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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九张机
“一张机,流霞倾尽绕春堤。幽兰绛草芳泽意。冰肌玉骨,胭脂翠黛,相对浴红衣。”他搂住我,吻在深处,让我呼吸不得,犹如要将唇印上我的灵魂。
“二张机,鬓香轻散沐仙姿。羞持藕臂娇容丽。回眸笑语,氤氲凝雾,浅画自依依。”他终于结束了那个长长的吻,眼眸深邃如桃花潭,凝视着我。
“三张机,暮寒犹缀柳芳枝。星浓月浅花凝泪。含情隽永,鸳鸯盟誓,最是两心知。”我一笑,双手环上他的颈脖。他醉了我也醉了,不然我们两厢含情的眼眸怎么会互相映对。
“四张机,清尊素酒,篆香惹绪,永夜恋痴迷。”垂下我终日深沉的长长眼睑,我专注地,吻上他的唇。
“五张机,朝朝暮暮雨霏霏。桃花结子承安逸。山林梦远,琼壶敲尽,锦字杼璇玑。”
——就当是告别好了,你一去定不复返,我亦要踏上黄泉,如此便再不相见……
“六张机,银河划断两情痴。盟鸾心在常相忆。繁花待剪,疏钟催晓,几度寄相思。”
——就当是回应好了。两情相悦也罢,相濡以沫也好,我的清白和爱,都交给你……
段雁归……归…
“七张机,愁肠试酒晚来迟。迢迢霄汉终无计。画楼云雨,良宵岑寂,一梦断尘泥。”吻是燎原的星火,他抬手挥灭室内唯一的火光,褪下我身上的衣物。
“八张机,梦阑相见盼春归。秦筝调柱声如泣。宫商难理,弦音如梦,何处觅灵犀?”沉黑的夜里不能视物,我只能感受他颤抖的温柔:从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肤、从他的体温融化了我的寒冷、从他低沉模糊的声音,一次一次地反复吟唱……
“九张机,小书锦字篆清词。轩窗幽暗华枝碧。流云醉挽,琼瑰暗信,无奈两徘徊。
念兹,相知相恋亦相思。相依相伴长相忆。相携朝暮,相扶白首,相守一生归。
灵犀,双花双叶并双枝,双栖双宿飞双翼,双莲漪露,双鸳共水,双醉暖罗帷。
轩窗半掩寄幽思,销影残灯喟夜迟。机杼孤声成素缟,婉然织就两心痴。”
意乱情迷时,有那么一瞬,身体传来尖锐的疼痛和酸楚。我紧紧地掐雁归的背,想必尖尖的十指已挖出血痕,可那一瞬的痛楚让我尖叫流泪,控诉我的不满。
疼!疼……
“潇儿,潇儿……雁归温柔地吻去我眼角滑落的泪水,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世间的男女都喜欢风月之事。因为只有在这时,才不必有任何伪装,所有的感情都不必隐藏。
“雁归……我们抵足缠绵,直到谁都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我枕着雁归坚实的臂膀,有气无力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很早,很早。”
“早到什么时候?”
“早到我第一眼看见你。看见你细长的凤眼眯成诡秘莫测的模样,轻轻一笑,比扬州最绚丽的琼花还要美丽。”
闻言,我在他怀里咯咯直笑,乐不可支:“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说了,我就不会收你为徒了。”
他重新圈住我,不让我乱动:“因为我每天都在想,等我再长大一点、武功再高一点,再告诉你。但在那之前,我要留在你身边。”
“你不知道,师徒相恋——是禁忌吗?”我纤长的指滑过他的眉眼,勾勒出俊美的轮廓。
“我不在乎。”他捉住我不安分的手,放在嘴边一根根轻吻。
“好吧。”我微微笑起来。“那你说吧。”
“什么?”雁归愣了一下,看着我满是笑意的双眸,旋即道:
“我爱你”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潇儿,我爱你!”
“有多爱?”
“至死不渝。”
雁归已经睡熟了,除了体力上的消耗外还有那一串佛珠的功效。
我把佛珠留给你,雁归,我最爱的人……希望你能明白——人生百态,错过了、留不住,就算了。你还有大理、有林采薇,你应有尽有。失去我,不算什么。
我端着满满一盆水进来,用内力弄热。先擦干净雁归和我身上粘稠的液体,然后给雁归换了新衣、换了床单,总之处理掉一切欢爱的痕迹。
这还是我第一次做这些杂事,也是我最后一次做,而且是为雁归做。所以,我做得很仔细。
等一切都处理完,天已经微微有些亮了。我坐在床前,凝视着雁归熟睡中的容颜,疲倦地合上双眼。
——我承认,我纵欲了。可我已经冷静下来的现在,我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该怎么面对明天醒来的雁归。而是,我的母亲,和她缠绵悱恻的爱情。
纵然已经把她的心上人、我的父亲套牢,但她的脸上并不见得有多少欢笑。反而,当年她最常做的:是在高高的眠月阁里,流着泪弹唱《西洲曲》。但她思念的那个人,没有一次回应她的爱。
童年里太过熟稔的曲子。曲中的女子在江南莲塘边的小楼里思念着、等待着,她一生挚爱的人。
她唱:“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她唱:“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她唱:“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
莲子清如水、怜子情如水——能够爱、能等待,其实一直是我渴望的。
但最后,我也没能够,去爱、去等待,我所爱的那个人。
夜风在屋外萧萧地吹,手指更加冰凉。连我的脸颊,也是一片冰冰凉凉……
我忽然感到无比地心痛,比当年父母死在我面前要轻缓,却挥之不去的,心痛……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直到感觉有人轻轻地触碰我,似乎想移动我的位置,我才醒过来。
睁开有些朦胧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雁归好看的侧脸。他正费力的、在尽量不惊动我的情况下,把我转移到床上。
“雁归……我一出声就把他吓了一跳。他立刻缩回手,不知所措地站好,低头、时不时抬头,结结巴巴地道:“师、师父,您,醒了?”
不然呢?我梦游吗?我只“嗯”了一声便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笑,大笑。可是想了一会儿,我有觉得心痛,那种悠远而绵长的,心痛。
“师父,我,你——”好半天,雁归才鼓起勇气再开口,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我微一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又是半响,雁归才小心翼翼道:“你,还疼不疼?”
“什么?”
雁归深吸了好几口气,局促道:“我昨晚,有没有弄疼您?”
我这才明白过来,越发地想笑,但我又很想哭。微微扬唇:“不疼。”我站起身又弯下腰,把地上我唯一没有处理掉的、我昨天穿的亵衣捡起来——那本该纯白的亵衣上,染了大片的血迹。血已经干了,但仍留着浓重的痕迹。
“不疼。”我凝视着上面的血迹,眯起双眼,叹息般的开口:“就是血流得有点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流这么多血。”说着,随手将亵衣扔在地上。
看着地上染血的衣,雁归的脸色有些发白:“对不起,师父。”
“对不起什么?”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开始起床后的梳洗。
最后用毛巾把脸上的水滴擦净,我继续道:“说你昨天是酒后乱性,是无心的?”
“不是!”雁归低声否认,让我有些惊讶。
“我是有心的!”雁归走到我身旁,以便他的话我可以听得更清楚。
“我是真心的!师父,昨天的事,我想做很久了,可是我以前一直不敢。昨天我既然做了,我就不会后悔!”
听着雁归深情款款的表白,我感到一阵恐慌,那是一种心防失守的预兆。
——段雁归,你怎么可以……撼动我的心!
我在尚有理智前,一拍桌子,打断他的话,冷着声对他道:“够了!别说了——你想做的你也做了,话你也说了……想……紧紧地拽住桌上精美厚重的桌布,继续冷着声:“你出去吧……
“师父……
尚未反应过来,我已经在雁归温暖的怀里,雁归的双臂紧紧圈住我,不让我动得分毫。耳边,是他低沉而哽咽的声音:“师父您不要这样……你您别这样……了!我昨天不应该冒犯师父的,您别说这样的话来伤我……我骂我都可以!就是别这么说……
正在我已经开始有些犯晕的时候,窗外忽然掠过两个人影——一个湖蓝,一个鹅黄.
来得可真快!
我当机立断地挣开雁归的双臂,在林采薇和花灵进屋的那一刻,一巴掌打到雁归脸上,喝道:“跪下!”
雁归听话地跪下,而刚进门的两人见状,连忙迫不及待地走过来,想要扶起雁归。
“月姬你干什么打雁归!”见雁归不让她扶起,林采薇向我怒目而视。
我淡淡道:“我教训我徒弟用不着向你报备。”
“你!”
花灵还算理智,一把拉住就要和我动手的林采薇,蹙眉问我:“不知少主犯了什么错,让月小姐动手责罚。”
我没做声,但雁归已冷声开口:“这是我和师父之间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都出去!”
“雁归,你的事我这么能不管呢!”
“少主……
雁归没理会她们,只是恭谨地对我道:“弟子昨日冒犯师父,请师父责罚,原谅弟子。”
我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淡淡道:“如果我说‘不’呢?”
林大小姐观我此举、闻我此言已是极度不满,眼下大喝一声:“月姬你算什么东西!你竟敢!”
我闪电般的出手,点在她的哑穴上,横了她一眼:“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雁归的师父。你别忘了你能嫁给雁归,也是我首肯才可以的。这没你说话的份儿,出去!”
然后我看向跪在地上的雁归,缓缓道:“你也出去吧,我昨晚没休息好,想再睡一会儿。”说着径直向床走去。
“月小姐……
在众人瞠目结舌地注视下,我把本就松散的外套解开,褪下。
“那弟子先行退下,在门外跪请师父原谅。”雁归见状起身,出了门。
“随你……我扑倒在床上,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这一觉睡的极沉,说明我很累,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可我终究还是醒来。我醒来时,夜正浅、暮色至。
我睁开双眼,盯着头顶上方华纹锦织的幔帐,朦胧了一会儿,悚然一惊!
雁归……
——他不会还跪在外面吧?!
我不由慌乱起来,也没顾得上穿好衣服,随意披了一件外袍便跑了出去。
一开门,只见阶前月华如水,独有一人,老老实实地垂头跪着,如老僧入定。
果然……
我既是头疼又是心疼,闷声道:“起来吧……
雁归闻声抬起头,看到我,竟有些惊讶,愣愣地不知所措。
我看他这副呆样,只觉着一股火气从胸口向上涌,烧得我呼吸急促。几步跨进门槛,弯腰把雁归从地上拉起来,几乎是架着他往屋里走。
进了屋,我把雁归安置到贵妃榻上,再拿来化瘀消肿的药酒。一撸上他的裤腿,看到双膝上意料之中的红肿,心头的火越烧越旺。一边下狠手给他擦药,一边对他磨牙冷斥:“叫你跪你就跪!你,你怎么这么傻!万一地上的寒气浸进骨子里伤了筋骨,你以后还怎么行走江湖?”
“师父。”雁归极平静地看着我,甚至有些严肃。他说:“师父,我现在是大理国的世子,不需要行走江湖。况且我从没有违抗过你的命令,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就算你要我死我也会去!”
我愣住了,哑口无言。
他说得一点没错。当初,是我说你要成为我的徒弟就要听我的话,就算要你死你也不能违抗。而现在,他确实是大理世子,王室至尊又何必去那风雨飘摇、刀头舔血的江湖。
我无言以对。看着他依旧澄澈的双眼,这双瞳眸,清如水,又幽若深潭。我已不能一眼望到底。
有些无奈地笑,用一种我从未用过的委屈语气开口:“我当初那么狠心的对你是为了你有一个坚实的的基础,你十三四才习武本就晚,但你好歹天资聪颖,总算习得大成。我当时用的是速成之法,错一点你就走火入魔了,所以才要你事事听我——却不曾想到,今天竟成了我的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雁归踌躇着:“我明白您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
“你知道?”我蓦然心头火起,“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这江湖险恶,若无正派名声难以生存?你知道武功博大精深,高手天外有天,师父也不是天下第一更毋论你,你可曾知道怕?还是你知道我希望你前途无量,纵然放下昔日的架子去求林家家主,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说得激动,我霍然起身,甚至将药瓶掷到桌上。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气些什么,我本就是个拿不上台面的三流老师,从没有为人师表的觉悟。而雁归却是十足的好徒弟——我究竟在恼什么?
可我却无法控制我的言语:“你知道……道我希望你能如林重楼那般。不需要像我,像我那样以清高孤傲标榜于世,实则几乎与世人为敌,处处受人质疑!”
我说着,已经声音哽咽,话音几乎喑哑不可闻。
但话是真的,我真的这么想——我的雁归该是天下剑客少侠第一人,成为光明磊落的人物。
不必如我……
雁归摇摇头,站起身。眼神温柔哀伤地凝视着我,他温暖的指尖滑过我的眼睑,再温柔哀伤地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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