白色发根。好计算什么时候又该去染了。

    小刀帮他定了一个喜欢的发型师,做了头发之后觉得除了短了些好像跟之前没什么区别,难免有些失望。极力维护自己的好形象,是他想在周幸面前做到的,至少不要显得太老,年纪太大。他不想打破这种美感。

    中老年的男人被小姑娘喜欢和欣赏,确实会有几分欣喜,但是施明山自己也知道,这种感觉会像昙花一现。因为小姑娘会长大,长大了,她一定会后悔的。

    她喜欢自己可能只是因为觉得成熟有安全感,作为一个多活了几十年的长辈,在人生这一条路上做一位先知,做一个领路人本来就是一件不算什么难度的事。

    这时候施明山忘了检讨自己叛逆的、想做就做的性格。他老了,心并没有老。不排斥去爱一个人,甚至也想有所行动,只是他有些怀疑。也可以说不算怀疑,他就是不相信。还年轻的时候他就不相信,现在也同样不会相信一个年轻女孩的爱会有多持久,不相信她会一直喜欢一个有如此巨大年龄差人。

    一朝被蛇咬还十年怕井绳。他被咬了那么多次,有的事,不想再去犯,也不该犯了。这些顾虑困着他,留在原地,寄希望于顺其自然。

    他是大男人。放弃一个自己心动的女人很难,但忍受被一个仰慕自己的女人嫌弃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